第12章 24

  嚴府。


  「風雨欲來啊,陛下這是要有大動作了。三兒,你可準備好了?可有章程?」發話的正是嚴氏的大家長,當今天子的外祖,大將軍嚴放。


  嚴放膝下三子一女。長子嚴駿,沉穩謹慎,任職京營。次子嚴騏,承繼軍中,接掌邊軍。只有三子嚴驥,出身武將世家,卻偏偏帶著一股子書生意氣,走上了文臣之路。


  嚴放打心眼兒里覺得三子單純澄澈,不太適合文人之間的那種機謀詭意。真要說起來,反倒是長子,行事周全,心眼頗多。奈何偏生入了珵兒的眼,這兩人倒是意氣相投。


  嚴放還記得,當日珵兒曾言,「大晉朝堂,如今需要的不是左右逢源的官場油子,而是銳意求變的有識之士。三舅舅心繫民生,針砭時弊,很有見地。最為難得的是,想百姓之所想,憂百姓之所憂,並非僅僅紙上談兵,而是真正調查過,了解過。


  阿娘有言,讓兒放手施為,嚴家會永為後盾。兒欲行新政,戶部將是首戰,唯有嚴氏子坐鎮,兒方能安心。三舅舅為人講操守,有原則,最是合適不過。他不需要鑽營官場那套,有朕在,自不會讓人動嚴家分毫。」擲地有聲,占情占理,不容拒絕。


  「陛下志存高遠,意在根除弊政。此為不世之功,功在社稷,利在千秋,吾輩有幸參與期間,自當盡心竭力。


  現下,尚書告罪,陛下又令戶部牽頭,各部協作,兒子主事戶部,責任重大,已是細細思索,擬了細則,正待上呈陛下過目。


  兒子以為,當前要務有三:一是,要制定分級定戶標準,輸籍定樣;二是,要複核各地上報的年均物價,擬出最終朝廷折稅價;三是,要嚴審土地買賣過程,與吏部共同商議考核辦法。」


  「嗯,還算條理明晰。你資歷尚淺,貿然執掌一部,再加上嚴家如今風頭正勁,恐怕明槍暗箭不會少。你行事務必謹慎,莫要被人拿了把柄,壞了陛下大計。」


  「爹您放心,兒子曉得的。嘿,說來也不知珵兒這腦子是怎麼長的。都是咱們看著長大的,以前和嫣兒、煦兒他們一塊兒胡鬧,搞得妹妹都要愁白了頭。這會子,當上了皇帝,手握乾坤,卻是出手不凡,行事驚人。莫不是天生帝王。」


  「三弟!慎言!皇帝就是皇帝。縱使陛下待嚴家親近,然禮不可廢。」嚴駿眉頭微皺,頗為鄭重。


  「大哥,我知道的嘛。不過這裡都是自家人,又沒外人,有什麼打緊的。」嚴驥倒是咧嘴一笑,擺了擺手。


  嚴放眼見二子神態,心下有數,撫了撫須,沉吟道:「老大,為父知你素來謹慎周到,也明白你在顧忌什麼。只是,陛下玲瓏心思,聰慧敏銳,她一片赤誠待嚴家,若我們不能以真心回報,那豈不是傷了她心?你,可明白?」


  嚴駿接觸到父親目光,意識到父親這是在提點自己,忙不迭點頭,「兒子曉得了。」


  嚴放深知長子老成世故,想必是一時想岔了,便換個方式,「你認為陛下以女子之身走到如今這一步,手段卓絕,深不可測?你也是熟讀兵書、上過戰場的人,己方有高手如斯,你有什麼好忌憚的?該畏懼顫抖的,是對手,是敵人。」


  「爹,兒子明白您的意思的,只是,只是珏兒那邊,唉,」嚴駿無奈嘆道,「嫣兒與珏兒青梅竹馬,自小一塊兒長大,早已是兩心相許了。


  嚴家與珏兒兩兄妹早就綁在一起了,本來,依照形勢,勢必是要與許氏和趙玠鬥上一斗的,哪裡曉得會發展成這樣子。珏兒正直純善,縱使宮闈險惡,有嚴家在,只要嫣兒樂意,那也是良配了。可是,可是如今這般,恐讓他們兄妹生隙啊。」


  「喔?那你是怎麼想的?還想再做一朝外戚?」


  「爹!您這是哪兒的話呀!兒子沒別的意思,珵兒也是我外甥女,自小看著長大的。她很好,很適合那個位子,兒子是支持您和妹妹的決斷的。只是,畢竟帝王多疑,珏兒如今是康王,又曾是問鼎大位的熱門人選,若是和嚴家結親,恐怕小人進讒啊。」


  「唔,這個你倒是不用擔心。先前茹兒有和我提過,嫣兒和珏兒的事情,她也清楚,很是樂見其成。茹兒同我說,珵兒曾與她有言,說日後會立珏兒的子嗣為儲君。那怎麼能行?待到日後珵兒誕下麟兒,豈不是亂了綱紀,讓小輩如何自處?


  嫣兒是自家人,品行性情信得過,到時堅持推拒,再加上身邊人勸一勸就是了。只要你沒那個心思就好。」


  「咳,」嚴駿訕笑幾聲,「穩紮穩打,步步謹慎,方為家族長盛不衰之道。嚴氏正是身處風口浪尖,已經很遭嫉恨了。兒子見那周禮安,便日日都是鐵青著一張臉,一副要吃人的表情。何況,除了珵兒,兒子也想不出來誰能解如今亂局。珵兒好,嚴家才能好。」


  「周禮安?你且看著,好戲還在後頭。」嚴放思及趙珵臉上高深莫測的表情,但笑不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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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府。


  「兩稅法?土地買賣法?竟是如此!」許濟昌端坐上首,喃喃低語。


  「父親,皇帝此舉,是何用意?那嚴驥不過而立,卻以侍郎之名領尚書之實,皇帝這般抬舉嚴家,可是要打壓許氏?」


  「呵,抬舉嚴家來打壓許氏,這種事兒還少么?」許濟昌眼皮一掀,嘲諷道,「趙晟不正是此間翹楚?


  只是,這卻並非趙珵風格。此事沒這麼簡單。你可記得,月前趙昊上書要求進京一事?趙珵是怎麼回復的?滿朝文武恐怕都以為她會拒絕,可是,她卻同意了。」


  「這,今上因孝悌之道提出推恩,因而見寵於先帝。而趙昊亦以孝悌為由,提出弔唁兄長。若是今上不應,那豈非是自我否定,前後不一?那聲望必定受損。」


  「這是其一。呵,你還記得,當日殿前,她說過的一句話么?她說,天變不足懼,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嘖,祖宗之法不足守,她這是要改祖宗之法啊。」


  「什麼?」許維雲大驚失色,「她要改制?那豈非如同昔日趙王?那我們要如何應對?上書反對?煽動民怨?」


  「不,她不是趙昊。」許濟昌閉上眼,復又猛地睜開,「此事大有可為。


  昔年趙昊確有才華,提出的舉措也於國有利,只是不給我等世家留活路罷了。他要清丈土地,要重新定稅,要清理隱戶,要打壓世家。可是趙珵卻不然。」


  「父親,孩兒不懂。戶等一定,便是要按財產多少交稅。世家產業遍布,這不正是針對世家么?」


  「呵,定立戶等,你看誰來定?土地自由買賣,又是幾個意思?

  土地田莊往莊戶下面分一分,都散開了,能定幾等?莊戶的身家性命都捏在主家手裡,自由買賣?那等名義上的東西隨時都可以拿回來。


  你當為何法令一頒布,當日朝堂之上並沒有什麼人立即跳出來反對的?措手不及怔愣住,只是其一,都在琢磨其中深意呢。你且看著,過個幾天,等緩過勁來,那些子聞得腥味的就該回味出來了。」


  「父親高見。只是,這,這皇帝可料得到……?」


  「趙珵?呵,各方反應若不在她算計之內,我是怎麼著也不會信的。


  她咬定了是在原有戶稅地稅的基礎上,統一稅種,取消苛捐雜稅,這可是仁政,必受百姓擁戴。又堵住了那些個叫囂著祖宗之法不可變的酸儒老臣的口。


  她態度曖昧,開了口子,允許土地自由買賣,便能讓世家看到有利可圖。


  她放下了餌,戶等制定,折稅定價,官員考核,這哪個不是誘人的香餑餑?嚴驥,嚴家那個一根筋犟犢子?放到風口浪尖,這到底是在抬舉嚴家,還是要讓嚴家做靶子?

  這兩道詔令一旦實施,原先隱戶流民的丁口稅可就都算進田地里了,土地買賣也要抽走大頭,呵呵,這樣一來,今年的國庫能不充盈么?


  新帝甫一登基,便賦稅激增,豈不打破了之前「連年天災,各地歉收」的說法?這正是明君仁主,天命所歸!什麼江南繁華,治理有功,比得上么?

  趙昊前腳耀武揚威,公然挑釁之前的左官諭令,後腳趙珵便打臉回去,這是何等手段?


  這,才是我所了解的,趙珵獨有的行事風格。她不出手則已,一出手,那便是大動靜。」


  「啊?」許維雲目瞪口呆,「新帝如此厲害,父親既是看得分明,那我們許家該如何做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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