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自保
第232章 自保
冬至過後,天氣一直不大好,夜裏寒風愈發肆虐。
丹澤抱著困頓不已的柳一一,輕喚兩聲名字。
柳一一哼哼唧唧翻身,下意識以為丹澤又要把她如何,聲音軟糯:“說好了今晚不折騰我,不許食言。”
丹澤聽了,哭笑不得,吻一吻她的額頭:“說了不碰你肯定不勉強。”
柳一一不信,縮進被子裏,想到什麽說什麽:“你大半夜把人折騰醒又不是一兩次,連這種事也趁人睡著,陰險蚊蟲。”
丹澤直接由哭笑不得變成笑出聲,把懷裏人摟緊,說:“跟你說個事。”
柳一一強打精神回應:“什麽事?非要大半夜說。”
丹澤撥了撥她擋在臉上的青絲,輕言道:“我明天晚上有事,會很晚回,你先睡不用等我,更不要留燈。”
柳一一先是聽話的“哦”一聲,而後像是想到什麽,突然清醒半分,睜開眼,看著的眼前人,滿腹疑問:“你冬至大假最後幾天不是說不想管大理寺了嗎?怎麽又熬夜?留燈都不用我留了,是通宵?”
丹澤不想告訴她實情,敷衍道:“不去大理寺,有點別的事。”
“什麽事?”柳一一現在沒以前好糊弄,覺不睡了,非要弄清個子醜寅卯。
丹澤見她來勁,問:“不睡了?”
柳一一坦然回答,加威脅:“你不說清楚,我今兒一夜不睡。”
她以為能降住對方,沒想到丹澤靜靜看她一會,翻身說:“你不睡就不睡吧,我先睡了。”
“哎哎哎!你怎麽這樣!”柳一一心思怎麽不按套路出牌,不應該哄她睡覺嗎,“我不睡,你就晾著我,之前誰許諾對我好的?”
丹澤背對她,嘴上笑,學她語氣,坦然道:“對你好,也不能不睡覺。”
柳一一心思小白臉才好幾天,又開始跟她抬杠,推推他,威脅加倍:“這不是睡覺的問題,你不告訴我怎麽回事,我一會就堵在房門口,不讓你出去,明兒早朝也別去了,反正你都打算回西伯,上什麽早朝。”
丹澤不理,也不說話。
柳一一又推推他:“跟你說話呢!”
丹澤不鹹不淡來一句,聽見了。
“聽見了就說清楚啊,”柳一一見他繼續不理,心思光威脅不行,得拿出點行動,坐起來,“你不說,我現在就去堂屋,堵房門去!”
說完,隔好一會,對方仍沒有動靜。
柳一一睡裏麵,要下床得從丹澤身上翻出去,她覺得這不是好計策,弄不好人沒翻過去,先被對方壓製,於是她戳戳他,問睡著沒?
丹澤依舊沒動靜。
“這麽快就睡了?”柳一一輕手輕腳爬起來,湊到前麵看一眼。
對方呼吸平穩,似乎,好像真睡了。
柳一一盯著如畫般的容顏,被男色吸引,倏爾腦子一片空白,忘記要說的話,神使鬼差湊近,忍不住想吻薄薄上揚的嘴唇,親上去的瞬間,拽緊的被子絲麵光滑,隻聽“哎喲”一聲,連人帶被子從床上滾下去。
丹澤繃不住,噗嗤笑出聲。
“你還笑!”柳一一裹著被子四仰八叉躺地上,一點色心摔到九霄雲外,抱怨道,“你就是故意的!故意挨近床邊,害我沒地方支撐!”
丹澤拉她起來,笑意正濃:“我要你睡,你不睡,怪誰。”
“怪你!都怪你!”柳一一摸摸摔疼的側臉,甩開手,氣哼哼爬到床裏,麵朝枕頭,重重躺下去,罵一句,陰險蚊蟲。
丹澤把她被子掖好,聲音還在笑:“摔哪了,給你揉揉。”
“少幸災樂禍!”柳一一往裏挪了挪,“我不跟陰險蚊蟲一起,你離我遠點!”
丹澤繼續笑:“我擋在外麵,也沒擋住你。”
柳一一從鼻腔裏哼一聲。
“剛剛真沒想到你會滾下去。”丹澤靠近身後,爬起來,盯著對方的臉,抬手撫了撫,關心問,“摔疼了?嚴重嗎,要不要上藥?”
柳一一推開覆在臉色的手:“上什麽藥!你走遠點,我哪都不疼了!”
見對方真不高興,丹澤抱著好聲好氣哄:“剛才是意外,不騙你,別氣了,問什麽都告訴你,嗯?”
“我不稀罕。”柳一一哼一聲,語氣明顯緩和下來。
她大概就這點出息,經不住丹澤三兩句哄,一點小氣性消下去。
“那你告訴我,明兒晚上到底出去幹嗎?”她問。
丹澤故意逗她:“你不是說不稀罕嗎?”
“你!不說算了!”柳一一就像放氣又打氣的皮球,癟下去又鼓起來,“你誆我,改明兒我再也不聽你的話!”
丹澤看她小氣性的樣子,莫名好玩,又把人哄回來:“不稀罕是你說的,我順話而已,你要不聽,我真睡了。”
柳一一轉頭瞥一眼:“你想說倒是說啊,磨磨唧唧這麽半天,就知道拿我開涮。”
丹澤笑著,低頭吻一吻,躺下來說:“我明天去找覃昱。”
“你找他幹嗎?!”柳一一不知道還好,一聽他要找覃昱,一骨碌爬起來,蹙眉道,“我告訴你那麽多事,你打算找人抓他,順便把我賣了嗎?”
“你緊張什麽。”丹澤把她按進被子裏,笑了笑,“我要抓他,早出手,不必等現在。”
好像也是這麽回事。
柳一一兩手攥著被子邊,露出一雙杏仁眼,看向丹澤:“覃爺不好找,你確定明晚能見得到?”
丹澤要她快睡,胸有成竹道:“就算我不找他,他遲早也會找我。”
柳一一重新鑽他懷裏,疑惑不已:“覃爺不是支持你回西伯嗎?怎麽聽你口氣,不大喜歡他。”
丹澤不想正麵回答,也不想讓柳一一知道太多:“不存在喜惡,他有他的立場,我有我的立場,等我們安然無恙回到西伯,再慢慢告訴你。”
柳一一除了乖乖哦一聲,想不出其他的話,即便想知道,丹澤現在也不會告訴她。
隔天一早,兩人吃早飯時,丹澤告誡柳一一,這幾天老實在府邸待著哪也別去,宮裏來找,就稱病叫管家回複即可。
早朝完畢,丹澤打算回大理寺把所有公務規整一遍,該留的留,該燒的燒。
沒想到前腳剛出奉天殿就被蕭璟身邊的老太監叫住:“丹寺卿,請留步。”
丹澤欠身作揖行禮,回敬道:“公公找卑職有何事?”
老太監忙彎腰回禮:“聖上請丹寺卿走一趟禦書房。”
丹澤嘴上謙和恭敬有勞公公,心裏疑惑,皇上果然一言九鼎,言必行行必果,才說要他和覃煬一起上禦書房,來的這麽快,想必不是好事。
更沒讓他想到的是,來禦書房的不止覃煬一人。
丹澤進去時,齊佑正行跪拜大禮,清清楚楚道:“微臣都察院僉都禦史齊佑叩見皇上。”
皇上品口茶,說句平身,視線轉向丹澤,不疾不徐道:“丹寺卿來得正好,賜坐。”
丹澤叩拜謝恩後,坐在覃煬斜對麵的宮椅上,而齊佑坐在覃煬正對麵。
覃煬尊左,齊佑、丹澤同邊,自己卻位居齊佑右手,從整個座位安排,一目了然皇上心中孰輕孰重。
丹澤意不在此,也不在乎坐哪裏,讓他在意的是,皇上有意找覃煬和他談論兩國之戰,為何找齊佑來?
絕不是告知他和覃煬,齊佑升遷僉都禦史這麽簡單。
丹澤微微低頭垂眸,遮住眼中神情。
覃煬則一貫昂首挺胸的做派,在他看來,齊佑就是借他金爹的後台爬上都禦史的職位,也不用大驚小怪。
不過他心裏和丹澤盤算一樣的疑問。
兩國開戰,要一個都察院監內官員來做什麽?
送到西伯相互學習監察之道?
見鬼吧!
覃煬暗罵,麵上絕對人模人樣,不苟言笑。
可齊佑卻無比得意,作揖行禮道:“多謝皇上體恤家父身體抱恙,微臣定殫心竭慮替家父為皇上分憂。”
話音剛落,另外兩人恍然大悟。
覃煬想,就齊佑這個隻知道吃喝嫖賭的玩字號,能替齊臣相給皇上出主意?當朝野上下眼睛都瞎了!
丹澤卻想,哪怕都禦史也無法和言官之首的太傅相提並論,隻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一時間,三人表情各異。
皇上倒異常反態,少了幾分奉天殿的威嚴,多了幾分仁君的慈祥,點點手邊折子,苦惱道:“朕最近為西伯之事寢食難安,就在前兩天,朕收到從雁口關八百裏加急送來的西伯大汗親筆書信,意為和談。”
此話一出,第一個愣住的是覃煬,他從去年年末到新年年初,一直在禦書房商議擴疆一事,而自打覃昱來燕都,又把牡丹送進宮潛伏在皇上身邊,想必早已打聽清楚中原舉戰的聖意。
覃昱知道的事,西伯大汗不可能不知道。
此時和談?
覃昱沒撤退,足以證明西伯舉戰的決心,提出和談不過是迷惑對方的煙霧彈,爭取更多時間,加快邊界兵防部署。
覃煬回過神,起身抱拳,揣測皇上的心思道:“皇上,臣意在舉戰,如今冬季,雁口關氣候惡劣,西伯邊境與雁口關相距百裏,是糧草薄弱之際,此時出兵,我們是狼,他們是羊,再等開春,冰消融化,他們糧草會迅速累積。”
蕭璟聽罷,沉吟半晌,未表態,視線又看向齊佑:“齊僉都以為如何?”
齊佑就等著發言機會,起身作揖行禮,輕咳一聲,給出不同意見:“微臣與家父想法一致,主和,如今西伯主動提出談和,未嚐不是好事,若能不費一兵一卒拿下西伯,既保住雁口關的商貿通道,又體現皇上的仁政明政,可謂一石二鳥。”
皇上雙眉微微上揚,低頭吹了吹茶盅裏清亮茶湯,明知故問:“丹寺卿在早朝時意為主和,可有其他想法?”
丹澤立刻起身行禮,回答:“齊僉都之建議,正是卑職想說的,卑職亦主和。”
排除皇上,主和主戰,二比一,優勢顯而易見。
覃煬心裏冷哼,麵上挑挑眉,神色不悅地掃了眼對麵兩位,頗有幾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孤立感,壞脾氣呲溜呲溜從心底往外冒,尋思兩狗東西蹬鼻子上臉,以為皇上叫他們來禦書房,真是聽他們主戰主和的屁話?
他快速打量丹澤一眼,腦子迅速分析,丹澤首當其中應該避嫌,主戰,皇上第一個提防他,主和,中原不可能派出異族做使臣。
再說齊佑,書香門第世家,主戰,就是朝廷的武將死光,也輪不到齊家披甲上陣,主和,勉勉強強算個使臣,但齊佑在朝野的資曆和學識尚淺,比他優秀的大有人在,皇上不會自損臉麵,找個半吊子談和。
所以,皇上找這兩人,一定有別的目的。
至於是什麽……
覃煬尋思一圈,心裏驀然一沉,視線下意識掃向丹澤,又很快收回,念頭一閃而過——難道皇上發現西伯狗的近期動向?
而後,他聽見皇上問丹澤,派誰做使臣合適?
覃煬想都沒想,冒著大不韙的風險,陡然起身抱拳搶先道:“皇上,臣以為談和之事,不能聽之任之丹寺卿的想法。”
皇上饒有興趣哦一聲,未責怪,隻問:“覃愛卿有何見教?”
覃煬直言不諱:“丹寺卿雖為朝廷效力,業績累累,但歸根結底是西伯族人,臣以為瓜田李下,即便皇上傳召他來,他應該自覺回避,然丹寺卿反其道而行之,臣懷疑他狼子野心,更一心為皇上著想,以免放虎歸山。”
一番話聽起來不止是惡意揣測,更像誹謗和詆毀。
齊佑看好戲似的,目光瞥向兩人,等著唇槍舌劍的罵戰,然而丹澤的表現讓他大跌眼鏡。
丹澤不慌不忙起身,保持一貫謙謙溫和的態度,兩手作揖行禮道:“覃大將軍所言極是,是卑職考慮不周,請皇上降罪。”
蕭璟哈哈大笑,叫兩人坐下:“朕不過問一句意見,覃愛卿不必大動幹戈,丹寺卿亦不必自責。”
似乎剛才是一場飽含深意的玩笑。
三人出了禦書房,各走各路。
覃煬在午門外,卻被人叫住,他回頭,看見丹澤,單眉一挑,一步上馬,牽扯韁繩,調轉馬頭,居高臨下問:“何事?”
丹澤行官禮,聲音清朗:“方才在禦書房,多謝覃將軍解圍。”
覃煬哼一聲:“用不著謝,我不是救你,是自保。”
語畢,他一揚馬鞭,絕塵而去。
丹澤直起腰身,朝覃煬的背影微微眯眼,謙卑謹慎的神情倏然消失,剛才禦書房三人都聽出皇上使臣問題的深意。
為何獨獨問他?
實質上,主戰主和對於丹澤都是偽命題,怎麽回答都不對。
說戰,一個連自己族人都能痛下殺手,賣國求榮的異族,其心可誅。
說和,與覃煬的分析相悖,加上皇上生性多疑,很難不猜忌他幫著西伯,幫著丹家與中原作對。
所以皇上不過想讓丹澤自己提出擔任使臣一事,方便大戰來臨之際,消滅一顆無用棋子,隻要不死在燕都城,皇上可以把刺殺罪行嫁禍西伯奸細,以殺害使臣為由,宣告談和破裂,轉而開戰。
而覃煬更擔心,丹澤知道太多,死之前被人撬開嘴,暴露覃昱連累覃家,才鬥膽進言。
丹澤前前後後想通透,毫不猶豫轉身直奔青玉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