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我會永遠記住你
第226章 我會永遠記住你
丹澤沒走遠,聽見動靜又折回來,看見柳一一吐到最後什麽都吐不出來隻剩幹嘔,那一刻滿心火氣變心疼。
他倒杯水出來,喂她嘴邊,又撫背順氣,聲音放緩,疑惑:“不是有吃藥嗎?怎麽越來越嚴重?”
柳一一漱漱口,把杯子還給他,毫不講究地坐在門廊下,歇口氣:“沒什麽大事,大夫說把這幾副藥喝完就好了。”
丹澤問她,抓的什麽藥?
柳一一言簡意賅,說調養身子的。
丹澤當下覺得哪裏不對,又說不上來,先把人扶到屋裏,好聲好氣哄:“一一,說好不走,為什麽又鬧著要走?你身體不舒服就好好在府裏歇養,我能早點回肯定回來陪你。”
柳一一異常反態不狡辯,不頂嘴,也沒露出怨恨的表情,就像打了霜的茄子蔫蔫的。
“到底怎麽不高興?”丹澤看她這個樣子,想發脾氣也發不起來,一把把人摟懷裏,“叫你別亂跑是為你好,臨近年關,燕都表麵看起來平靜,背地裏怎麽回事,別人不知道,我最清楚,衙門、刑部還有大理寺都忙,我還有一堆卷宗沒看,又不放心把你一人丟在府裏。”
柳一一靜靜聽,而後像失寵小狗窩進主人懷裏,聲音帶著哭腔:“我沒想給你添麻煩,我知道自己這也不好,那也不好,比不上你心裏那個人,可我盡力改。”
“一一,我不要你改,你做自己就好。”丹澤歎氣,手臂往懷裏緊了緊,就覺得柳一一不對勁,“你到底怎麽了?以前你不愛哭,現在三天兩頭哭。”
“我也不知道怎麽了。”柳一一吸吸鼻子,摟著他的脖子,“就是好一陣壞一陣,你在的時候就沒事,你不在我就愛胡思亂想。”
丹澤輕歎一聲,無可奈何道:“一一,你這口氣怎麽才能順?”
柳一一把頭埋他衣服上,聲如蚊吟說一句:“我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丹澤就更不知道。
他抱著她好一會,心平氣和地說:“一一,我們換個想法,假如最開始我碰到的是你,也許我不會喜歡溫婉蓉。”
“為什麽?”柳一一聽他說什麽都像口蜜腹劍,又改口,“你不用安慰我。”
“沒安慰你。”丹澤失笑,“這個問題我反思過,如果那個時候是你救我一命,哪怕隻有半個饅頭,我想起碼你現在不是老姑娘。”
柳一一聽懂他的意思:“你會早早娶我嗎?”
“會。”
“多早?”
“等你滿及笄。”
“我現在也就比及笄大三歲而已。”
“所以啊,”丹澤笑了笑,摸摸她的頭發,“也沒大多少,還是小姑娘一枚。”
他溫柔說話時嗓音清澈,吐息在耳邊,輕輕癢癢的,像一潭陽春白雪把柳一一困在其中。
她嘴上說不信,卻抱得更緊,然後沒頭沒腦冒出一句:“丹澤,我們生個孩子吧,哪怕我沒名分。”
丹澤當下沒太在意,隻笑:“名分肯定給,孩子也生,但現在不是時候。”
柳一一聲音悶悶的:“你說什麽時候?”
“等眼下這些事都過去吧。”丹澤怕她多想,拍拍背,低頭親了親白嫩的後頸,“好不好,嗯?”
柳一一沉默片刻,點點頭。
總之,丹澤哄一哄確實能管兩天,但他發現柳一一消停是消停了,人也變了,不像以前嘴巴嘚嘚說個沒完,或者一見他回來特別興奮,圍著他轉,把繡好的圖樣拿給他看,求誇獎,要聽好話。
柳一一現在更多靜靜做自己的刺繡,丹澤主動跟她說話,她就答兩句,他不說話,她也不說話,既不炫耀也不嘚瑟,靜得如同沒有存在感。
然後她繡累了,就自己脫衣服上床睡覺,也不讓丹澤碰。
丹澤倒不勉強,她不讓碰,他就不碰,隻當她生悶氣,抱一抱哄一哄,沒深想。
柳一一一開始還能在寅時過半的時辰陪他起床,伺候穿衣吃飯,後來越來越嗜睡,晚上早睡,早上也起不來。
丹澤問過幾次,她身體到底出什麽問題,再去醫館看看,柳一一就敷衍而過。
而後又過幾天,柳一一難得早起,伺候完穿衣洗漱,兩人坐在飯桌上時,她忽然主動提出去西伯。
丹澤有些意外,問她考慮清楚了嗎?
柳一一點點頭,吃包子時撕開皮,不吃肉餡,專吃包子皮。
丹澤還納悶,說以前最愛吃肉,怎麽現在不吃了?
柳一一把肉夾他碗裏,低聲解釋:“我沒作妖,就是吃不了油膩,吃了犯惡心,我吃皮就好。”
丹澤看她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挺自責,心想以後盡量不隨便對她發脾氣,可火氣上來時,就是忍不住,為什麽對別人都能忍,到了柳一一這裏就忍不了,他也覺得奇怪。
“一一,你想吃什麽就吃什麽,不用跟我解釋。”他說著,主動拿個包子,把皮撕開,肉留給自己,皮放到柳一一碗裏。
柳一一看看包子皮,又抬眸看向丹澤時,一下紅了眼眶。
她哭得莫名其妙,丹澤看她委屈的樣子,顧不上多想,趕忙放下筷子哄:“怎麽吃個飯也吃哭了?”
柳一一低頭邊哭邊說:“我不想待在燕都,我先走,去西伯不行嗎?”
丹澤歎氣:“沒說不帶你回西伯啊,你想去我當然樂意,但你知道西伯在哪嗎?”
柳一一擦擦眼淚,抬頭道:“我知道,我打聽過,挨著西伯最近的城鎮是雁口關,大不了我先在那邊落腳,等你忙完再來接我,我肯定不是一個人。”
丹澤對她想一出是一出,聽得頭大,也沒聽出“不是一個人”的另一層意思,接著哄:“你知道雁口關那邊多亂嗎?像你這樣長得白白淨淨的姑娘,很容易被人販子盯上,再把你賣到哪裏,我去哪尋?”
柳一一聽出話裏的重視,破涕而笑:“你少騙人,哪有那麽多人販子,當我小孩哄呢。”
丹澤正色回答:“沒哄你,雁口關大多西伯和中原來往的商隊,有黑市,也有正兒八經經商的,你連西伯話都不懂,去了那邊無異送肉上砧板。”
“是嗎?”柳一一半信半疑,自言自語道,“你不是天天在燕都嗎?怎麽什麽都知道?”
丹澤沒接下話,他從雁口關一路隨母親來到燕都,雁口關的生活幾乎占他小半個童年,怎麽可能不了解。
念頭在腦海裏想一圈,不露痕跡岔開話題:“一一,你好好在府邸養身體,我答應明年開春帶你回西伯,到時你想回燕都都回不成。”
柳一一以為他是嚇唬,四目相對間,看出丹澤認真的表情。
她微微愣了愣,就聽自己聲音說:“你去哪我跟哪,生是你的人,死也入你家的墳頭。”
丹澤聽著笑起來,握住她的手:“別說傻話,趕緊趁熱吃,我一會要出門,你吃完了就在屋裏待著,外麵冷,別到處亂跑,等我忙完到冬至就天天在府邸陪你。”
柳一一點點頭,說聲好。
丹澤離府後,柳一一又開始困意上頭,她靠在床上繡會“百丹圖”,就迷迷糊糊眯著了。
一覺睡到午時三刻,本來可以繼續睡,被小丫頭的敲門聲吵醒,小丫頭說覃府的冬青姑娘來了。
柳一一立刻爬起來,請人到屋裏上座。
冬青自知禮數,搬了個杌子坐到床邊,問起柳一一的身體情況。
柳一一低著頭不言不語,思忖半晌,開口問:“是不是珊瑚說了什麽?”
冬青沒正麵回答:“柳夫人,我家夫人擔心您的身體,要我帶一些安胎養神的滋補品來,說男人心粗,這種時候指望不上,柳夫人有什麽需要盡管開口。”
柳一一輕輕搖頭,說沒什麽需要。
冬青微乎其微歎氣,心裏猜到幾分,問:“柳夫人沒告訴丹大人身孕這事嗎?”
柳一一依舊搖搖頭。
冬青接著問:“為什麽不說呢?”
柳一一話未開口,淚先流:“我旁敲側擊問過他,他說現在不是時候,一切要等明年開春。”
冬青趕緊掏出帕子給她拭淚,好聲道:“夫人,哭不得,哭不得,會哭壞眼睛。”
柳一一想收卻收不住,滿心委屈道:“我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他忙也沒時間管我,我也不知道怎麽辦。”
冬青一邊勸她別哭,一邊開解:“柳夫人,你現在這樣確實不易走動,奴婢聽說城郊有些地方雪都到膝蓋深,官道通行也隻限商隊和官府使用,沒有衙門通牒文書根本走不遠。”
柳一一說通牒文書不是問題:“這些丹澤可以弄到,我現在就是不想待在燕都。”
冬青問她是不是又和丹澤吵架了?
柳一一搖頭,卻埋怨:“他現在心情好對我特別好,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做一點點不順意的事,他就發脾氣,嫌我這不好,那不好,我在他眼裏一無是處。”
“那都是丹大人的氣話,夫人別往心裏去。”冬青勸和不勸離,“氣話不作數,您也別跟他一般見識。”
柳一一別別嘴,眼淚不停往外冒,忍不住問冬青:“丹澤不會對覃夫人這樣說話吧?覃夫人出身好,外秀慧中,他肯定不敢輕賤她吧?就因為我出身不好,他就毫無顧忌罵我,損我,詆毀我,我跟他的時候,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沒做過任何對不起他的事。”
冬青沒說話,沉默等同默認。
柳一一心知肚明,手背擦擦眼淚:“我也不是逼他娶我,我就想他把我當回事,我有自知之明比不上覃夫人一星半點,可我也有很努力的學手藝,為什麽這些他都看不到呀?”
“我也不想走,可不走怎麽辦?他覺得我給他添堵,他怎麽不想想,他也給我添堵呀!”
說這話時,柳一一崩潰大哭,抑製不住眼淚決堤。
冬青聽著她哭,原本想好的安慰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就想起珊瑚跟她說“解鈴還須係鈴人”這句話。
回府後,溫婉蓉問起柳一一的情況,冬青唉聲歎氣。
溫婉蓉心領神會,蹙蹙眉:“又鬧矛盾了?”
冬青說沒有,把柳一一的話原封不動說了遍。
溫婉蓉聽著也歎氣:“柳夫人的感情比丹澤深,顧慮也多,她是怕失去丹澤,又沒辦法。”
感情都是旁觀者清。
冬青點頭讚同:“柳夫人哭著說要走,奴婢看不像賭氣。”
“她是傷了心。”溫婉蓉能體會柳一一現在的感受,當初和覃煬鬧得最凶的時候,不也動過和離走人的想法嗎?
冬青歎氣,隻問,柳夫人那邊還管嗎?
溫婉蓉猶豫片刻,道:“她現在正需要人好好照顧,我們力所能及能幫一點是一點,就是別插嘴他們之間的事,自己想不明白,外人說再多都是徒然,何況以我和丹澤的關係,也不好多言什麽。”
話點得通透,冬青也聽得通透:“夫人,再派珊瑚過去照顧一陣子嗎?”
溫婉蓉搖搖頭:“珊瑚就別去了,畢竟是人家家事,她一個外人聽多了知道多了,反而讓人生厭。”
頓了頓,又交代:“你這段時間辛苦一點,隔兩天送些藥食同源的滋補品過去,另外找最好的醫館請最好的大夫,定時去府上拿個脈,柳夫人不願跟丹澤說,我們也不要亂說話。”
冬青應聲領命。
大概有個人能吐露心事,柳一一的心情漸漸平複下來。
大夫到府邸問過診,說胎氣穩固,脈象良好,要柳一一安心養胎,養到足月生產不是問題。
柳一一難得聽件好事,總算露出笑臉。
送走大夫,冬青見她心情不錯,婉言提醒:“柳夫人,這事瞞不住多久,等月份大了,丹大人肯定看得出來。”
柳一一摸摸還算平坦的小腹,若有所思點點頭:“我會找機會告訴他,就是不知道他會不會又不高興。”
冬青笑:“有孩子是喜事,丹大人怎會不高興。”
柳一一大歎口氣,抬頭看過去:“你不知道,丹澤脾氣說來就來,有時我都摸不透,而且他說什麽就得照辦,不按他意思做,他鐵定生氣。”
冬青聽這話總算明白過來,難怪丹寺卿和覃二爺關係鬧得那麽僵,就算沒夫人這茬,估計兩人關係也不會好,脾性太像。
當然這話不會擋著柳一一說,冬青陪她坐了會,就要回府了。
臨走時,被柳一一叫住。
她抿抿嘴,想了好一會,決定道:“冬青姑娘,我感謝覃夫人的關心和好意,不知她何時有空,我想當麵道謝。”
冬青遲遲沒說話。
柳一一立刻補充道:“我是真心實意想跟覃夫人說說話,興許明年去了西伯,以後再也不會見麵了。”
冬青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隻回複,柳一一的要求她可以通傳,但夫人有沒有時間約見,不敢保證。
柳一一沒勉強,隻說能見一麵最好,不行就算了。
這話傳到溫婉蓉耳朵裏,倒沒什麽別的想法。
冬青問去嗎?
溫婉蓉正在陪兩個孩子吃午飯,還在遲疑。
英哥兒在一旁,偷聽大人說話,嘴裏嚼著飯,問:“娘,是不是要去見柳姨姨呀?”
溫婉蓉故意板起臉:“跟你說了幾次,不許聽大人說話,為什麽屢教不改?”
英哥兒察言觀色,小人精一般回答:“英哥兒想柳姨姨了,所以聽到了。”
再聽語氣,就快趕上覃煬歪理邪說時的坦然自若。
溫婉蓉下意識說:“跟你爹就學不到好。”
她話音未落,颯颯也跟著起哄,有樣學樣,奶聲奶氣地說:“颯颯也想柳姨姨,所以聽到了。”
溫婉蓉完全對兩個孩子無語,隻問颯颯:“你又沒見過柳姨姨,跟著哥哥瞎起什麽哄?”
颯颯露出無敵童真笑臉,自己樂,牛頭不對馬嘴回答:“颯颯就是聽到了。”
不等溫婉蓉說話,英哥兒插話道:“娘,英哥兒也要去見柳姨姨,上次她問英哥兒喜歡什麽,我還沒回答呢!”
颯颯繼續起哄:“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溫婉蓉怕兩個孩子出去凍著,不同意:“柳姨姨身體不好,娘去看看就回,你們跑去,會影響柳姨姨休息。”
英哥兒理由多:“我們去不說話就好了呀。”
颯颯跟著學:“我們去不說話。”
溫婉蓉堅決不同意,結果英哥兒別別小嘴繼續吃飯,颯颯則不然,她瞬間笑臉變哭臉,哇一聲,亮嗓門一樣,哭得整個院子都能聽見。
“去!去!都去!”溫婉蓉聽怕了尖銳哭聲,立刻投降,心裏埋怨都是覃煬慣出來的毛病。
本來不打算見麵,結果被兩個小禍禍你一言我一語吵不得不去。
不過溫婉蓉出門前跟英哥兒和颯颯打好招呼,說不能讓爹爹知道。
英哥兒立刻捂嘴,直搖頭,說一定不說。
他一捂嘴,颯颯跟著捂嘴,跟著搖頭。
因為帶兩個孩子出門,溫婉蓉肯定照顧不過來,除了叫冬青跟隨,另外多叫幾個丫鬟隨行。
地點是柳一一選的,臨近環城河邊一家茶樓。
覃府馬車緩緩靠近,英哥兒紅撲撲的小臉從車簾後鑽出來,對著一個人影大聲喊:“柳姨姨!柳姨姨!英哥兒在這!”
柳一一循聲望去,朝孩子招招手,就見另一個小腦袋跟著鑽出來,奶聲奶氣跟著大聲喊:“柳姨姨!颯颯也來了!”
柳一一沒想到溫婉蓉把兩個孩子都帶出來,連忙過去,叫孩子們都進去。
溫婉蓉聽見聲音,一邊把兩個小禍禍抱進車裏,一邊抱歉笑笑:“柳夫人,英哥兒記得你,非要跟出來見你,他出來,妹妹也要出來,你別嫌鬧。”
柳一一看見一大一小兩個小家夥,尤其颯颯如玉粉般有紅似白的可愛模樣,喜歡得不得了,下意識摸摸自己肚子,羨慕道:“覃夫人您女兒長得真好看,小美人胚子,長大必然是標致美人兒。”
溫婉蓉要她進馬車說話,笑道:“丹澤長得俊美,你長得水靈,孩子一定可愛至極。”
柳一一低頭笑笑,不吭聲。
倒是一旁的英哥兒人不大,事懂得挺多,睜大亮晶晶的眼睛問:“柳姨姨有小娃娃嗎?”
他一說話,颯颯就鸚鵡學舌:“柳姨姨有小娃娃嗎?”
柳一一被徹底逗笑,細聲細氣回答:“對呀,柳姨姨爭取生個跟你們一樣可愛的娃娃。”
溫婉蓉發現英哥兒跟覃煬時間長了,越變越皮,糾正道:“見到柳姨姨要問安,又忘了?”
英哥兒哦一聲,馬上站起來,作揖行禮,說句:“英哥兒給柳姨姨問安。”
他問安,覃颯颯跟著湊熱鬧,學著兩手抱拳,作揖行禮,說:“颯颯給柳一一問安。”
溫婉蓉不知道颯颯性格像誰,也沒見覃煬喜歡湊熱鬧,隻能耐心教:“姑娘家不是這樣行禮。”
柳一一在坐在一旁,捂嘴笑,滿眼豔羨,誇溫婉蓉好福氣,得一子一女,湊個好。
溫婉蓉邊教颯颯,邊笑盈盈回應:“你將來也和丹澤多生幾個,多湊幾個好字。”
本以為柳一一會高興,揚起的嘴角卻漸漸收攏,最終化為一聲歎息。
溫婉蓉見她似乎有話要說,把兩個孩子留在車上,陪柳一一去了茶樓。
柳一一開門見山向她道謝:“覃夫人,這段時間多虧您幫助,我無以為報,如果府上有需要女紅的差事,難織補的料子或者複雜的圖樣,有需要隻管開口。”
溫婉蓉自然不會麻煩她,隻勸好好養胎,不易動氣動怒。
她話沒挑明,柳一一也當聽不懂,隻說:“明年開春我也許就隨丹澤離開燕都了,再見麵不知何時,煩請夫人不要客氣。”
溫婉蓉微微歎氣,思忖一會,說出心底話:“柳夫人,這話本不該我多嘴,我也沒有別的意思,隻希望看見你們兩人和和美美。丹澤一個人單身久了,難免有缺點,對姑娘家差點耐心,少點包容體貼,但我看得出來他對你是真心的。”
柳一一垂眸不說話。
溫婉蓉想到冬青說的那些話,接著勸:“我猜他肯定不會告訴你,他發脾氣,把我從大理寺主事堂趕出來吧?”
柳一一愣了愣,木木搖搖頭。
溫婉蓉笑,又歎氣:“證明他脾氣就這樣,我和他偶爾見一次麵,可你天天和他一起,肯定忍受包容得更多。”
柳一一吸吸鼻子,眼眶泛紅點點頭。
溫婉蓉拍拍她的手,輕聲細語:“我知道你心裏沒底,害怕丹澤不要這個孩子,但你還是應該告訴他,他在乎你,孩子的事不會不考慮。萬一,我是說萬一他有別的想法,你再來找我好嗎?”
柳一一猶豫片刻後,“嗯”一聲,點了點頭。
溫婉蓉心思能勸通最好,又看外麵天氣不太好,想到兩個孩子不能在外久留,便草草結束這場談話。
兩人從茶樓裏出來,溫婉蓉還在勸,柳一一也聽進去一些。
正說話,柳一一突然佇立不動了,滿眼驚慌看著前方不遠處。
溫婉蓉隱隱覺得不對勁,順著視線看過去,就發現丹澤冷著臉一瞬不瞬打量柳一一。
神情跟上次在大理寺發火趕她走是一樣的。
溫婉蓉怕他為難柳一一,先開口道:“丹澤,你別胡來,柳夫人難得出來透透氣,是我約的她。”
丹澤根本不理,一聲不響與她擦肩而過,挽著袖子,走到柳一一麵前,居高臨下,沉聲問:“剪子藏哪?拿出來。”
一句話問得兩人莫名其妙。
溫婉蓉看看柳一一,又看看他,立刻會意,勸道:“丹澤,你別誤會柳夫人,她就是感謝我,哪有什麽剪子。”
她邊說,邊拉著柳一一的胳膊往旁邊走。
“溫婉蓉,這是我家事,你少管!”丹澤完全不領情,大力把柳一一扯回來,不等人站穩,接著問,“柳一一,我最後跟你說一遍,把剪子拿出來。”
“剪子在屋裏,不在我身上。”柳一一卯足勁抽回手,對他笑了笑,又看向溫婉蓉,“覃夫人,您請回吧,我和丹澤單獨說兩句。”
“說?你想說什麽?!”丹澤抓起她的手腕,連拉帶拽,快步往另一個方向走,劈頭蓋臉的罵,“柳一一,你在府裏作妖,我讓著你,讓出毛病了!就你四肢不勤五穀不分,隻知道吃喝的蠢貨,還帶剪子出來行凶,真當朝廷有人好辦事啊!”
丹澤走得快,柳一一跟不上,被拉著一路小跑,看得溫婉蓉心驚。
她提著裙子趕過來,叫住丹澤:“你幹什麽!她身子不好,你還拉拉扯扯,不想她養好是嗎?!”
提到柳一一身體不好,丹澤十分氣下去兩分,停下腳步,緊緊捏住纖細手腕,繼續剛才問話:“柳一一,屋裏我翻過,沒找到剪子,你自己說把剪子藏哪了?”
柳一一不答話,隻看向溫婉蓉,勉強扯扯嘴角:“覃夫人,你看到了吧,丹澤在府裏發脾氣也這樣。”
說著,她撥開額前劉海,露出上次撞傷的疤痕,心涼道:“您看我頭上的傷?就是那天你們見麵,我一個人跑回府本來要走,他不讓,發脾氣要拿繩子捆我,我不從,自己撞的。”
溫婉蓉一怔,本能看向丹澤。
丹澤極不耐煩地說:“我不要你走,你非要走,現在全賴我不好?!”
“我沒賴你不好,”柳一一說著,開始掙紮,要他放手,卻被對方死死鉗住。
“放手!你捏得我好疼!放手!”到後麵平靜的聲音變尖叫,“你每次都這樣!是不是我出身卑微,就可以隨意打罵啊!”
柳一一不知哪根筋不對,掙脫不開,又撲上去咬丹澤,還沒近身就被丹澤輕而易舉扳住雙手,扭到身後。
柳一一吃痛,扭頭恨恨盯著丹澤,啐一口,徹底惹怒對方。
“我看你敬酒不吃吃罰酒,行!我們回府,老賬新賬一起算!”
語畢,他推著她往前走。
溫婉蓉終於見識到丹澤凶狠的一麵,難怪覃煬總耳提麵命要她少可憐他,念頭轉瞬即逝,情急之下,她蹙眉喊了聲:“丹澤!柳一一懷孕了!”
頓時,時間凝固般,所有人靜默下來。
丹澤條件反射鬆開手,趕緊給柳一一整理好鬥篷,語氣軟下來:“剛剛有沒有傷到你?”
柳一一愣愣看他半晌後,一言不發推開他,順著河道,深一腳淺一腳往下遊走。
丹澤不敢拉她,就跟在後麵,一個勁賠不是:“一一,我不知道你懷孕了,是我疏忽大意。”
溫婉蓉怕出事,趕緊叫冬青和兩個小丫頭下車,其餘人先送孩子回府。
柳一一依舊不說話,聽著丹澤說了半天,倏爾轉頭對他笑起來,笑得丹澤心裏一緊。
他趕緊解釋:“一一,你沒事吧?中午我回府找你,管家說你出來了。”
“然後你心裏肯定想,死婆娘又跑哪去了?”柳一一目不斜視接下話,“然後你發現針線籃裏的剪子不見了,肯定更氣,心想抓住那個死婆娘,非打死不可,對不對?”
不等丹澤說話,她主動交代:“其實我把剪子藏在暗櫃裏,我以為你會找到,或者相信我不會做出格的事,可你連問都不問,就認定我會拿剪子對覃夫人不利。”
說著,她轉頭看著他,眼神空洞,問:“丹寺卿,你要不要把我先送到衙門,內監審問?我知道傷害將軍夫人及公主殿下是大罪,別說你不放過我,覃二爺也不會放過我吧?”
丹澤沒想到柳一一什麽都知道,隻是什麽都不說裝傻充愣。
他皺緊眉頭,上前想拉住對方,被甩開手。
“我不回去了,丹寺卿,我想一個人帶孩子過,誰都嫌棄我,我兒肯定不會嫌棄我。”
“一一,我不嫌棄你。”
“是嗎?”柳一一睨他一眼,嘴角泛起淡漠的笑,“你總說我作,我今天就真作一回,以你的能力肯定輕易找到我,沒想到你中了圈套。”
說著說著,她又往環城河的橋上拐,走到橋中間,停下腳步,丹澤在兩步開外,就怕她氣狠了想不開。
“一一,你聽我說,我們先回府,你好好養身子,我什麽都告訴你,真的,不騙你。”
柳一一不理會,不答話,自顧自彎腰脫下棉靴,脫了鬥篷,拆了頭發,把簪子一根根放在鬥篷上,起身時,指了指耳墜子:“丹寺卿,其他東西我都不要,我就喜歡這對耳環,讓我帶走好嗎?”
丹澤一個“好”字未出口,倏爾遠處傳來放閘流水的轟鳴聲。
每年冬季,官府為了環城河不結冰結淩,每天早晚放閘兩次,衝洗河道及河麵。
柳一一麵無表情望著奔騰而來的湍急河水,聽著嘩啦啦的響動,感受水氣撲麵而來的濕潤,回過神看向丹澤,嘴巴一張一合,似乎說了什麽。
然而水聲太大,淹沒她的聲音。
丹澤卻皺緊眉頭,瞬間讀懂她的唇語。
柳一一說:丹澤,我走了,帶著孩子一起走。
說完衝向橋邊,翻身一躍,墜入湧動的河流,整個人立即消失不見。
身後響起溫婉蓉的叫喊:“快救人!不然一屍兩命!”
丹澤二話不說,脫了大氅,一手撐在圍欄上,一躍而下。
河水比想象中冰冷刺骨,連丹澤都覺得受不了,他嗆了幾口水,饒是水性再好,也架不住放閘水流的衝擊。
短短時間內,柳一一已經離他很遠。
丹澤還是盡最大努力往柳一一的方向遊,追趕好一會,似乎水流勢頭漸小,才拉住柳一一漂浮的衣角。
“一一!一一!”他抹一把臉上的水,拍拍對方的臉,盡量往岸邊靠。
柳一一嘴唇凍得青紫,腦袋耷拉在他肩上,沒有任何反應。
他探探她的鼻息,心裏一驚,耗盡所有力氣把人推上岸,自己則被前來營救的人拖上來。
丹澤躺在河邊不停喘氣,冷不防頭頂扔下了一件大氅。
溫婉蓉聲音涼涼:“穿上吧,別一個沒好,又一個病倒。”
丹澤渾身濕透,被寒風一吹,凍得直打顫。
“一一人呢?”他緩過勁,披著大氅找到溫婉蓉。
溫婉蓉瞥他一眼,淡淡道:“我已經叫人送回丹府,冬青去請鍾禦醫,估摸一會就到。”
語畢,頭也不回離開。
丹澤站在原地,正好看見柳一一躺過地方殘留一灘血跡……
柳一一被救回來時,丹澤換身幹衣服坐在床邊發呆。
門廊下溫婉蓉與鍾禦醫的對話斷斷續續飄進來。
溫婉蓉說:“鍾禦醫,柳夫人是我舊友,您醫者仁心,醫術了得,我擔心柳夫人闖不過這關,情急之下請您過來,還望見諒,至於皇叔那邊。”
鍾禦醫心知肚明隱晦道:“請公主放心,卑職身為醫者,什麽該說不該說,謹遵醫德。”
溫婉蓉一顆心回到肚子裏,送走鍾禦醫,叫丹澤出來,把柳一一的情況跟他說了一遍。
末了,她責怪他:“丹澤,事情鬧到這個地步,你高興嗎?”
丹澤皺皺眉,腦子裏完全亂套,脫口而出:“我好吃好喝供著她,還要怎樣?”
話音未落,淬不及防一巴掌,一記脆響,把丹澤打懵了。
“到這個時候,你還好意思說好吃好喝供著她?!她是貓狗?我告訴你,你和覃煬一個臭德行,他曾跟你說過同樣的話,被我打過,今天這巴掌,專門給你!”
說完,叫冬青備車,回府。
丹澤站在原地,摸了摸火辣辣的臉龐,心裏發空又發疼。
柳一一命保住了,孩子沒保住,她睡了三天三夜,丹澤合衣照顧、喂藥,守了三天三夜。
第四天半夜,柳一一終於轉醒。
她微微動了動手指,發出痛楚的呻吟,吵醒趴在一旁打盹的丹澤。
他趕緊坐起來,握著柳一一的手,關切道:“一一,你醒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你餓不餓?我叫人熬了白粥,熱在灶上。”
柳一一搖搖頭,第一反應是抽出手,摸摸小腹,氣遊若絲說:“孩子沒了啊。”
“一一,我求過鍾禦醫盡量保,但沒保住,”丹澤立刻抓起軟綿綿的手,承諾她,“我答應你,等我們回了西伯,想生幾個,隨你。”
柳一一不說話,不哭,不鬧,靜靜看著床頂良久,神誌漸漸清醒,恢複些許氣力,緩緩開口,提起另一個話題:“丹澤,其實你的過往,覃夫人勸我的時候,說了一些,說你有今天不容易,我也覺得不容易,但你不提,我猜礙於臉麵,也一直裝不知道。”
丹澤怔忪片刻,愣愣道:“你都知道了?”
柳一一點點頭,轉過臉,輕抬下嘴角:“你我同樣出身,你卻成鳳毛麟角,真真正正擺脫下九流,進入上九流,很厲害啊!我柳一一這輩子想都不敢想。”
稍作停頓,她收回視線,繼續說:“後來我才知道,你能到今天的地位,不是命硬是心狠,花媽媽曾經告誡過我,不是說你是大理寺的,而是說見過你清掃粉巷時的雷霆之勢。”
“花媽媽還說,你的臉用來騙人的,可我柳一一就這麽膚淺,就喜歡俊美男子,結果就粉身碎骨了。”說著,她又看向他,自問自答,“是不是挺傻?我也覺得自己傻。”
她語氣裏透著絕望,聽得丹澤膽寒,他立刻抱起她,發自內心認錯:“一一,你別這樣,之前是我不好,我疏忽你,你別離開我,我答應帶你回西伯,封你台吉夫人,給你一世風光!”
他邊說邊放開她,從懷裏掏出那塊羊脂玉牌,拽過她的手,放在掌心裏,道:“這是我外公托人帶給我的,他要我回去繼承爵位,我一直沒告訴你,是我不能說,兩國隨時可能開戰,萬一我沒能成功離開燕都,皇上不會放過我,到時你也跟著遭殃。”
頓了頓,他急道:“孩子的事,是我的錯,以後無論你做什麽,我都相信你,再也不說你作,也不跟你動手,你再原諒我一次,好不好?”
柳一一聽出他的誠懇和焦急,點點頭說聲好:“我不怪你,到現在我依舊不怪你,孩子沒了證明和我沒緣分,而我和你……”
她說著說著,開始流淚,大概心冷,淚也是涼的。
而後像以前小聲求抱,貼著溫熱的身體,聲音不再波瀾:“丹澤,無論我在你心裏算什麽,都過去了,我放下了,也不作了,就一個小小要求,無論將來你找什麽樣的姑娘,記得曾經有個粉巷彈曲的真心實意愛你,為你懷過一個孩子,無怨無悔付出一切,哪怕沒有名分。”
說完,她推開他,盯他半晌,眼中帶淚地笑了笑:“丹澤,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男子,我柳一一會記住你,永遠記住。”
之後柳一一徹底消失在丹澤的視野裏,什麽也沒帶,那塊羊脂玉牌安安靜靜壓在繡好的“百丹圖”錢袋上,錢袋裏有張紙條,紙條上用簪花小楷留下三個字“柳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