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驚喜變驚嚇,最後變驚悚
第157章 驚喜變驚嚇,最後變驚悚
入夜,老太太院裏極安靜。
颯颯和英哥兒吃完晚飯沒一會就睡下了,溫婉蓉守著兩個孩子,有些出神。
她心裏亂糟糟,想到覃煬下午發脾氣的樣子,再看看英哥兒酣睡的小臉,就忍不住想去製止這場內鬥。
英哥兒的樣子著實惹人憐愛,她知道牡丹在粉巷的身份進不了覃家,哪怕覃煬沒意見,老太太肯定不同意,也不會讓英哥兒背負這個人生汙點。
至於他父親。
她想,覃昱隻把孩子送回來,人卻不露麵,態度明顯,這個孩子他不會帶走。
溫婉蓉歎氣,都什麽跟什麽呀!
難道隻顧當下快活,生了孩子就不管?
可憐的不是孩子嗎?
她甚至想,如果牡丹和覃昱都不管英哥兒,就把孩子過繼到自己名下,畢竟老太太年紀大了,沒多少精力看孩子。
“夫人,夫人……”還在愣神,冬青兩聲輕喚把思緒拉回來。
溫婉蓉起身,指了指外麵,示意出去說話。
“什麽事?”她走到堂屋,低聲問。
冬青轉話:“老祖宗說您趕緊去歇著吧,東屋的床鋪收拾好了,您肩膀上完藥就去睡吧。”
溫婉蓉推心置腹:“冬青,我睡不著。”
冬青明白她的擔心,好聲勸:“夫人,都這個節骨眼,您睡不著,養不好傷,老祖宗和二爺更擔心。”
道理都懂:“我就想看看兩個孩子。”
“老祖宗說了,孩子這邊有她老人家照顧,不必擔心。”
溫婉蓉翕翕嘴,想說什麽沒說出來,猶豫半晌,應聲好。
然而麻席再舒服,絲綢輕裘再涼快,她躺在床上不知是肩膀疼還是心裏有事,翻來覆去睡不著。
不知醒了半個時辰還是一個時辰,溫婉蓉看向窗外的深夜,內心如同在火上煎烤。
“紅萼。”倏爾她決定不睡了,“你叫冬青過來,我有話說。”
紅萼領命下去,沒一會冬青進來,福禮問:“夫人,您找奴婢?”
溫婉蓉費勁坐起來,冬青和紅萼趕緊去扶。
“我沒事。”她捂著肩頭坐穩,對冬青說,“你找個機靈的小丫頭去柴房那邊盯著,別讓二爺把牡丹傷出好歹,她是英哥兒的母親,祖母認定英哥兒,就算明麵不說,牡丹也是半個覃家人,再者大爺今晚來了,能不動手最好。”
冬青說明白,轉身出去。
溫婉蓉緩口氣,又對紅萼說:“扶我起來更衣。”
紅萼愣一愣:“夫人,冬青姐姐一再叮囑您有傷,要好生歇息。”
溫婉蓉擺擺手:“過了今晚再說。”
紅萼怕冬青責怪,沒伺候好主子:“可是夫人……”
“我知道你是好意,”溫婉蓉打斷她,“萬一大爺和二爺打傷對方,我不去,難道請祖母出麵?”
紅萼抿抿嘴,沒再言語,一切照辦。
估摸又過了一小會,冬青掀門簾進來,一看溫婉蓉坐在黃花梨木的桌子邊喝涼茶,滿眼擔憂:“夫人,您怎麽起來了?”
溫婉蓉答非所問:“現在什麽時辰?”
冬青看看屋裏的漏刻:“已近亥時。”
溫婉蓉蹙蹙眉:“二爺還在柴房那邊?”
冬青沒吭聲,算默認。
溫婉蓉搖搖頭,拿起手中的杯子,又放下,抬眸看向冬青:“你現在去跟二爺說,就說我說的,要他別跟大爺動手,大爺提任何要求,我都答應,哪怕做不到我也想辦法兌現承諾。”
冬青一怔:“夫人,您何必為難自己?”
溫婉蓉也急:“你以為我想為難?大半夜在府裏動手,傳出動靜,左右鄰府怎麽看我們?覃府的臉麵不要了嗎?還有,這附近住的高門大戶,萬一有人認出大爺,私下傳開,落人口實,遭殃隻有二爺一人。”
冬青思忖片刻,溫婉蓉催她:“趁大爺沒來趕緊去,不然一會想說都說不了。”
冬青應聲,人剛走到門口,簾子掀開一半,倏爾遠處傳來一聲淒厲慘叫,在幽靜的夏夜聽得格外清晰。
溫婉蓉說聲壞了,提起裙子,顧不上傷痛,急急往柴房那邊跑。
冬青跟在後麵一個勁地喊:“夫人,您不能去!”
溫婉蓉知道自己以身犯險,也知道去了一定會被覃煬吼,但當下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不能以殺止殺,兩敗俱傷。
等她到時,還是晚了一步,牡丹和她那天雨夜一樣,被短刀插穿左肩,釘在遊廊柱子上,血順著手臂蜿蜒曲下,滴落在腳邊,浸濕繡花鞋麵。
覃煬鬆開手,一言不發重新回到太師椅上,手裏握一把長刀,有一下沒一下敲著扶手,繃緊下顎,全然一副備戰狀態。
溫婉蓉見過覃煬在疆戎殺敵的神態,和現在並無兩樣,她本想叫他,話到嘴邊卻不敢開口。
覃煬滿身殺氣和戾氣,如同伏擊獵物的惡狼,叫人膽寒。
冬青也怕,在身後悄悄拉了拉溫婉蓉衣角,氣音說:“夫人,我們回去吧,您沒見過大爺,奴婢見過,總之和二爺一樣,發起脾氣都不好惹。”
溫婉蓉也尋思回去算了,可她看一眼血流不止的牡丹,轉過頭,指了指:“趕緊叫個小廝偷偷從側門出去找大夫,別讓人死在府裏。”
冬青說明白,話音未落,頭頂的琉璃瓦倏然傳來急促腳步聲。
兩人不約而看朝上看了一眼,溫婉蓉反應快,忙拉著冬青躲進暗影的角落裏。
“夫人……”
“噓……”
溫婉蓉緊張地心提嗓子眼,腦子裏所有念頭都被本能行為取代,無論現在走或被發現,都沒好下場。
“比約定早一個時辰啊。”覃煬瞟一眼遊廊上方,冷哼。
對方二話不說,提刀直衝下來,一刀劈向太師椅。
覃煬早有防備,側身一滾,躲過攻擊,隻聽身後“啪啦”一響,椅子齊刷刷,分兩半。
冬青差點發出驚叫,溫婉蓉趕緊捂住她的嘴,另一隻手緊緊攥著帕子,全神貫注注意周圍發生的一起。
“放人。”覃昱從牙縫裏吐出兩個字。
覃煬似笑非笑:“放人?憑什麽?就憑你大我一歲半,我叫你一聲哥?你會不會太天真?”
他話音未落,覃昱一個箭步衝向牡丹,覃煬迅速出擊,截住去路。
兩刀碰撞,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覃昱刀鋒一轉,橫掃麵門,覃煬順勢低頭躲過。
進退間,一招接一招,誰也沒占到便宜,誰也沒吃虧。
覃煬這口惡氣沒出,纏鬥間,一個虛晃,閃到牡丹身邊,反手一拔,就聽第二聲慘叫。
覃昱衝上去,抱住搖搖欲墜的牡丹。
牡丹翕翕嘴,氣遊若絲說了什麽,就栽倒覃昱懷裏。
覃昱波瀾不驚的神情終於有了變化,他把牡丹倚在牆角,背對著覃煬,冷笑一聲:“就你那三兩下,誰教的,快忘本了吧?”
覃煬丟開帶血短刀,迅速退後幾步,嘴角一揚:“忘了又如何?疼不疼?紮得舒服吧?”
覃昱尾音上揚“哦”一聲,挑釁道:“我沒記錯,你以前被爹打都因為頂嘴吧。”
覃煬緊了緊手裏的刀:“說的好像你沒挨過打一樣。”
溫婉蓉聽兩人對話,總算明白,覃煬不止對她不好好說話,對誰都不好好說話。
覃昱似乎打算休戰,邊往遊廊走,邊應聲:“我為什麽被打?你心裏沒數?哪次不是為你頂包?”
提起過去,覃煬緊繃的弦驀的鬆了鬆,喊聲:“哥。”
覃昱轉頭:“說。”
覃煬問:“你沒死,為什麽不回來?”
覃昱不動聲色往遊廊深處走,簡短道:“回不來。”
“為什麽?總有個理由!”
他話音剛落,冬青突然從暗影裏衝出來,大叫一聲“二爺”,拚命把溫婉蓉推向他。
覃煬猛然會意,幾個箭步,飛奔過去,順雷不及俺耳之勢搶在覃昱前麵,一把拉過溫婉蓉,護在身後。
覃昱不惱,陰鷙一笑:“被發現了啊。”
覃煬沒想到溫婉蓉會來,頓時亂了手腳,拉著溫婉蓉本能往後退,冷笑:“老子就說,你他媽發什麽瘋,想起敘舊。”
覃昱不屑道:“玩懷柔?你小子嫩點。”
頓了頓,刀指溫婉蓉:“她死還是你死?”
溫婉蓉心裏一緊,上次雨夜太黑,她隻看到身影,這次借著遊廊下燈籠看清來者。
兩人在身形上差不多,長相頗像,但覃昱比覃煬白一些,額角一道傷疤從上至下,切斷劍眉。氣勢上,兩人完全不同,一個張揚,一個沉穩。
唯一一模一樣是兩人眼底的神情,狠戾及毫不掩飾的殺氣,像兩頭呲牙低哮的惡狼,一觸即發,咬斷對方咽喉。
溫婉蓉心裏畏懼,緊緊抓住覃煬的衣角,小聲道歉:“我就怕牡丹有個好歹,沒想給你添亂。”
覃煬目不斜視好像沒聽見,對覃昱啐一口:“要死也是你死,賣國狗賊!”
溫婉蓉聽著一愣,還沒想明白為什麽罵覃昱是賣國狗賊,覃昱倏爾哈哈大笑。
然後指了指覃煬身後,反唇相譏:“你以為保護蕭氏一族就是忠臣?”
“你知不知道爹怎麽死的?!”
這話問得覃煬一愣,他來不及細想,趁其不備,扛起溫婉蓉迅速爬上遊廊頂,抄近路,往老太太院子跑。
溫婉蓉好半天反應過來,喊道:“覃煬,你哥在追我們!”
“我知道!”覃煬罵句操,埋怨溫婉蓉,“老子要你待在祖母那邊,你跑出來幹什麽!沒發現他看你眼神不對嗎!”
溫婉蓉特別冤枉:“我,我怎麽了?”
“他要殺你啊!”覃煬髒話連篇,“老子告訴你,他要殺誰,不睡覺不吃飯也要弄死對方,老子都沒他那個決心!媽的!”
溫婉蓉真心無語:“你殺人殺少了?”
覃煬邊跑邊說:“老子還有得過且過的時候,他是言必行行必果!”
溫婉蓉小聲嘟囔:“說別人,你還不是言必行行必果,說殺誰就殺誰。”
覃煬抹把臉上的汗,大喘氣:“都他媽什麽時候,還有心情跟老子翻舊賬。”
最關鍵,他嘖一聲:“動真格,我未必製得住覃昱,有段時間宋執怕他,都不來府裏找我。”
“為什麽?”
覃煬大言不慚:“他比我們用功啊!”
溫婉蓉頓悟,覃昱是用功好孩子,覃煬是淘氣熊孩子。
一旦好孩子變壞孩子,比熊孩子更可怕。
她腦子轉得飛快,沒想出個所以然,就被推進老太太屋裏。
“進去,別出來!”覃煬在外麵吼一嗓子。
溫婉蓉拉回思緒,就聽見外麵已經響起利器撞擊的尖銳聲。
覃昱招招下死手,覃煬一刻都不敢大意,決不讓對方踏入老太太屋的門廊下。
兩人勢均力敵,打得難解難分。
但覃煬明顯感覺覃昱沒用全力,可能考慮有祖母在,不敢大動幹戈。
僅僅一個閃神,覃昱刀背一挑,瞬間打飛覃煬手裏的刀。
覃煬來不及反應,鋒利刀刃架住喉嚨,他很識相沒動彈。
覃昱還是剛才那個問題:“你死還是她死?”
覃煬皺皺眉:“至於嗎?”
覃昱眼底透出寒意:“行,你不做選擇,我替你選,先殺你,再殺那女的。”
語畢,他手起刀落。
“住手!”
門廊下倏爾老太太嚴厲的聲音。
覃昱一愣。
覃煬趁機一腳踹倒在地,踢飛對方的刀。
覃昱鯉魚打挺,翻身躍起,兩人沒武器,改肉搏。
“鬧夠沒!”老太太九鳳杖重重敲擊地麵。
兩人總算停手,互相推了對方一把。
老太太臉色沉沉,一步一步走過去,反手給覃昱一耳光,又給覃煬一耳光,兩記脆響,兩人偏了偏頭,頓時整個院落安靜下來。
溫婉蓉被覃煬說怕了,隻敢揭開門簾一個小縫往外看。
老太太厲聲道:“殺敵殺到自家,都長本事了!”
覃昱皺皺眉,沒吭聲。
覃煬摸摸被打的臉,別過頭,也沒吭聲。
老太太先對覃昱說:“你不願意回來,就別回來,別影響你弟弟仕途!”
覃昱依舊不吭聲。
老太太又轉向覃煬:“當爹的人,處事還這麽急躁!你哥萬般錯,非要在府裏動手?傳出去,別說覃家臉麵,你堂堂護國大將軍,在樞密院被人戳脊梁骨,好看嗎?”
覃煬小聲嘀咕:“祖母,溫婉蓉就是他弄傷的,還把兒子弄回來,害我們吵架。”
老太太幫理不幫親:“你平時行得正坐得端,阿蓉會誤會你?”
覃煬語塞。
老太太說完覃煬,又看向覃昱,重重歎息:“你弟妹問牡丹傷勢如何,她可以代勞照顧。”
覃昱拒絕:“不需要。”
覃煬在旁邊嘁一聲:“祖母,憑什麽溫婉蓉去照顧,她肩傷都沒好,還去照顧別人,想得美。”
覃昱斜他一眼,大概有老太太在,隱忍沒發。
覃煬哼一聲,繼續挑釁:“看個屁,我說錯了?!不是你幹的好事!還有,把你兒子接走!我管天管地還管拉屎放屁,自己兒子自己養!”
話音剛落,覃昱直接開捶。
眼見兩人又打起來。
“有完沒完!”
老太太這次真發火,舉起九鳳杖,一套宋氏棍法,打得兩人沒敢動。
覃煬摸摸被打疼的地方,大一聲哎喲,小一聲哎喲,趕緊轉移陣地:“溫婉蓉,我被打傷了,快點幫我上藥!”
說著,鑽進老太太屋裏,不出來了。
院子裏隻剩老太太和覃昱。
老太太伸手摸摸他的頭,語氣柔和下來,隻問一句:“真不打算回來了?”
覃昱皺緊眉頭,沉默半晌,緩緩開口:“祖母,我回不來了。”
稍作停頓,他坦白:“也許下次再見覃煬,沙場上見分曉。”
老太太蹙蹙眉,無可奈何歎氣:“你怨你爹當初保覃煬,沒保你?”
覃昱說不是。
“為什麽?告訴祖母。”
“當初雁口關戰役是個局,誰去誰死。”
老太太立刻否認:“不可能!”
覃昱握緊拳頭,眉眼間泛起極濃的恨:“祖母,爹在最後關頭,把我推下長阪坡,保我一條命。”
“所以你恨蕭氏一族?”
“對。”
“即便對方是覃煬,是至親手足?”
“一樣斬殺。”
老太太最後勸:“可覃煬是你親弟弟,你爹娘泉下有知,不會高興。”
覃昱握緊的拳頭鬆了鬆,冷靜道:“祖母,戰場上隻有勝負,沒有情感,全力以赴是尊重對手。我走了,祖母保重。”
說完,他轉身離開。
老太太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覃昱,你該學學覃煬的妥協,他性子頑劣,卻比你識時務。”
覃昱腳步一頓,沒回頭,答道:“祖母,換覃煬,一定和我同樣選擇,說不定比我更甚。”
老太太看著覃昱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裏,久久沒說話。
冬青趕緊過來扶:“老祖宗,夜裏露水涼,還是進屋吧。”
老太太歎息一聲,轉身往屋裏走。
覃煬和溫婉蓉怕影響老人家休息,兩人直接回自己屋。
洗澡淨身,上藥,再躺到床上,外麵打更的梆子響起,已是二更天。
覃煬沒睡意,溫婉蓉也沒有。
兩人沉默半晌,溫婉蓉先開口:“你哥和祖母的對話,你都聽見了?”
“嗯。”
“覃昱是認真的?”
“嗯。”
“你是不是對我也有想法?”
“沒有。”
“那為什麽對我態度冷淡?”
“我心煩。”
“煩什麽?”溫婉蓉明知故問,從背後貼上來,摟著他,“因為我恢複皇女身份,給你帶來困擾?”
“什麽困擾?”覃煬會意,“你說覃昱恨蕭氏一族,要和老子沙場見?”
溫婉蓉往上挪了挪身子:“如果他是敵人,我覺得挺難纏的。”
覃煬“嗯”一聲:“他確實不好對付,別看他比我大不了多少,以前讀書、習武樣樣比我刻苦。”
“你怕嗎?”
“怕誰?”
“覃昱。”
“說實話?”
“嗯。”
“不至於怕,不願與他為敵,我們太知己知彼。”
溫婉蓉最後問:“你以前和覃昱關係好嗎?我剛才聽說,他替你挨打,真的?”
“真的。”覃煬翻身,把溫婉蓉摟進懷裏,思緒拉回以前,“我第一次被宋執帶粉巷喝酒,玩晚了回來,覃昱怕我被抓現行,跟我換了衣服。”
“結果?”
“結果肯定他挨打啊。”
“證明他很護你。”
“我沒說他對我不好。”
問題,覃昱未死獲救,本是喜事,沒想到回來複仇。
覃煬隻覺得驚喜變驚嚇,最後變驚悚。
他歎氣,所謂“多事之秋”,這還沒到秋天,就出了這麽一攤子事。
等到了秋天,是不是就該“秋後問斬”?
有那麽一瞬,他甚至覺得自己和溫婉蓉這場賜婚也是陰謀之一。
以殺止殺?
隨即否定,他們是先帝賜婚,再者覃昱說的是真的,誰料想他當初沒死,這是其一。
其二,當初雁口關一役,算時間,應該在清君側那會,朝野上下正處於內憂外患的狀態,到底是皇上要除掉覃家功臣,還是杜皇後要除掉,不好判斷,畢竟後來接手護國大將軍一職是杜子泰。
如果皇後是主謀,皇後黨覆滅,覃昱的仇非要算在蕭氏一族的頭上,尚有緩和的機會。
如果是皇上指示……
覃煬悶歎口氣,他該怎麽辦?
護國大將軍一職重新回到覃家手上,恢複兵權,樞密院由他主管,溫婉蓉是婉宜公主,颯颯封為郡主,他們一家子都與皇室一族有瓜葛。
難不成覃家要決裂兩派?
許家和宋家會怎麽看?
他們和覃家關係再好,也不會拿自己家族利益玩笑,陪覃昱共赴複仇之旅。
所以整件事對覃家,隻能啞巴吃黃連。
何況,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一旦皇上知道,覃昱隻有死路一條,搞不好會連累整個家族。
然而對覃昱下殺手,他做不到,眼睜睜看覃昱死,也做不到。
哪怕就剛才氣湧心頭,覃煬潛意識選擇帶溫婉蓉逃走,也不願正麵交鋒,大概出於這個原因吧。
他胡思亂想一通,喚聲溫婉蓉。
溫婉蓉抬起頭,下巴擱他胸口:“怎麽了?”
“沒什麽,我以為你睡了。”
“沒睡,睡不著。”溫婉蓉說著看,頭埋到他懷裏,下意識說一句,“覃煬,我好怕。”
覃煬摸她的頭發:“怕什麽?”
溫婉蓉緊緊摟住他脖子:“怕你和覃昱一樣,到時不要我了。”
覃煬笑出聲:“不要你,要誰?娶牡丹回來?我哥不會同意吧。”
“我說正經的!”溫婉蓉不滿抬頭,恨不得咬死他。
“我也說正經的啊。”
溫婉蓉說睡覺,翻過身不吭聲。
覃煬跟著翻過來,一手摟住她的腰,捏肚子上的肉,壞笑:“溫婉蓉,你不能光長肉不生崽啊,你看覃昱兒子都三歲了。”
溫婉蓉轉頭瞪他一眼。
覃煬開始犯賤:“哎,等你傷好了,我們加把勁啊。”
溫婉蓉哼一聲:“不生,剛才你不是說要娶牡丹嗎?要她給你生兒子。”
覃煬笑她醋勁不是一般的大。
溫婉蓉還嘴:“好意思說我,你還不是一樣!”
“好,好,一樣,一樣。”
覃煬嘴上哄,心裏卻想另一件事,他想牡丹既然和覃昱相熟,也許身份根本不是花魁,覃昱對粉巷興趣不大,十六七歲,府上配過通房丫頭,諳知男女之事,再後來怎麽回事,覃煬沒在意,反正他不同,不喜歡吃窩邊草,也不喜歡固定一個。
當然那都是過去式,現在當下,襠下一個溫婉蓉,夠他喝一壺。
轉念,思緒又回到牡丹身上。
如果牡丹不是花魁,她躲在粉巷,意欲何為?
真正身份又是什麽?
覃昱的眼線?
可眼線,眼到床上,還眼出個兒子……覃煬無語,暗想,覃昱是多饑渴,見到漂亮姑娘就生撲,連手下眼線都不放過。
嘖!太沒底線,太沒水準,太沒操守。
他感歎的同時,溫婉蓉也想到牡丹,卻是另一番言論。
“覃煬。”她叫一聲。
“什麽事?”
“我說覃昱對牡丹不是無情無義,你還不信。”
“他有情有義跟老子有什麽關係。”
溫婉蓉白他一眼。
覃煬忙補充道:“我的意思,覃昱真喜歡牡丹,為什麽不娶她?還把兒子放在府邸養,足以證明……”
“足以證明,女人無所謂,兒子才是自己的,對不對?”溫婉蓉說出他心裏話。
覃煬不想在男女問題上跟溫婉蓉一爭高下,反正爭到最後還是他服軟。
“睡覺,睡覺。”
“不說就是心虛。”
“你看看時間,老子明天早朝,還能睡幾個時辰。”
提起早朝,溫婉蓉就怕覃煬睡得不好,第二天沒精神:“好,睡覺,聽你的。”
然後她美美靠他懷裏閉上眼。
第二天一早,兩人還是起晚了,溫婉蓉手忙腳亂拿衣服,又叫小廚房趕緊送早飯。
覃煬邊吃邊說:“你就不要出去了,下午找個機靈小廝去趟青玉閣,問問牡丹的情況。”
溫婉蓉會意:“你猜覃昱住在牡丹那?”
覃煬拿筷子點了點:“未必,你先叫人先去查,查完回來,有結果,我們再說後話。”
溫婉蓉點點頭,跟從前一樣,把人送到垂花門。
覃煬看她腫脹的肩膀,心疼抱了抱,臨走時要她白天去老太太那邊待著,就怕覃昱殺回馬槍。
然而覃昱在府邸一通鬧後,連帶牡丹一起消失不見。
打探小廝回來說,牡丹已經從青玉閣贖身,至於贖客,是個極陌生的名字,再從花媽媽的描述,是個長相普通不能再普通的人。
覃煬說,覃昱不會傻到自己露麵。
溫婉蓉猜,覃昱應該把牡丹藏起來養傷。
不管結果如何,覃煬希望覃昱永遠不要在燕都露麵,永遠……
溫婉蓉問他,覃昱是不是已經離開燕都?
覃煬搖頭:“不好說。”
“怎麽呢?”溫婉蓉一邊整理颯颯小衣服,邊問,“都過去七八天了,不都挺消停嗎?”
覃煬躺在搖椅上,難得正兒八經看兵書,眼皮都未抬一下:“他那天約我午時見麵,我沒去,綁牡丹來,攪黃了,估計他有話沒說。”
溫婉蓉“哦”一聲,問:“他還會來嗎?”
覃煬煩不過,把書反扣,叫溫婉蓉倒杯涼茶,喝一口:“他來是什麽好事。”
溫婉蓉蹲在搖椅旁邊,枕在他胳膊上,悶悶道:“我想跟他解釋清楚,再怎麽說,覃昱是颯颯大伯,我感覺祖母這兩天明顯瘦了。”
覃煬罵:“祖母都是被覃昱那個王八蛋氣的。”
頓了頓:“你不知道,祖母以前多疼他,我挨打都未必護著,隻要我爹拿透骨鞭打他,保證第一鞭下去,祖母就來。”
“可我看祖母也很寵你啊。”
“我不一樣,我和覃昱從小性子不同,他比我悶,別看在府裏聽話,出去打架,衝頭一個。”
溫婉蓉有些驚訝:“他還出去打架?”
覃煬拉她起來,坐大腿上:“我跟你說了,他不是什麽好東西。”
“真沒看出來。”
“你沒看出來的事多咧。”覃煬重新拿起書,翻一頁,“從某種程度上說,他比我心狠手辣。”
“比如呢?”
“比如牡丹這個事,哎,不說別人,就說我倆,你要跟老子養個三歲大的兒子,連名分都沒有,早都鬧上府,不讓老子消停吧。”
說得好像多了解她似的。
溫婉蓉粉拳落他身上:“我能一樣嗎?我又不是粉巷姑娘。”
覃煬好似無意道:“牡丹也不是粉巷姑娘。”
溫婉蓉問他怎麽知道?
“你覺得覃昱像那種粗心大意,隨便睡,睡出個兒子的人?”
說著,他拍拍溫婉蓉的屁股,示意她起身:“而且那晚他提前來救牡丹,我不認為他單純來救人,也許擔心牡丹吐露什麽,不然怎麽解釋我在粉巷第一次發現他時,他把牡丹一人扔在廂房,自己玩失蹤?”
溫婉蓉拿個杌子坐旁邊:“什麽意思?”
“粉巷人多眼雜,晾死老子不會暴露他,更不會對牡丹如何。”
說到那天喝花酒,他想起一個很重要的事情,提醒溫婉蓉:“哎,老子跟你重申一遍,你以後少跟西伯狗來往,最好別來往。”
溫婉蓉以為他吃醋:“你是不是沒話找話,想吵架?”
覃煬嘖一聲,不耐煩道:“老子說正經的!”
“你說,你說。”
“那天我們喝酒,我在房裏轉一圈,西伯狗也在房裏轉一圈,我猜他沒發現什麽,但喝到後來,隻要我站在窗邊,他就盯梢我。”
稍稍停頓:“大理寺捉人查人的本事,在燕都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就是都察院辦案,有時需借助大理寺的線人人脈,被他們盯上,不是好事。你總不想老子因為覃昱的事,吃牢飯吧?”
溫婉蓉說知道,心裏卻想,真有那一天,哪怕舍生忘死也會求丹澤放了覃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