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盯梢

  第119章 盯梢

    野狗就是野狗。


    拴金鏈子,銀鏈子,銅鏈子依舊是野狗。


    杜皇後拉回思緒,“丹少卿,本宮有些事交給你做。”


    丹澤立刻回應:“卑職定盡心盡責,不負眾望。”


    杜皇後不提正事,先給允諾:“本宮相信你會盡職盡責,辦好差,本宮親薦你為大理寺卿,另外……”


    她話音一頓,故意放慢語速:“本宮會叫長公主離開你,畢竟與她琴瑟和鳴的人是齊駙馬,不是外人。”


    一席話說到丹澤心坎裏。


    他不在乎任何人蔑視,長達半年的折磨,早想離開。


    現在杜皇後開金口,別說一件事,就是十件事一百件事,就是不眠不休,咬牙也會完成。


    但想歸想,丹澤不敢貿然得罪長公主,說一句請娘娘放心,再無其他。


    從坤德殿出來,他抬頭望了眼琉璃瓦頂的皚皚積雪,呼出一口白氣,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快步離開。


    剛出坤德殿的宮門,一個身影與他擦肩而過。


    丹澤下意識抬頭,回望一眼,心裏不由疑問。


    看官服是太醫院的禦醫,剛才殿內沒見誰頭疼鬧熱,為什麽宣禦醫進見,他一時沒想明白。


    然而想不明白,也沒時間深思,首要任務完成杜皇後交代的差事,好快點離開長公主。


    與此同時,方才禦醫也留意到丹澤,進殿給杜皇後叩拜行禮時提及此事。


    杜皇後叫人賜坐,聲音平平:“無礙,說不定丹少卿將來要與鍾太醫共事。”


    話點到為止,都是明白人。


    鍾太醫雙手接過宮女端來的茶盅,低頭示意:“是臣敏感了,請皇後娘娘贖罪。”


    杜皇後抬抬手,示意無須在意,話鋒一轉:“近日本宮聽見風言風語,說皇上度過冬坎還有春坎,可有此事?”


    鍾太醫趕緊放下茶盅,跪地回稟:“何人敢妄言聖上,實乃大不敬!”


    杜皇後要他起來說話:“如今聖上的龍體到底如何?本宮要聽真話。”


    鍾太醫站起來,雙手下垂,畢恭畢敬道:“回娘娘的話,有些話臣不敢亂說。”


    是不敢說,是不能說,還是不願說。


    杜皇後瞥了眼吳嬤嬤,吳嬤嬤會意,立刻帶著其他宮人一並離開。


    “現在鍾太醫可以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鍾太醫猶豫片刻,道:“以微臣看,皇上龍體已經到了虛不受補的地步,情況很不好。”


    杜皇後喝口熱茶,要他繼續說。


    “去年微臣曾委婉提醒,請皇上保住龍體安康,切勿虛耗,”說著,他頓了頓,瞄了眼杜皇後的臉色,“但齊淑妃深得恩寵,所以……”


    杜皇後冷哼一聲:“所以皇上毫無節製,導致身體不濟?”


    鍾太醫默認。


    可,能行走後宮的太醫們都知曉,齊淑妃是皇後的人。


    再往深想,事情變得微妙起來。


    一麵杜皇後催辦太醫院盡快治好皇上的病情,另一方麵為哄皇上開心,不惜親手送美女上榻。


    這頭太醫們拚命想方設法穩固腎氣精血,那頭皇上禁不住美色誘惑,有點精力就往外泄。


    但這都不是最主要原因。


    主要原因是頭風病,因為頭疼發作時,無法整夜安睡,加之國事操勞,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而杜皇後的美人計,無疑是最好的催化劑。


    催皇上快點死……


    有些事細思極恐。


    再看杜皇後,依舊一副看似關心實則淡漠的神情,接著問:“依鍾太醫之見,是現在盡快立太子為好,還是等開春之後。”


    明裏暗裏是問皇上能活多久。


    鍾太醫遲疑片刻,眼底劃過一絲狠厲,聲音一低:“依微臣見,越快越好。”


    這一句“越快越好”,即回答皇後的問題,也表明自己立場。


    杜皇後懶懶靠在貴妃榻上,嘴角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勝利微笑,淡淡道:“本宮知道了,鍾太醫請回,務必治好聖上龍體。”


    最後一句話,特意正話反說,在“治好”二字上加重音。


    鍾太醫說明白,起身跪安,告辭。


    等他離開,吳嬤嬤進來,笑聲問:“娘娘,此人靠得住嗎?”


    杜皇後閉目養神:“從他踏進坤德殿的一刻起,不已經表明立場了嗎?”


    吳嬤嬤會意,提醒:“老奴隻怕此人,說一套做一套,辦事不牢靠。”


    杜皇後揉著眉心,不鹹不淡哼一聲:“他不敢。”


    說著,她睜開眼:“上次本宮說,要鍾太醫的小兒子做六皇子陪讀一事辦得如何?”


    吳嬤嬤恭敬道:“娘娘放心,一切辦妥,現在每日辰時不到接孩子進宮,午時送回。”


    杜皇後重新閉上眼,好似無意道:“本公不信鍾太醫敢拿他兒子性命玩笑。”


    吳嬤嬤連連附和,拍馬屁說皇後英明。


    杜皇後不吃這套,抬手要她打住,又交代:“你明兒去跟長公主說,要她最近少與那隻野狗來往,別誤了本宮大事,節外生枝。”


    吳嬤嬤說明白。


    有杜皇後親自監督,長公主果然近段時間未找丹澤麻煩,連麵都未見。


    丹澤也放鬆許多,一門心思撲在大理寺的公職上,想幹出點成績。


    然後溫婉蓉借他的書,他一律回絕。


    丹澤不懂女人孕事,但冬青那次說溫婉蓉還有幾個月生產,他大致算個時間,好像月份很大了,他不願深想,也不想給她添麻煩。


    溫婉蓉看他拒絕,沒再勉強。


    她現在的生活除了吃喝睡,府裏上下把她當祖宗一樣供起來。


    覃煬這段時間也盡量不招惹她。


    不過溫婉蓉發現覃煬似乎心情不錯,有時在堂屋,就聽見他哼著小曲,從院門一路唱進屋。


    她忍不住笑他:“改明兒你這個當爹沒威嚴,不能怪別人。”


    覃煬累了,脫了外衣,裹著銀狐裏的毯子,躺在搖椅上嘚瑟:“老子當爹不能哼曲了?誰他媽規定的。”


    溫婉蓉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吃糕點,順便喂他一口:“難得你高興,遇到什麽好事?”


    覃煬跟懶骨頭一樣,晃著搖椅,吃完還要溫婉蓉喂:“好事談不上,就發現被牽扯的不止老子一個,心裏平衡。”


    溫婉蓉把糕點盒子放他身上,要他自己拿,無語道:“你整天在宮裏就琢磨這些事啊?夠閑的。”


    覃煬一口吃兩塊糕餅,還嫌分量太少,鼓著腮幫子道:“皇宮就那麽大,天天巡,能巡出個花來?再說皇後把禦林軍統領這重要的位置給老子,老子不負重托,別說外人,一隻蒼蠅都別想飛進去。”


    像誰聽不出他正話反說。


    溫婉蓉推推他的頭,懶得搭腔歪理邪說,起身進裏屋。


    她一走,覃煬從搖椅上起來,跟著進去:“哎哎,你就不想聽聽宮裏最近趣事。”


    溫婉蓉看他一臉壞笑,就知道又幸災樂禍,白他一眼:“我要不聽,你就不說嗎?”


    覃煬搖頭晃腦,繼續歪理邪說:“你不聽,老子說兒子聽。”


    那跟說她聽有什麽區別。


    溫婉蓉沒轍:“你說,你說。”


    覃煬說輔國大臣好像定下來了。


    溫婉蓉問誰。


    覃煬故作神秘一笑:“翰林院,姓婁的。”


    一說姓婁,溫婉蓉立刻明白過來:“別說是婁知府的親戚。”


    “就是。”


    溫婉蓉納悶:“以前沒聽說過此人。”


    覃煬說:“老子也不認識這個人,要不是無意撞見,看他長相有點眼熟,鬼知道他是誰。”


    頓了頓,又道:“這不是重點,你知道重點是什麽?”


    “什麽?”


    覃煬幸災樂禍:“最近老子發現,長公主養的小狼狗在盯梢姓婁的。”


    聽起來像狗咬狗。


    溫婉蓉不太喜歡覃煬口無遮攔的罵人。


    尤其罵丹澤,爛貨,小狼狗,竟是侮辱人的字眼。


    她提醒他:“當著孩子麵,你說話注意點好不好,孩子在肚子裏都聽得到。”


    覃煬看一眼她的肚子,語氣緩了緩:“老子說的事實。”


    溫婉蓉想算了,不糾結這事,免得又扯出一堆有的沒的。


    話鋒一轉:“丹少卿盯梢婁學士做什麽?”


    “不知道。”覃煬聳聳肩,“不過照這個情景,老子小看小狼狗的手腕,肯定不是長公主那個騷貨想出來,就她胸大無腦,十個也頂不上一個杜皇後。”


    話糙理不糙。


    溫婉蓉尋思:“你的意思丹少卿也歸攏皇後麾下?”


    覃煬客觀分析:“他想脫離長公主掌控,不靠臉吃飯,這是最好捷徑。”


    說著,他合衣躺到床上,抖腳道:“算他媽是個男人。”


    溫婉蓉哭笑不得:“你是稱讚他?”


    “不。”


    “那是什麽?”


    覃煬想起之前墊診金的事,笑得有些滲人:“老子好打人。”


    溫婉蓉莫名其妙看著他:“別人招你惹你,你要打人?”


    覃煬不講理:“老子不屑打娘們嘰嘰的人,免得髒手,現在不一樣。”


    溫婉蓉白他一眼:“有毛病。”


    覃煬起身,坐到她身邊,帶幾分不滿:“哎,你什麽態度?胳膊肘往外拐?”


    溫婉蓉心思他沒事找事,煩不過:“好好好,你去打,快去,現在就去!”


    覃煬摸著她的肚子,來句下次。


    溫婉蓉無語,把他手拍下去,又摸上來,反複幾次,她也懶得管他,任他摸。


    至於覃煬說下次,她沒往心裏去。


    反正她和丹澤沒什麽,不過認識一舊友,總被覃煬想得烏七八糟。


    自己烏七八糟,才會這麽想別人。


    溫婉蓉懶得說他,免得說起來又吵。


    以前還說她是醋壇子,也沒見覃煬醋勁多小。


    入夜,覃煬摟著她,在床上說枕邊話。


    “對了,我今天跟你說被杜皇後牽扯的,還有個人。”


    “還有誰?”


    他沒明說:“鍾太醫的小兒子成了六皇子陪讀。”


    說這事,覃煬歎氣,手滑到她肚子上:“幸虧老子兒子沒出生。”


    溫婉蓉看他緊張,笑起來:“就算出生,這麽小,也不能做陪讀啊。”


    覃煬說她傻:“不做陪讀,隨便找個理由抱進宮,死活不由你說了算。”


    這倒是真的。


    溫婉蓉跟著摸摸肚子,低聲道:“我盡量不出門不露麵,不引起任何人注意。”


    問題,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覃煬想想覺得窩囊:“再說吧,皇上還在養病,太子詔書沒下,婁學士是不是輔國大臣那塊料難說。”


    他想皇上還沒糊塗到,真把江山拱手讓人的地步。


    但皇上為什麽對杜皇後聽之任之,是打算鏟除杜家設局?


    如果真為鏟除杜家,為什麽卸他兵權?

    他想不明白。


    難道皇上認為兵權在杜廢材手裏更安全?

    頭風病把腦子疼壞了吧?


    疆戎和樟木城邊界局勢並不穩定,很可能還要開戰,打算杜廢材親征?

    覃煬巴不得。


    問題,十幾萬大軍跟著杜廢材,除了送死還有其他懸念嗎?

    想想很無奈。


    轉念,他又想到齊家。


    齊家世代忠臣,把齊臣相氣死了,誰來頂他的缺,覃煬一時半刻想不出人選。


    齊夫人倒有幾分錚錚傲骨,可惜是女人,又見了閻王。


    那個齊駙馬……


    從圍場那次,覃煬就看死他,白長個吊。


    所有事在腦子過一圈,就覺得腦仁疼。


    覃煬猜不透聖意,心想皇上把朝野上下攪個稀爛,舒坦了?

    然後他不由想起皇帝登基那會的“清君側”。


    打算再清一次?

    當初方明兩家確實大逆不道,得罪了還是親王的聖上。


    剩下群臣,誰吃飽撐的惹怒龍顏。


    為什麽覃、齊兩家被無辜波及?

    還是杜皇後真的掌控大權,皇上也許真的……不行了?


    覃煬想不下去,看著窩在懷裏熟睡的溫婉蓉,心思趕緊睡,明天一早辰時還得進宮。


    這幾天,杜皇後積極準備立太子一事。


    覃煬時常看見婁學士帶著六皇子進出保和殿。


    不知六皇子是不是被杜皇後嚇的,怯懦不堪一擊。


    完全看不到蕭氏一族勇猛一麵,覃煬曾上前跟他請安。


    六皇子見他跟見鬼一樣,躲到婁學士身後。


    覃煬一臉無辜,他又不是鬼,躲個屁!


    而且打這以後,六皇子見他,都繞道走。


    覃煬無奈想笑,他就長得那麽可怕?

    六皇子小,說怕他能理解。


    為什麽連帶婁學士也見他要繞道走,覃煬很無語。


    旁敲側擊打聽,婁學士怕帶刀的。


    覃煬額頭爆筋,禦林軍不帶刀,遇到刺客,用身體擋?


    腦子被門夾傻了吧!


    總之,接下來,覃煬自覺規避兩位爺,免得嚇到未來太子和輔國大臣,罪該萬死!

    不過規避歸規避,覃煬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


    丹澤盯梢婁學士的同時,又有長公主的人在盯丹澤。


    如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覃煬挑挑眉,心想有的女人就是狗皮膏藥,貼上再扒下來就揭一層皮。


    他倒看看,一個男寵有多大能耐。


    然後看熱鬧似的瞥一眼,遠遠路過。


    再反觀婁學士,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一舉一動都在大理寺少卿的眼裏。


    但婁學士並不傻,他看出杜皇後的用心,也看出六皇子不過池中之物,並非太子首選,就更不談將來國君。


    更讓他惶惶不可終日的是,有傳言齊駙馬的家姐不是得病而死,因頂撞杜皇後被禦林軍殺死。


    所以每次他看見覃煬路過,心裏萬分害怕。


    直到他發現鍾太醫三不五時出現在坤德殿,心知肚明杜皇後其心可誅的企圖,滿心惶恐加劇。


    婁學士找個機會,看杜皇後臉色微霽,提出自己的想法:“娘娘,微臣想離開翰林院,回老家為家中老父老母敬孝。”


    杜皇後尾音上揚哦一聲,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百事孝為先,本宮體諒你一片孝心。”


    婁學士以為皇後答應了,露出幾分高興:“娘娘,微臣這就回去寫辭呈。”


    杜皇後擺擺手,示意下去。


    婁學士趕緊行禮告辭,匆忙離開大殿。


    他前腳走,站在殿廊下的丹澤後腳跟過去。


    婁學士自以為聰明,離開坤德殿,萬事無憂,鬆口氣,轉身朝保和殿的方向疾行。


    他想,身為臣子,豈能知曉有人謀反,隱瞞罪狀。


    然而婁學士還沒走到保和殿宮門門口,就被抄近道的丹澤攔住去路。


    “婁學士要去哪裏?”他作揖行禮,一身大理寺官服十分顯眼。


    婁學士一怔,知道自己敗露,轉身往宮外跑。


    丹澤未追,不過當天夜裏,大理寺派人直接衝進婁府緝拿嫌犯,婁學士來不及辯駁就被帶走。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隔天長公主知道此事,像聽故事一樣,哈哈大笑,最後眼淚都笑出來了,說:“母後要我找人盯丹澤,就為此事?”


    頓了頓,收了笑,叫人要丹澤入宮:“本公主以前不覺得,現在越來越覺得丹少卿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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