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小克里斯是在聖誕節當天中午跟著阿維羅先生啟程去他家的。


  臨走的時候，多洛雷斯滿懷不舍，給小克里斯裝了很多她特地一大早上起來做好的牛肉餡餅和蔓越莓杯子蛋糕，甚至還灌了兩大瓶果茶給他——「路上和阿維羅先生吃，還有一部分包好的是給你祖父母帶過去的，請他們嘗嘗，如果願意的話可以一起過來玩。你知道的，這個聖誕節假期，我們和克里斯蒂亞諾哪裡都不去。」


  小克里斯本來想說自己打算跟剛剛知道彼此存在的家裡人多呆幾天，然後直接返回馬德里，但是看著』祖母』那個期待的眼神，他還是沒說出口。


  「當然，我一定會轉告他們的。」小克里斯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很快能介紹你們認識。」


  阿維羅先生隨即表示了贊同，「我的家人都很感謝你們一家對克里斯的照顧。」


  多洛雷斯雖然捨不得小克里斯這樣的好孩子離開自己家——但是她又覺得阿維羅先生是個好人，而且孩子的確應該了解自己真正的家人，「這沒什麼，克里斯是個好孩子，我們都很喜歡他——如果有機會，你們要到馬德里來玩也可以到我們那裡去。」


  多洛雷斯稍微想了一下，還是為自己的話做了一個註腳，「我的意思是，去我住的地方。克里斯蒂亞諾家有太多亂七八糟的健身器材什麼的，沒有我那裡寬敞。」——何況，看他昨天的表現恐怕也不是那麼歡迎……呃……


  「說到克里斯蒂亞諾……呃，克里斯蒂亞諾呢？」小克里斯看了看，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我以為他會送我一下。」


  多洛雷斯看看卡蒂亞，卡蒂亞推了一把雨果——可惜門德斯早早跑路，不然還有一個背鍋俠可以見義勇為……


  雨果心有戚戚焉。


  「呃……他昨天晚上跟孩子們玩的太晚了，所以……還沒起。」雨果急中生智，「我剛才去叫他了，他沒聽到。」


  然後就收到了卡蒂亞一個大寫的白眼——這種假話簡直太明顯了。


  小克里斯看看手機上時鐘顯示的13:01，默默地沒說什麼。


  克里斯蒂亞諾到底是不是真的睡到了下午以及為什麼一覺睡到下午，這一點兒也不重要……好吧，我只是說，沒有那麼重要，畢竟都是過去的事了。但不可否認的是，當晚上克里斯蒂亞諾終於懨懨地下樓來吃晚飯的時候，他習慣性地對自己左手邊的座位說了一句，「把胡椒遞給……」


  雨果尷尬地從斜對面把胡椒的瓶子塞到了克里斯蒂亞諾伸出來的手上。


  克里斯蒂亞諾似乎想說什麼，但是嘴唇動了動之後，還是迅速低下頭去假裝仔細地切自己那份土豆泥配鱈魚。


  卡蒂亞用胳膊肘戳了一下雨果，示意他說點什麼，但是這次雨果只是默默往相反一側挪了挪椅子——別開玩笑了，活著不好嗎？為什麼偏偏要在克里斯蒂亞諾最有可能暴跳如雷的時候湊上去？


  「小克里斯剛才打電話了。」多洛雷斯清了清嗓子，「我覺得你應該知道這個，克里斯蒂亞諾。克里斯剛剛見到了他的家人。他們相處的還不錯。」


  克里斯蒂亞諾沒說話，但是顯然』家人』這個單詞讓他產生了不適應的情緒——他明顯因為這個單詞而動作僵硬了三秒鐘。


  『皇馬新星尋親之路告一段落，父親是里斯本知名牙醫』


  『小羅納爾多生父身份曝光：家境良好、為人謙和』


  『令人羨慕：小羅納爾多歷經十八年，一家團圓』


  『人生贏家小羅納爾多：事業順利家庭團圓』


  克里斯蒂亞諾突然想起來他窩在房間里的時候，手機推送的新聞。


  「哦。」克里斯蒂亞諾乾巴巴地說，「很好。」


  卡蒂亞小心翼翼地看看她那個小心眼兒的弟弟，覺得他們最好跳過這個話題，「我聽豪爾赫說最近在籌備你的個人品牌？籌備的都順利嗎？」


  對於自戀少年來說，他們看不出比這個更安全的話題了。


  「還好。」克里斯蒂亞諾仍舊低著頭切鱈魚，「都是豪爾赫安排的。」


  明擺著不是聊天的態度，也明擺著壓根沒打算聊天。卡蒂亞無奈地看看孩子們，希望孩子們能救救他們消沉低落的好舅舅／叔叔。


  然而孩子們顯然拒絕領會高層的指示，只是互相交換著眼神，無聲地商量著晚餐后的健胃消食活動。


  克里斯蒂亞諾則似乎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絲毫無法感受到外界的尷尬和緊張。


  按理說，他應該為小克里斯找到自己的家人而感到高興——小克里斯是個好孩子，善解人意、溫和善良，他值得最好的愛。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克里斯蒂亞諾卻無法說服自己為他感到高興。


  理當如此，但是不能如此。


  很長一段時間裡，克里斯蒂亞諾甚至都有一種感覺，他認為小克里斯如此出名了，如果親人真的想要找他、記著他，肯定早就過來了。但是他們一直未曾出現，那也許就是他們根本不知道小克里斯就是他們的孩子，或者……他們不打算出現了。


  而與此同時，他也漸漸不再把小克里斯當成他的房客。他把小克里斯當成他某種人生朝聖之旅上的旅伴——他們兩個人就已經是一個共同體，就如同枝和葉、雙峰的雪山和雙子星。


  然而猝不及防。


  當他看見阿維羅先生的時候，他就好像看見了一個小偷——他知道他無權這麼說一位想要彌補兒子的父親，但是他只是不明白，為什麼對方不能把這個彌補的工作乾脆放棄，或者……移交給他。


  『你為什麼要把他帶來？他也許只是看克里斯出了名才來的……塞爾吉奧是怎麼說的來著？哦對，吸血鬼、水蛭、螞蝗，這種人我們難道不是見多了嗎？』


  昨天晚上他甚至這樣言辭激烈地質問門德斯。


  他不該冒昧地惡意揣測，但是他在門德斯面前一向不善於掩飾。


  『看在上帝的份上，克里斯蒂亞諾！你真的聽見他的自我介紹了嗎？他不是說的很清楚？他的家庭！他的家庭非常優秀，教養良好，而且我在把他帶來之前還特意讓人調查過他的口碑，他的患者、朋友、同事幾乎都說他是個溫和謙遜的人，雖然不是一個很懂得在口頭上關心別人的甜言蜜語之人，但他的誠實和善良都是毋庸置疑的。』門德斯顯然認為自己的職業素養被懷疑了。


  『如果他真的是一個吸血鬼、水蛭、螞蝗，我當然知道怎樣才能打發這種人，克里斯蒂亞諾，你知道的，我比任何人都知道如何打發這種人。但是他不是，他只是真的希望為克里斯做點什麼，彌補自己曾經的過失——如果你稍微注意的話就會知道，他甚至不是一個球迷，也完全不知道克里斯現在到底是怎樣的地位。他甚至連做一個吸血鬼、水蛭、螞蝗的最基本知識都沒有。』


  克里斯蒂亞諾當然注意到了——『院長交給我的不是某個知名大學的學生的聯繫方式，也不是某個少年監獄的地址，而是皇馬總經理……門德斯先生，您有什麼想要補充的嗎？哦……真是抱歉。謝謝提醒，我是說皇馬的主席先生的電話。』


  任何一個球迷都不可能分不清楚主席和總經理的區別。


  但也正因為克里斯蒂亞諾注意到了這一點，所以他才格外生氣。


  他也想像過很多次小克里斯生父出現的樣子，他想象過那個人是個寂寂無名的球員，或者也許不是球員但卻是個有著足夠優秀天賦的運動員，但他完全沒想到，對方不但不懂足球甚至也對足球完全不感興趣——說得更準確一點就是，對方甚至對運動都興緻缺缺。


  不知道為什麼，克里斯蒂亞諾就是覺得不應該——才華出眾如小克里斯，不應該有一位普通、對足球或者其他任何運動都毫無興趣的父親。


  「克里斯讓我跟你說一件事。」也許是覺得對於現在的克里斯蒂亞諾來說根本不存在什麼安全問題，所以多洛雷斯自暴自棄地繼續了自己的話題。


  克里斯蒂亞諾迅速抬起頭看向母親。


  卡蒂亞不安地在自己的椅子上活動了一下，和同樣不安的雨果交換了一個充滿憂慮的眼神。


  「克里斯說他父親打算關掉里斯本的牙醫診所到馬德里去照顧他——阿維羅先生顯然對自己過去十幾年對克里斯的不了解感到抱歉。」多洛雷斯看看克里斯蒂亞諾的臉色，「他打算從你那裡搬出來，單獨買一套房子和父親一起住。」


  『但是，多洛雷斯，幫我告訴克里斯蒂亞諾好嗎？沒有什麼可以阻止我敬愛他的心，他也許不是我血脈上的父親，但是在我心裡他跟父親別無二致。』


  多洛雷斯複述完小克里斯的話的時候，克里斯蒂亞諾的臉色似乎看上去有點接近於過聖誕節的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