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小克里斯沒想到克里斯蒂亞諾會守著電視看了那次採訪的首播——一邊看一邊嘲笑小克里斯的緊張局促。


  當然，當小克里斯說到自己夢裡的父親的時候，克里斯蒂亞諾開始變得怏怏不樂，灰頭土臉地說了一句，「真正的信徒才不會隨便就把什麼人比做上帝呢。」


  「可是當他威嚴、冷靜的時候，我覺得他的確就像是我所能想象到的上帝的樣子——舉重若輕，無所不能。」小克里斯為自己的形容辯護道，「當然，我現在想想才發現，其實也許有時候我也樂於見到他為難的樣子——也許這個時候他才不是緊繃繃的。也許我的崇拜和這種……信仰，會讓他覺得疲勞。」


  「神不會疲勞，他如果會，那就還不是你希望的上帝。」克里斯蒂亞諾不知道為什麼較真起來。


  小克里斯歪著頭笑眯眯地看著克里斯蒂亞諾，什麼也沒說。


  然後，克里斯蒂亞諾就悻悻地閉上了嘴。


  雖然克里斯蒂亞諾當時明顯心存不滿，但是和這種小小不言的事比起來，顯然不久之後的國家德比更能牽動克里斯蒂亞諾的心。


  小克里斯本來以為克里斯蒂亞諾會空前緊張或者表現出異狀，但是實際上，克里斯蒂亞諾顯得很鎮定也很正常，「為什麼要緊張？就因為梅西嗎？」


  這世上還有比他更重要的人嗎？小克里斯本來想這樣問克里斯蒂亞諾，但是考慮到克里斯蒂亞諾現在的狀態或許對比賽並無不好，所以他還是制止了自己做任何無謂的質疑。


  但是顯然，克里斯蒂亞諾看懂了他所有的疑問。


  「說我完全不在意、把這個當成最普通的比賽，那絕對是說謊。但是……怎麼說呢？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沒有那麼著急了——至少不像過去幾年裡那樣急切地希望在這一場就贏梅西。」克里斯蒂亞諾聳聳肩，「我們的聯賽形式一片大好，現在急於求勝也許對我們反而不利。」


  『很多年裡我都急於贏下巴薩，當然，主要是為了贏梅西。我認為那是一種象徵意義，象徵我比他好——但是事實是，你也看見了，那並不證明什麼，也不能為我帶來什麼。贏當然很好，但是就算輸了，克里斯，你要記住，輸不代表什麼。比賽就是這樣一種神秘的東西，不是你狀態好、能力逆天就能贏。』


  『足球的因素很多，對手、隊友、運氣，天時地利人和，在你沒有碾壓對手的實力之前，所有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比賽決勝條件。但是如你所知，這世上沒有那麼多的碾壓型的比賽。』


  『贏一場，輸一場，都不能意味著你贏或者輸給了對方。』


  『足球就像一場馬拉松，不到撞線，你永遠都不知道自己才是那個勝利者——但是，是的，你是那個勝利者。』


  『我說了，足球的因素很多。勝利的因素也很多，有時候你其實只是一直都在等待，等待一個機會，你抓住了，然後一瞬間你就已經贏了。』


  『就像玩牌。你贏了一晚上，但是偏偏最後一把，你選擇了allin，然後什麼都不剩。』


  『我懂的很晚，直到31歲才懂——有些東西，你的人生如果不發生巨變，你永遠不會真正明白。』


  父親曾經這樣告訴小克里斯。


  所以，小克里斯才不明白，為什麼這一年26歲的克里斯蒂亞諾似乎已經明白了這個道理。


  雖然不明白，但是小克里斯覺得這很好，他也樂見其成——不樂見其成，不覺得這是什麼好事的是穆里尼奧。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克里斯蒂亞諾為什麼如此平靜——不不不，我的意思不是說他平靜不好，但是我懷疑他過於平靜了。大戰當前，我還是比較習慣去年那個分分鐘就能被梅西這個單詞的發音激怒的克里斯蒂亞諾。」穆里尼奧目光灼灼地盯著克里斯蒂亞諾無辜的小房客，「克里斯，你得去看看克里斯蒂亞諾，看看他到底是什麼毛病。」


  「他這次太冷靜了，讓我覺得既不尋常也不可理解。」穆里尼奧如此總結道。


  覺得不尋常也不可理解的當然不僅是穆里尼奧，實際上相當一部分人都因為克里斯蒂亞諾的』失常』而覺得疑惑。


  「你不能穆里尼奧先生，克里斯，」卡西說道，「你沒有見過克里斯蒂亞諾去年大概這個時候的樣子——一觸即怒，而且簡直到了一種連mess、mass這個詞都討厭的地步。說真的，任何和梅西這個詞發音相近的詞我們都不敢說，不然……你就會看見一個非常易怒的羅納爾多了。」


  小克里斯沒怎麼見過這樣的父親，因為當他開始長大的時候，父親似乎已經開始漸漸習慣這些事情。


  「可是他冷靜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小克里斯慢吞吞地收拾著自己的背包，充滿疑惑。


  「當然是好事，只是我們還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能如此冷靜地面對梅西先生——如果是想開了，那當然沒什麼問題。我的意思是，好事一件，你知道的。但是如果這只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那就非常可怕了。」卡西一聳肩，「順便一提，我覺得穆里尼奧先生可能是擔心克里斯蒂亞諾失去了……戰勝梅西的決心。」


  「那對於皇馬來說，就是真的……」


  「滅頂之災。」


  「哦是的，我就是要說這個，克里斯，我非常高興……」卡西沒說完，就突然意識到替自己做完這個小總結的人並不是小克里斯。


  一瞬間，更衣室就像被冰封凍了一樣。


  所有人都神態僵硬恐懼地看著加練完一組射門、剛剛進入更衣室的克里斯蒂亞諾，他們不知道等待他們的即將是怎樣一場暴風雨。


  伊卡爾當面質疑了克里斯蒂亞諾的求勝心和鬥志，甚至存在可能被認為是看低對方的台詞。他們不敢想象，如果克里斯蒂亞諾真的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那麼這一刻，寧靜是否即將被打破。


  「可是我看你現在不像是高興的樣子，伊卡爾。」克里斯蒂亞諾並沒有發怒，他只是說完這句話之後轉臉看向小克里斯，搖晃了一下手裡的那個水瓶，「順帶一提，你剛才拿走的是不是我的水？因為我拿水的時候發現水瓶放的位置似乎不對。」


  小克里斯看看自己手上的水，表示他分不清楚了。


  克里斯蒂亞諾聳聳肩，沒繼續計較這個。


  「天啊伊卡爾，你該去照照鏡子，你現在這個表情太可怕了，我是什麼野獸嗎？難道我會吃了你？」克里斯蒂亞諾對著卡西露出了一個非常嫌棄的表情，「哦得了吧，你該不會認為我會生氣吧？我可是一個成年人了，成年人才不會為這種無聊的理由生氣呢。」


  拉莫斯察言觀色——這對於拉莫斯先生來說的確非常不尋常——之後得出結論：克里斯蒂亞諾似乎真的沒生氣。所以他鬆了口氣，「可是你以前都會為這種事生氣，所以……我猜伊卡爾會擔心也很正常。」


  卡西踩了拉莫斯一腳，讓他閉嘴。


  「可是現在不會了。」克里斯蒂亞諾喝了口水，「你們不應該用一年前的眼光看待我，我已經變了。」


  克里斯蒂亞諾沒解釋自己哪裡變了，他只是看了看背包還明顯沒整理好的小克里斯，「我去洗個澡，然後等我出來的時候你最好已經收拾完東西準備跟我回家了——我可不會等你。」


  克里斯蒂亞諾在全更衣室的注目禮下走進了浴室。


  「更不像克里斯蒂亞諾了。」拉莫斯這樣斷言，「他一定有事瞞著我們。」


  拉莫斯說對了。


  當克里斯蒂亞諾確信自己已經消失在所有人眼中之後，臉上的所有輕鬆愉快都在一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僵硬和煩躁。


  他當然可以放下梅西，既然他接受了當初小克里斯的說辭，那麼當然，他現在可以安撫自己、告誡自己冷靜的重要性——也許不是完全不在意，但是至少他可以安撫自己的焦慮。


  有個人陪著他，知道他在想什麼、經歷什麼、感受什麼，克里斯蒂亞諾看不出比這個更好的事——梅西或許的確天賦更出眾，但是那又怎麼樣呢？上帝最愛的還是他，因為上帝給了他一個朝聖之路上的旅伴。


  證明自己是唯一被厚愛的、唯一值得被厚愛的，一直都是克里斯蒂亞諾的目標不是嗎？

  他只是不明白。


  他只是不明白，為什麼他放下了，但是全世界卻都在替他放不下——甚至就連小克里斯似乎都不相信他可以釋懷。


  『舉重若輕，無所不能』。


  克里斯蒂亞諾曾經認為那是最適合自己的形容詞，但是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讓別人尤其是小克里斯相信這一點到底有多難。


  除了勝利，也許別無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