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克里斯蒂亞諾對於自己和門德斯的對話感到沮喪，他似乎意識到自己對於小克里斯的確過於苛刻了，但是他並不知道怎麼才算不苛刻——畢竟，小克里斯是可以達到這樣的目標的，不是嗎？
「你最近垂頭喪氣的，克里斯蒂亞諾，現在就連里昂都不能讓你提起精神來了嗎？」
在對陣里昂的比賽結束后，卡西這樣攔住了被評為全場最佳但是看上去沉默的令人難以置信的克里斯蒂亞諾，「梅開二度的賽后都這麼……安靜，這可不太像你。」
克里斯蒂亞諾懶得說話。
而這種情況當下一期國家隊集訓開始的時候就從沮喪變成了暴躁和遷怒。
暴躁是因為即將到來的比賽還挺重要的，遷怒則是因為有人說出了讓他無法容忍的字眼。
「你攔著我幹什麼？」克里斯蒂亞諾一把推開了試圖把自己和在場地外觀看起鬨的波黑球迷隔開的小克里斯，「你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嗎？」
小克里斯聽得到，他清楚地聽見了波黑球迷在衝剋里斯蒂亞諾喊一個發音無比簡單，但對於克里斯蒂亞諾而言卻如同魔咒的詞。
他們在喊：梅西。
這不是第一次，也絕對不會是最後一次——小克里斯深知這一點，他也深知克里斯蒂亞諾永遠都不會習慣這一點。
克里斯蒂亞諾並不憎恨梅西，也並未把他當成不死不休的那種敵人。但是克里斯蒂亞諾毫無疑問是憎恨那些沖他叫喊梅西的名字的人的。
他憎恨，是因為他憎恨軟弱和無能。
『他們打敗不了我，永遠也戰勝不了，他們深知這一點。所以他們鍾情於一個可以給我匹敵的人，他們想借他的手看我失敗的樣子——克里斯，打敗不了一個人就想要看他輸給別人，是一個人所能做出的最無能的行為。』
小克里斯永遠都記得父親曾經這樣告訴他。
「他們只是害怕你，克里斯蒂亞諾，別讓他們得逞。」小克里斯努力拉著克里斯蒂亞諾，想把他帶回到隊友那兒——他看看站在不遠處的其他人，希望他們過來幫個忙，但是很意外，他發現很多人都在猶豫。
他們並非不愛克里斯蒂亞諾，不希望他冷靜，但是很顯然，他們比小克里斯經歷過更多次克里斯蒂亞諾這樣的暴怒——這樣因為梅西而產生的暴怒。
「克里斯蒂亞諾不太冷靜，這對葡萄牙而言是致命的，克里斯，但是我們沒有辦法。」佩佩在吃午餐的時候背著克里斯蒂亞諾這樣跟小克里斯解釋他們的行為，「你也許不能理解克里斯蒂亞諾面對這種事情的時候的那種暴怒——他是一個過於自尊的人，這種時候你的任何勸慰可能對他而言都是侮辱。」
「克里斯，我們很愛克里斯蒂亞諾，所以我們無法……在這個時候有勇氣去』安慰』他。」佩佩欲言又止，但是最終出於對小克里斯的關心，他還是說，「你也不要去，讓他自己冷靜一下，然後……我們把這場歐洲杯附加賽贏下來，一切就都煙消雲散了。」
克里斯蒂亞諾就像一個孩子，只要能打敗對面的人，他就可以暫時忘記一切。
從這個角度上來講，佩佩和其他葡萄牙的隊員們的確是了解克里斯蒂亞諾的。
但他們不是小克里斯，小克里斯是全世界【最】了解克里斯蒂亞諾的。
贏球的確可以讓克里斯蒂亞諾暫時忘記一切的憤怒，但是這什麼都不能解決，下一次他再遇到這種事的時候就會想起來自己是怎樣用勝利解決一切的，然後他就會比任何時候都急切地想用勝利讓自己冷靜下來。
但是這個時候他總會忘記，勝利本身就需要冷靜。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小克里斯最終還是在鼓起勇氣試著安撫克里斯蒂亞諾。
「克里斯蒂亞諾。」當克里斯蒂亞諾完成自己的加練回到房間的時候，小克里斯已經通過手機和門德斯商量了有一會兒了，「我想跟你談談今天訓練的事。」
克里斯蒂亞諾直接拒絕了，「你今天訓練很出色，不需要談。」
「可是我想跟你談談。」小克里斯很堅持，「克里斯蒂亞諾，我了解你的感受。」
「是嗎？那你可錯了。」克里斯蒂亞諾冷冷地說，「沒有人了解。」
小克里斯沒有理會克里斯蒂亞諾給他潑的冷水，「他分走了本屬於你一個人的世界，把你和神的距離乘以了兩倍。不僅如此，他的教徒還稱你為異端邪魔。」
『他分走了我一半的世界，把我和神的距離乘以了兩倍——我要走兩倍的路才能抵達神的居所，要走兩倍的路才能成為神。而最令人惱怒的是，他的教徒還稱我為異端邪魔。』
小克里斯相信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比他的父親更了解二十六歲的克里斯蒂亞諾。
克里斯蒂亞諾站在原地，看上去有點兒發獃。
沒有一個人可以這樣直白、準確地說明白克里斯蒂亞諾的所有感受——也許在今天之前，他自己也不能。
「但是這能怎麼樣呢？克里斯蒂亞諾，上帝是公正的，上帝知道我們在做什麼。」小克里斯說，「上帝不是很愛我們嗎？」
克里斯蒂亞諾搖搖頭，「所以這就是他愛我的方式嗎？折磨我，是他在愛我嗎？」
這是小克里斯沒經歷過的克里斯蒂亞諾的人生。
他沒見過這樣帶著失望、憤憤不平和悲傷的克里斯蒂亞諾，他以前見的父親總是驕傲、高大、無所畏懼——父親不喜歡任何人看見他灰暗的一面，也許尤其是小克里斯。
『你可以告訴克里斯蒂亞諾，沒人能打敗你，那個小個子什麼都不算。』小克里斯想著門德斯給他回復的簡訊，最終還是沒有採納這個意見。
他說：「克里斯蒂亞諾，梅西先生沒有把你和神的距離乘以兩倍。」
克里斯蒂亞諾發出一聲嗤笑。
「他只是把你即將得到的神聖乘以了兩倍。」小克里斯站了起來，鼓足勇氣看著克里斯蒂亞諾的眼睛，這樣說，「你走了兩倍的路，所以你也會得到兩倍的結果。」
沒有人這樣說服過克里斯蒂亞諾，他們更傾向於簡單地告訴克里斯蒂亞諾：是的，你就是最好的。也許有人用了什麼手段和你比肩，但是他們終將隕落，終將成為退潮的海水，而你，卻是永恆不動的高峰。
他們越是這樣說，克里斯蒂亞諾越是想問一句：那麼為什麼呢？如果這個事實如此明顯，那麼為什麼其他人還當我是異端？
但是他一直沒問過，因為他知道那不是這個世界對他的期待——他不該疑慮重重，不該糾纏於細枝末節。
別人只是想要一個英雄，至於英雄如何產生、作何感想，他們並不感興趣。
曾經的小克里斯也是這樣，他認為父親就是神聖的，就是全知全能的上帝，他從來沒試圖探究過父親到底有沒有接近於人類情緒的一面。
他一味地崇拜他，仰慕他，也許正是這種仰慕和崇拜把父親逼迫到了一個必須如同上帝的地步——一想到這個，小克里斯就覺得自責。
他本該成為父親的港灣和家，但最終卻成為了父親不得不始終掩飾的理由。
克里斯蒂亞諾看看小克里斯，似乎在猶豫什麼。
「你什麼都會得到，總有一天，我們什麼都會得到——曾經有人告訴過我，上帝從來不辜負任何人。」小克里斯認真地看著克里斯蒂亞諾，「我會幫你的，克里斯蒂亞諾，這不是你和梅西先生的時代，這將會是我們的。」
『上帝從來不辜負任何人，克里斯，尤其是一個羅納爾多。』父親曾經這樣說。
克里斯蒂亞諾第一次意識到這世界上有一個人如此親近他的靈魂，如此深知他的感受，就如同他的骨和肉、血液和心臟——他看著小克里斯，遲疑著。
也許是想說什麼，也許是想做什麼。
小克里斯不知道那會是什麼，他只知道自己想做什麼。
小克里斯走過去，擁抱了克里斯蒂亞諾。
那一刻，克里斯蒂亞諾的血液既不是沸騰的也不是冰冷的，他感覺自己的血液是溫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