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小克里斯突然想來一件自以為已經遺忘很久的事情。


  『克里斯蒂亞諾，克里斯的確非常像你。』


  『當然，豪爾赫，當然。說點兒我不知道的吧——我是說，克里斯當然想我，他可是我的驕傲我的最愛。他怎麼可能不像我？他簡直就是一個更完美的我。』


  克里斯蒂亞諾當時也許正漫不經心地整理自己的頭髮——準備出席一個小時后自己品牌的某個活動。


  小克里斯就悄悄站在他們的門外，驕傲地聽著父親對他的讚美。


  即使在他心裡他可能也覺得這只是父親對他的溢美之詞。


  『克里斯蒂亞諾，但是克里斯有一點不像你——這一點恰好就是最關鍵的。』那似乎是門德斯第一次沒有被克里斯蒂亞諾的洋洋得意逗笑。


  實際上，恰恰相反，他那天異常嚴肅。


  『哪裡？不愛塗髮膠嗎？』克里斯蒂亞諾聽起來仍舊不以為意。


  『不，克里斯蒂亞諾，我是認真的。他最不像你的一點就是他的溫柔和紳士。』


  小克里斯聽不懂，但是他也不再微笑。


  『我聽不出這個哪裡不好。豪爾赫，我們一生的奮鬥都是為了讓我們的孩子能做一個更優雅的人，現在他做好了，而且做得非常好，我看不出這裡哪裡不好。』克里斯蒂亞諾的聲音聽起來不是很高興。


  他經常在門德斯這樣親密的朋友面前耍耍小孩子脾氣，但是那從來都不會是嚴肅的——至少不會像這次一樣嚴肅。


  『他很有毅力，很有天賦，我看不出溫柔和紳士哪裡有問題了。』克里斯蒂亞諾當時這樣結束了他們的對話。


  小克里斯當時不明白父親為什麼要把這兩件看似毫無關係的事情擺在一起說，但是現在他似乎隱約體會到了。


  「……你跟你的土豆泥有什麼過節嗎？」克里斯蒂亞諾看看小克里斯碗里被戳得一塌糊塗的土豆泥，嫌棄地皺皺鼻子。佩佩用胳膊肘戳戳他，然後笑容可掬——這個形容詞放在佩佩身上也許是不太常見，但是當時的情況也只有這樣的詞可以描述了，「克里斯，你如果有什麼苦惱可以告訴我們。」


  小克里斯猶豫地看看克里斯蒂亞諾，然後使勁搖搖頭。


  克里斯蒂亞諾愣了一下，突然拿起餐盤就走開換了位置，跑去坐到了本來正在開心地和納尼交換各自不愛吃的菜的科恩特朗旁邊。


  科恩特朗運輸油菜的手突然停滯了，納尼則更為機警地一秒鐘就把叉子上的胡蘿蔔塞進了嘴裡。


  「法比奧！」克里斯蒂亞諾盯著油菜，大聲警告了科恩特朗，「吃掉它！」


  佩佩猶豫地看看克里斯蒂亞諾，又看看低著頭吃土豆泥不說話的小克里斯，想來想去還是說了一句，「克里斯，其實克里斯蒂亞諾這個人非常善良……雖然他有時候可能不是很會關心人。但是我覺得你沒必要太過……防備他？」


  佩佩不知道能怎麼描述小克里斯這種行為——防備似乎不太準確，但除此之外又似乎無法解釋。


  小克里斯悶悶地嗯了一聲，但還是沒說什麼。


  佩佩本來不是很喜歡對別人的事情指手畫腳、說三道四的人，但是看他這個樣子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有點可憐，想了想就還是繼續說：「克里斯，你跟克里斯蒂亞諾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絕不可能誤會克里斯蒂亞諾的話，那可能也就只有小克里斯了——只是小克里斯現在不敢這麼說，因為他一旦說了，就無法解釋為什麼他有這種自信卻無論如何都不肯對克里斯蒂亞諾說點兒什麼。


  「沒有。我知道先生是個很好的人，但是……」小克里斯有點兒猶豫，似乎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話是否會引起歧義。


  佩佩鼓勵了他，「你如果不希望的話，我可以不告訴克里斯蒂亞諾。」


  小克里斯想了一會兒，覺得自己這麼琢磨大概也是沒什麼進展的，所以還是被佩佩打動了，「穆里尼奧先生還有奎羅斯先生他們都說……我不知道，我覺得他們都認為我只是一個優秀的球員。」


  佩佩：？？？這句話哪裡不對嗎？？？


  「他們區分了優秀球員和領袖。他們說，做一個優秀的球員還遠遠不夠。」小克里斯繼續說道。


  球場上的很多問題佩佩都可以回答，比如：怎樣防守一個突然衝過來的帶球前鋒，怎樣在不被出示黃牌的情況下激怒對手讓他犯錯，甚至，如果才能在一場潰敗之後既是調整自己的心態。


  但是他卻無法回答一個關於領袖的話題。


  並非他不肯幫助小克里斯，只是他絕不是那個能幫助小克里斯的人——穆里尼奧說的很對，這世上天生能做一個好球員的人很多，但是天生就可以做領袖的人卻很少。


  佩佩也許天生就是個出色的球員，但是他還遠遠不足夠做一個領袖。


  「你為什麼不跟克里斯蒂亞諾談談呢？如果皇馬和葡萄牙還有誰是你既可以信任也可以詢問的話，那可能也就是克里斯蒂亞諾了——他現在也許還不是一個完美的領袖，但是最起碼，我想他在這個問題上可能更有心得。」佩佩說，「很多人都只看到了克里斯蒂亞諾性格中張揚的部分，和張揚中不討人喜歡的部分，但是他們不明白，領袖從來都不能是沉默的。」


  「這是我唯一能回答你的部分：克里斯，領袖可以錯，但是不可以沉默。」佩佩態度依舊溫和。


  「可是我不想跟先生說。」小克里斯低頭戳著自己的土豆泥。


  佩佩所能想到的唯一一個阻止小克里斯跟克里斯蒂亞諾談談這個的理由可能就是：小克里斯擔心克里斯蒂亞諾認為他想取代自己，所以對他有所保留，或者厭惡他。


  如果真是這樣，那可是一個天大的誤會了，佩佩這樣想著。


  「克里斯，雖然可能很多人都說過克里斯蒂亞諾還是個孩子，但是他最起碼是個善良的孩子。他不會對你有任何偏見的，你完全可以問他，他頂多不告訴你就是了，但是如果你認為他會因為你的問題而對你有什麼看法，那真的是誤會。」佩佩苦口婆心地為自家未來的真核開解。


  小克里斯皺著眉，「我知道，我只是覺得……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他會對我很失望嗎？」


  佩佩沒想到小克里斯居然會這麼說，「你為什麼覺得他會失望？年輕人有問題不是很正常嗎？」


  如果只是一個普通人，小克里斯也不會覺得對方會對自己失望，或者說他可能也未必會在意對方是否對他失望。但問題是，他現在面對的是克里斯蒂亞諾。


  要知道，他一向最害怕的就是克里斯蒂亞諾對他失望。


  他第一次站在場邊的時候怕克里斯蒂亞諾對他失望，他被人說不是一個領袖卻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第一反應也還是擔心克里斯蒂亞諾對他失望。


  他的父親給他的全部都是驕傲和自豪，他不想留給父親一丁點兒失望作為回報。


  「可是我很擔心，我怕他覺得……我怕他對我失望，雖然可能我對他而言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人。」小克里斯說到最後半句忍不住有些低落，但想了一會兒，又突然抬起頭問佩佩，「我對他而言是什麼重要的人嗎？重要到他會對我失望？」


  佩佩目瞪口呆地看看小克里斯，又脖子有些僵硬地慢動作扭頭看看假裝虎視眈眈地盯著身邊人吃蔬菜，但實際上一直偷瞟自己這邊的克里斯蒂亞諾。


  「那你之前第一次準備上場的時候……」佩佩的表情有點尷尬。


  「是的，我當時突然很怕我在場上表現不好會讓他對我失望。」小克里斯這次倒是非常坦誠。


  『哦天啊，太可怕了，你不能因為他長得像你就認為那是你的孩子——你自己還是個孩子呢。』


  佩佩當時覺得卡西說的非常有道理，但是現在看看小克里斯的表現，他似乎又覺得克里斯蒂亞諾的心態也不怎麼聳人聽聞了。


  畢竟，克里斯蒂亞諾只是客串了當爹，但是這裡有人卻在客串當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