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昨天做的很好，你是對的。」第二天訓練開始前，穆里尼奧特意到力量房去找到了正在做練習的小克里斯，並說了一句看似沒頭沒尾的話。
但是顯然任何一個參與了昨天的聚餐的人都能知道他在說什麼。
『你昨天為伊卡爾和克里斯蒂亞諾做的事做的很好，你是對的。』——如果有任何不清楚的話，那麼這個完整版說法應該足夠明確了。
小克里斯放下了手頭的訓練項目，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穆里尼奧大多數時候都是個足夠強硬的人，所以如果他不喜歡一個和他一樣強硬、性格古怪的球員那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與之相應，如果他喜歡一個如同小克里斯一樣溫和穩重，做事讓人放心的年輕人的話，也絕對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說句老實話，在足球圈，溫和穩重實在算是一種不太常見的美德組合——尤其是穩重這個部分。
「先生，」趁著穆里尼奧心情好，克里斯打算順便問問自己一直關心的事，「先生，我不知道這樣問是否合適，但是我想知道我現在有什麼需要提高的——第一輪聯賽我沒進大名單。」
穆里尼奧本來已經打算離開了，畢竟力量房不是他的營地，但是克里斯這個問題足夠把他留下。
「只是一輪比賽而已，你很著急嗎？」穆里尼奧問道。
他的用意模糊不清，似乎是在指責小克里斯的心急，但也有可能僅僅是個普通的疑問句。
小克里斯摸了摸頭——他顯然還不習慣和自己的教練進行類似於討價還價的談話，「我只是覺得呆在場下會顯得我是沒用的人。」但是隨即，他就意識到自己這句話似乎會產生某種歧義，就又趕緊說：「我只是自己會這麼想，我並不是說……呃，您知道我的意思的。」
我不是說，別的坐在替補席，或者更遠的地方的人對於球隊來說是沒用的人。我只是自己會這麼看待自己——穆里尼奧當然知道小克里斯是什麼意思。
『不，實際上我當然沒辦法接受替補或者輪換。我是非常嚴肅的在跟您談這個問題，先生，遠離球場會讓我感覺自己毫無價值，毫無貢獻，甚至於覺得自己是沒用的人。』
穆里尼奧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突然想起來超級盃之前，當自己提到希望以替補前鋒參賽的時候，克里斯蒂亞諾的反應和回答。
兩個羅納爾多，似乎的確太過相似了。
「你當然是有用的人，克里斯，你不但是有用的，而且還對我們來說意味深遠。」穆里尼奧並沒有因為小克里斯的話而感到不滿，「但是一個十八歲的孩子顯然還不足以成為一個歐洲頂級豪門的主力或者主力替補——就算是克里斯蒂亞諾本人，初到曼聯的時候，也曾經不是首發。這是對年輕人的保護，你應該理解這個。」
小克里斯仍然顯得困擾，「我當然理解，但是……」
但是我仍然希望自己能夠得到一點點機會，畢竟，就算無法在聯賽中出場可以解釋為被保護，那麼超級盃呢？
那樣可以選擇半替補出戰的比賽，為什麼我仍然只能坐在觀眾席呢？
對於這種事，穆里尼奧當然有自己的看法：小克里斯誠然是一個每個人都看得出的天才少年。他的速度、爆發力、對於跑位的判斷，包括臨門一腳的準頭和技巧，都毫無疑問地遠遠超過自己的歐洲同齡人們。
『他就是另外一個克里斯蒂亞諾，何塞，他完全就是一個新的克里斯蒂亞諾——除了他不像十八歲的克里斯蒂亞諾一樣愛玩花活之外……但是他比克里斯蒂亞諾還要幸運，你知道嗎何塞，未來是他一個人的，沒有人能和他分享巔峰，也沒有人能和分享讚譽。』門德斯這樣悄悄告訴過穆里尼奧。
但是恰恰相反，穆里尼奧不知道這樣的盛讚對於一個十八歲的孩子來說是否是可以承受的。
他見過太多被盛譽所累，沉溺於天才光環，最終揮霍天賦一事無成的年輕人，他不知道』皇馬的未來』、』歐洲第一新星』這樣的讚美會不會讓小克里斯最終成為這些人中的一個。所以在他得到結論之前，他想讓這個年輕人呆在大名單之外好好冷靜一下。
而從小克里斯今天的焦慮中，穆里尼奧彷彿為自己的做法找到了佐證。
年輕人，被誇獎了幾次就真的認為自己是救世主，這當然是一種危險的徵兆——順便說一句，他無意對爵士不敬，但他的確認為克里斯蒂亞諾變成現在這個偏執狂，爵士這個成天捧著他、把他當成小王子的長輩負有很大的責任。
「你是在皇馬——歐洲最頂尖的俱樂部之一，你認為你現在可以代替鋒線上的哪個人呢？本澤馬？伊瓜因？還是……你的房東？克里斯，年輕人有好勝心不是壞事，但是你要學會等待，而且還是學會在等待中變得更勢不可擋。」穆里尼奧不想過度讚美這個年輕人，但是也沒有試圖打擊。
畢竟，於公，他得對自己的僱主負責，於私，他也有必要幫自己的老夥計門德斯保護好一個門下金童。
就算這些都不算數，穆里尼奧也想做一個爵士那樣的導師——一提及克里斯蒂亞諾，就被想起來的那種導師。
「歐洲每天都湧現很多的天才，每年都有幾十幾百人吸引到球探的注意。但是很快你就會發現，不出三年他們就都泯於眾人。因為他們太把自己的天賦當回事了，以至於忘記了自己是誰。」穆里尼奧如此忠告小克里斯。
「那麼，先生，我應該為了變得勢不可擋而做些什麼呢？」小克里斯問。
穆里尼奧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看樣子似乎是打算和小克里斯好好談談的架勢，「你覺得你自己該做什麼？」
「如果我是個角色球員，那麼我會回答您，我會儘力提高我的防守能力和體能儲備，以保證在防守端為球隊做出最大的貢獻。」小克里斯看著穆里尼奧，「但是我不是，所以我猜這個問題的答案應該是：您希望我提高……」
穆里尼奧沒有聽他說下去就搖了搖頭。
小克里斯不明白，他以為自己很接近答案了，但是穆里尼奧甚至沒聽他說話就否定了他的答案——如果穆里尼奧這麼做了，那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從一開始就錯了。
「先生，那您認為我到底應該提高什麼呢？」小克里斯找不到答案，就只好直接詢問。
「你知道自己在這個團隊里被期待扮演什麼角色嗎？」
『你知道你的未來應該是什麼樣嗎？』
小克里斯突然想起來』十七歲生日』的時候，在他原本的世界里，向他提出類似問題的父親。
「最重要的得分點和第一射手。」小克里斯今天和』那天』的回答別無二致。
然後接下來，意外或者也可以說不意外，他在穆里尼奧臉上看見了和父親當初類似的失望——那是他第一次在父親臉上看到失望，這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教練對自己的失望。
他從來都沒體驗過用一個答案讓兩個人失望，或者說，他也從來沒讓任何人失望過。因為他總是最好的，總是讓所有愛他的人驕傲，讓他們為他歡欣鼓舞。
「您對我的答案很失望，我能知道是為什麼嗎？」小克里斯幾乎是迫不及待的追問。
『你不是一個射手，克里斯，我親愛的，你不是。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對於葡萄牙，對於皇馬，對於任意一個你效力或者即將效力的球隊來說，你都不只是一個射手！』那是克里斯蒂亞諾有生以來第一次在克里斯的生日當天對他抱怨，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發怒。
「任何一個天才都被寄予厚望，而人們對你的厚望絕不僅僅是讓你成為一個平庸的射手。」穆里尼奧說，「天才是要做領袖的。」
「我難道不是在這麼做嗎？一個領袖就該帶來勝利，勝利來自於得分，這有什麼不對嗎？」
這個邏輯非常完美，以至於通常看不出錯誤。
「克里斯，我無法教導你成為一個領袖，任何人都不能教導你，你只能自己學會——這就是為什麼好球員常有，但是領袖總是罕見。所以偉大的領袖總是比偉大的球員更彌足珍貴，更令人尊重。」
『我沒辦法教你做一個領袖，克里斯，這是我唯一一件無法教導你的事。因為領袖不是任何人可以教導出來的——我很抱歉。』
小克里斯突然想起來，父親』當年』也曾經給過他幾乎一模一樣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