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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十五的月亮,似一輪皎潔的玉盤懸於夜空中。


    沈明淑從暖閣出來時,阿縈已是被周媽媽幾盞果子酒灌得不醒人事,巴掌大的小臉上麵色紅潤,小小的身子蜷縮成一團乖乖巧巧。


    “老奴適才驗過了,”周媽媽迎上來道:“待過去這酒勁兒,想來那酒的效用便上該來了。”


    周媽媽說罷,見沈明淑神色恍惚,不由勸道:“夫人,不如此事還是算了罷,大爺對夫人一往情深,想必是不會納那薛氏,我們這般,大爺該……”


    “他該如何?”


    沈明淑一口打斷周媽媽,“便是大爺不會納薛氏,可我呢,我要一輩子受趙氏的譏諷白眼,沒了薛氏,那老虔婆還有其他的外甥女,她會以孝道逼著大爺納,大爺拒絕了一個,能拒絕得了一世?我不甘心!她私底下如何罵我,罵我是下不出蛋的雞。我都知道,媽媽,我不甘心啊……”


    說到最後,沈明淑的語氣已有幾分哽咽。


    她隻想要個孩子,這半年來她精挑細選了多少女子,唯有兩三位入得她的眼,而這兩三個人裏,真正合她心意更是寥寥無幾。


    有些要麽胸大無腦,太蠢,竟妄想背著她勾引大爺,被她狠狠抽了幾十個巴掌隨意配了一個商賈做繼室。


    有些雖好拿捏,卻容色不夠,連大爺原先房裏的兩個丫鬟都及不上,又如何與趙氏那花容月貌的外甥女抗衡?

    有些……譬如阿縈,好拿捏,好顏色,性子還格外怯懦膽小,不會惹是生非。


    且因她救過她一次,對她這個長姐格外感恩戴德。


    不過,有時過人之處亦是缺點,阿縈生得實在太美了,沈明淑不放心,這才猶豫了許久。


    之所以今晚咬牙切齒地下定決心,是她今日見過了趙氏那外甥女,薛玉柔。


    薛玉柔不愧是曾經京城第一美人趙氏的外甥女,她一站到那裏,怕是這滿園子的花兒都要失色,即使沈明淑不想承認,也不得不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沈明淑本不是個優柔寡斷的人,既然下定了決心,便當機立斷,阿縈願也不得願,不願也得願,未免夜長夢多,擇日不如撞日,今夜十五,正是裴元嗣留宿汀蘭館的日子,一個月就這麽兩天,沈明淑不想錯過今天。


    倘若有朝一日大爺被薛玉柔那個妖妖調調的女人勾了去,她將悔之晚矣!


    沈明淑看著榻上渾身已漸漸泛起紅暈的阿縈,閉了閉眼道:“扶到暖閣去罷。”


    ,


    每月的初一、十五,是衛國公裴元嗣必定要留宿汀蘭館陪妻子的日子。


    今夜亦是如此,回歸仁院沒多久,周媽媽便親自來請了,裴元嗣換了身衣服過去,等到了上房,他剛要進去,周媽媽卻支支吾吾地說夫人在暖閣等大爺有事商議。


    裴元嗣便轉身去了暖閣。


    暖閣無人,屋裏還燒著地龍,熏人的熱氣撲麵而來,輕紗曼舞,其中還夾雜著淡淡的果子酒甜香。


    沈明淑卻不在屋內。


    裴元嗣長眉微蹙,傾身去了內室。


    內室也無人,掛著茜紅軟紗帳的架子床上卻落下一截白玉似的柔荑分在熱然。


    裴元嗣雖有疑惑,卻未曾多想,走到床邊撩開帳子。


    原以為會看見一臉病容的妻子,誰知床上躺的卻是一個陌生少女,再仔細一看,這少女冰肌玉骨,杏眼似水,赫然是他白日見過的妻子那年紀稚幼的庶妹!

    裴元嗣先是震驚,不可思議,而後英挺的臉龐驟然變得鐵青,隱有怒容。


    沈明淑聽見暖閣的門被人從裏到外“咣當”一聲踹開,一時心中是悲喜交集,急忙衝出去攔住裴元嗣,邊哭邊道:“大爺,求您憐惜憐惜明淑,求您別走!”


    裴元嗣毫不憐香惜玉地扯開妻子的手腕,寒聲道:“讓開!”


    “我何嚐不想讓,把自己的丈夫讓給別的女人……可是大爺,我要一個孩子啊,沒有孩子,我將在國公府毫無立身之地,大爺若是對明淑還有半分情意,求大爺憐惜明淑!”


    “我早就對你說過,即使沒有孩子,你的衛國公夫人之位也絕不會動搖……”


    沈明淑不肯撒手,死死地拽著裴元嗣的衣擺泣不成聲:“大爺便當是我求您!求大爺看在我祖父的顏麵,看在我為裴家辛苦操持三年的份上,成全了我!”


    “你這是在逼我?”


    裴元嗣的話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那是你的庶妹!”


    從世俗上來說,約定俗成,可從禮法上來說——他是姐夫,要他納自己的小姨子為妾,他做不到!


    “是庶堂妹,大爺不用擔心的。”


    沈明淑哭得梨花帶雨,原本便蒼白消瘦的臉龐愈發顯現出五分病容,憔悴不堪。


    十八歲之前裴元嗣隻是都督府的勳衛,十八歲之後裴元嗣隨老慶國公出征契國,一戰成名,其中少不了老慶國公的提攜教授之恩,裴元嗣以老慶國公為老師,對其敬重有加。


    老慶國公料到他死後慶國公府會走向沒落,因此在病逝前求裴元嗣娶他的大孫女沈明淑為妻,在老慶國公病逝後,裴元嗣回京述職,為遵守承諾,在趙氏已經為他已經選定了妻子人選的情況下執意娶了沈明淑。


    兩人成婚之後一直膝下無子,沈明淑幾年來求醫問藥,以至於讓偏方吃垮了身子。裴元嗣勸過她多次,怎奈她始終執迷不悟,近來更是三番兩次不顧他的意願為他張羅納妾,即使他明確拒絕。


    這次,甚至是把自己的庶妹都推到了他的床上。


    裴元嗣望著遠處闌珊的燈火,隻覺疲憊與可笑。


    沈明淑那廂還在忐忑地哭著,冷不防下巴被人一抬,男人淡漠的鳳眸落在她滿是淚痕的臉上,毫無波瀾地問:“我再問你一遍,明淑,你不後悔?”


    沈明淑一愣,旋即心中當真生出淡淡的悔意,猶如藤蔓一般拉扯得她的心口隱隱作痛。


    然事已至此,開弓沒有回頭箭,她唯有咬著牙堅持道:“我不悔!”


    “好。”


    裴元嗣說罷,扭頭重新進了屋。


    沈明淑癱倒在地上,望著丈夫寬闊的背影難以自抑地流下兩行苦澀的淚。


    ……


    阿縈像是發燒一般,時冷時熱的滋味絕稱不上舒服,清醒時她隱約迷離地瞧見一雙淡漠冰冷的鳳眼居高臨下地審視著她。


    耳旁好像朦朧地回蕩著另一個女子沙啞淒涼的呢喃聲——


    “紫蘇,窗外的海棠開了嗎?”


    “紫蘇,阿玦來看我了嗎?”


    “我是不是要死了……”


    ……


    阿縈形容枯槁地靠在架子床上,曾經那雙盈若秋水,顧盼生輝的杏眼再也不見了絲毫的光亮,隻是空洞地望著窗外光禿禿的枝椏。


    回顧她這短短的一生,起先嫡母為報複強迫她嫁給年長她三十多歲的曹大人,她逃出西府時無意為長姐所救,帶入衛國公府。


    長姐嫁入國公府三年,一無所出,鬱鬱成疾,看中了乖巧懂事的堂妹阿縈,並許以重利,恩威並施,勸說阿縈給丈夫做妾。


    為了弟弟的前程,也為了自己的將來,她一時糊塗,賭上了自己的一生。


    十六歲生下裴元嗣的庶長女,一年多後又生下長姐望眼欲穿的世子。


    而她十月懷胎冒著生命危險生下的一雙兒女皆被長姐奪走,在外人麵前溫良賢淑的衛國公夫人,私底下對卻阿縈動輒奚落打罵,若她敢碰一下小世子,長姐便將所有的怒氣都灑在柔弱的女兒和多病的弟弟沈玦身上。


    從此後她再不敢打聽弟弟的去處下落,再不敢多看兒女一眼,隻能在沒人的時候一個人偷偷地躲在房間中思念哭泣。


    一年之後衛國公出征,那是一個寒冬,冬日的鵝毛大雪與凜冽的朔風冷得她時常瑟瑟發抖。


    她生了一場大病,病情遲遲不見好,不到三個月便油盡燈枯,臨死之前腹中還懷著裴家大爺的第三個孩子。


    她死了,極不甘心地、永遠地死在了那個下著大雪的冬日夜裏,紫蘇和菘藍發現時她的屍首已然渾身僵硬。


    她倔強地扒著窗口,仿佛這樣便可以爬出窗外,看一看外麵廣闊的天地,看一看自己活潑可愛的一雙兒女,看一看自己多年不見體弱多病的親弟弟……


    死後她的魂魄沒有去往那九幽森羅之殿,而是寄托在了自己生前的一隻折枝海棠花玉鐲上。


    這隻玉鐲被丟在陰冷幹燥的庫房,渾渾噩噩許久,忽有一日見府中張燈結彩,一個小丫鬟躲進庫房清閑,口中嘟嘟囔囔地抱怨道:“府中又納新姨娘了,我看夫人這幾日的火氣一點就著,還整日吃齋念佛,唉,這些時日我可得躲著她遠一點。”


    又不知過了許久,還是那丫鬟在她耳旁嘮叨,這次卻歎口氣道:“夫人落敗了,聽說是犯了大錯,大爺不休棄怕是也得送去莊子裏,也不知日後小世子與二小姐該交給誰養……”


    她驟然夢醒,拚盡渾身氣力想從玉鐲中鑽出。


    她的綏綏和昭哥兒,她的一雙兒女,她的骨血,決不能任人欺淩!!

    她終於有了意識,不再混沌,終日卻隻能以淚洗麵,僅有一次殘魂神識衝破玉鐲,正看見那一身桃紅色妝花褙子的新姨娘將手伸向她的昭哥兒,用力地掐了一把嬰兒的細肉冷笑道:“莫落在我手中,我定叫你養不大,養大了也是個不爭氣的紈絝子弟!”


    她憤怒地尖叫著想要衝過去撕爛那女人,可惜她隻是一抹殘魂,魂魄歸位,她又回到了那陰冷幹燥的庫房,不得往生。


    又不知過了幾載,那隻海棠花玉鐲被小廝偷了悄悄賣出去,賣給一名迎來送往的青樓女子。


    後來那女子有了餘錢,嫌棄這鐲子破舊,便將鐲子丟到了青樓後院的枯井中。


    她聽到恩客們的啐罵牢騷,南麵又有了叛軍……叛軍中有一病弱的跛腳少年天縱英才,名為沈決。


    一母同胞的弟弟變成了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她渾身如墮冰窟……


    ……


    心口一股劇痛襲來,那抹殘魂神識也在這劇痛中逐漸消散。


    眼前的朱樓高閣、青苔碧瓦頃刻間扭曲成了九幽森羅,宛如片片殘紅落英如雪,紛紛揚揚散落在了冬日淒冷的朔風中。


    風過無痕。


    那是她的前世嗎?

    她如今是生,還是死?

    躺在床上的阿縈,不知不覺淚流滿麵,半夢半醒間聽見身側隱有穿衣的窸窣聲。


    一條黑底繡金的腰封自她懷中抽走,上麵鑲嵌的羊脂玉扣磨得她輕輕打了個哆嗦。


    不,她不想死!她要活!


    因此睜開雙眼時,阿縈幾乎是想也不想,伸出手去死死抓住了那條尚殘留著男人體息餘溫的腰帶。


    作者有話說:


    阿縈是非典型重生,算是半重生,下一章會解釋(因為劇情需要)

    好像忘記和大家說年齡了,阿縈今年十六,姐夫今年二十七,年齡差十一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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