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章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動作由塞姬做出來,總給莉塞特一種莫名的古怪和熟悉感。
就像她們接受過同一個禮儀老師的課程,同樣曾經頂著茶杯優雅地坐在桌邊,無論手指彎曲的弧度還是頷首的角度都恰到好處,無一不差,只是莉塞特更習慣男士行禮的方式,而塞姬則是完美的淑女模板。
但更多的,莉塞特還是被她的話吸引去了心神。
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
她睫毛顫了顫,聲音放得很輕,像是害怕嚇跑空氣中的精靈。
「我有……天賦?」
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學習魔法的。莉塞特很早就清楚。
最開始的時候,她什麼都沒有,沒有成就,沒有技能,沒有武器,沒有經驗,拖著傷痕纍纍的身體倒在污水四溢的暗巷裡,蜷縮成一團,嘴唇凍得青紫,一遍遍安慰自己一切都會過去的,吹吹就不疼了。
視網膜上依然殘留著炫目的火花光效,哪怕閉上眼,被刺痛的感覺依舊存在。
回憶著至尊法師的手勢,用顫抖的右手在空氣中固執地一遍遍描畫。
一次,又一次。
什麼都沒有。
她沒有引路人,對魔法一無所知,只是見識過那種力量的浩瀚之美,於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磕磕絆絆試圖模仿,抱著微弱的希望,祈求自己能夠擁有那樣的力量。
自然什麼也得不到。
一無所知,一無所有。
不知道為什麼會被追殺,不知道為什麼那些人看自己的眼神如此冰冷,不知道為什麼明明自己那麼發自內心地想要去愛,世界卻從來不喜歡自己。
現實里被無法割捨的感情桎梏於囹圄,自然而然嚮往更廣闊的世界,於那時的她而言,每晚如約而至的夢境是獨屬她一人的小小天堂,讓她能短暫地離開她避之不及的現實。
每天晚上,她躲在麥田裡,聽風聲和自己捉迷藏,在田埂上撒野一樣亂跑,把笑聲灑滿夢境的每個角落,無拘無束。
然後血月升了起來。
很長一段時間裡,在莉塞特還不知道他們是至尊法師時,她一直很嚮往他們。
鎮定,從容,無所畏懼,從不逃避。
她想成為那樣的人。強大到讓人想要依賴,溫柔到讓人想要親近。
即使後來隨著經歷得越來越多,自己也越來越遊刃有餘,向著她曾經渴望的形象靠近,但莉塞特還是忍不住會回想起最初的弱小,以及那一刻的無助和渴望。
對於莉塞特來說,能否學習魔法已經不再具有原本的意義,她也不再執著於能否學會魔法,面對法師也能夠坦然面對,不會有多餘的情緒。
不會再覺得自己是被世界拋棄的。
「對,」塞姬不太理解莉塞特為什麼忽然露出了那樣奇怪的笑容,但還是點了點頭,認真地說:「冒昧地說一句,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導……至尊法師的影子。」
從看到莉塞特的那一刻起,她就覺得很可惜。和她不一樣,莉塞特是真的有學習魔法的天賦,卻始終沒有人引導,以至於一直求教無門,空自蹉跎——而不像她,享受著最得天獨厚的條件,卻只是把魔法當做好用的工具。
或許是選擇的不同……但是有時候,她會忍不住想,莉塞特和她……似乎都更適合對方的宇宙才對。
如果莉塞特能成為導師的學生,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但是故事不是這麼講的,過去早已註定。
過去早已註定。
莉塞特知道現在想這些沒有意義。
但。
「為什麼是現在呢?」她輕輕地問。
為什麼不是一開始呢。
短暫休息后,他們一鼓作氣翻越了這座雪山,站在山巔俯瞰遠處的平原,瑰麗的金紅色夕陽披著玫瑰紅的晚霞沉下地平線,高聳的沙岩石柱被晚霞的光輝照亮,在紫灰色的天空下閃爍著天堂般的金光。
飛揚沙塵騰起游龍,蜿蜒在光澤炫麗的跑車身後,車輪碾過粗糲砂石,直直向著他們的方向駛來。
「來了。」琴提醒其他人。
雖然這麼說,幾個人依舊沒有什麼即將戰boss的緊張感。快銀隨手摺了根毛簇簇的野草叼在嘴裡,琴還有閑心嘲笑斯科特現在的狼狽——剛才的雪仗里她幾乎是大獲全勝,心靈感應勢力一登場就掌控全局,控場能力絕佳,除了快銀還好點,其他兩人都只有挂彩的份。
……到最後庫爾特被逼急了,搞得滿場都是黑煙,找不到目標的大魔王們對視一眼,陰笑瞄準了躲在樹后一臉警惕的斯科特——
鑒於莉塞特現在的狀況,雖然她覺得自己身體倍兒棒圍著山脈跑一圈都不會累——話說她本來就不會累——還是被幾個人強硬地鎮壓,只能扮演病弱公主的角色,被熱情的「騎士」們簇擁在中間,一臉生無可戀。
有塞姬在,好像沒有什麼難處理的事。
作為一個法師,塞姬學得很雜,感覺上就連印第安巫術她可能都會點……用她的話來說就是,「法師都是掛逼,著眼地球的話地球早給玩壞了。」
……被她這麼一解釋,幾個人紛紛理解了為什麼至尊法師不干涉現實了——沒有搞頭。
「魔法就是法則浮出水面的部分,所以只有魔法才能對抗魔法。」
從那個彷彿黑洞的背包里抽出雪白的油紙傘,塞姬指尖在傘骨上輕點,大大小小的赤金陣紋交疊浮現,她手動調試了幾個,隨後做了個類似上膛的動作,只聽見「咔」一聲,她端起油紙傘,像端著□□那樣瞄準了山下疾馳而來的車隊。
「要射嗎?」
「等下,」斯科特不確定地望著遠處的車隊,最後指著其中的銀白龐蒂亞克,轉頭問同伴:「這就是昨晚那輛吧?」
「認識?」塞姬唔了一聲,端著傘槍的手指依舊穩定。
琴想了想,給了一個比較中肯的評價:「屬於可以溝通的那一類……」
她熟練地切進那群塞伯坦人的內部交流信號,聽了會,神色漸漸起了變化。
「他們說火種源原本存放在一個叫第七區的地方,但是他們去找的時候火種源已經被搶走了,然後一個叫威震天的……應該是他們的敵人一直被冰凍在第七區,因為火種源失蹤的混亂得以蘇醒,正在召集部下向這邊趕來。」她努力整理清楚她聽到的信息,盡量排除聽不懂的辭彙。
「山上那個被我們放倒的傢伙是他們一起的嗎?」快銀吐出草桿,摘下一側耳機,問道。
「不是,應該是那個威震天的手下。」琴繼續聽情報,一邊儘可能簡潔地複述:「他們在擔心能不能趕得上,因為霸天虎——這似乎是個黨派名?霸天虎掃描的載具……唔,就是他們變形后的偽裝形態,好像霸天虎的載具都是能飛的。」
「所以他們為什麼不掃描飛機。」被迫柔弱的莉塞特「公主」默默吐槽。
快銀異想天開:「或許對他們來說這是一種性別劃分?你知道的,說不定掃描和之前不同的載具相當於異裝癖呢。」
「……」這個說法莫名其妙地有道理。
所以現在問題來了,聽起來這些載具是陸地交通工具都是男性——假如他們也和地球一樣將自身種族劃分成兩.性的話——那麼被他們撂倒在山上的那個……
……
……
……
他們決定忘記這個想法。
「總之,他們是幫不上忙了,我們接下來要面對兩個反社會恐怖分子,威震天和紅蜘蛛,他們應該都是飛機,所有人注意天空。」因為快銀那個謎一樣的類比,琴現在的神情十分微妙。
莉塞特聞言,立刻扭頭深情地拍拍斯科特的肩膀:「英雄,遠程日天日地的時候到了。」
「……知道了。」
斯科特拍掉她的手,默默抬頭望天,其他人扭頭看他。
幾乎只是一閃念。
天邊遠遠出現了兩個小黑點,緊隨其後的是兩道撕裂長空的空軌,一架造型與地球科技格格不入的猙獰戰機俯衝而下,緊隨其後的是一架看起來更具有偽裝性的戰鬥機,氣流在他們身後凝聚成音錐,遲了一步的音爆從遠方轟隆而至,瞬間兩架戰機就近在咫尺——
塞姬猛地雙手一合!
斯科特眼疾手快地摘下眼鏡,兩道紅色射線從他眼中射出。
猝不及防的攻擊成功擊中了那架異星戰機,然而對方反應很快,兩架戰機迅速分散開。
——隨後撞上了鏡面空間的邊界。
「追哪架?」斯科特頭也不回地問了句。
無形空間化作實質,撞擊中心裂開蛛網般的細紋,隨後龜裂成片片邊緣銳利的碎片,折射出萬千道璀璨光線。
「那邊那架外星戰機,」莉塞特指點他,一面留心那架戰機被擊中的外殼,當發現對方几乎毫髮無損后她皺了皺眉,「另一架飛行技術更高超點,你現在準頭不太好。」
比起一看就是為了戰鬥而成型的異星戰機,那架偽裝的地球戰鬥機飛行軌跡更優美詭譎,難以捕捉,彷彿生來就是天空的王者。
……當然逃跑時也一點不含糊。
這邊塞姬已經端起傘槍對準了行蹤鬼魅的戰鬥機,莉塞特看她行雲流水的動作,遲疑了下,才問:「你準頭怎麼樣?」
他們的缺點在於沒有重型武器,輸出全靠斯科特,自己的情況不用說,沒了武器想秒她根本不用費勁,而塞姬看起來也更像是控制系……
「準頭普普通通,」塞姬回答得很快,沒有半點不自在的意思,「不過沒關係,子彈是範圍的。」
她托著傘骨的食指略微一抬,他們身後的山脈驀地彎曲翻折,天空傾覆,荒原如同萬花筒一般旋轉,重力的驟變讓兩架戰機都失去了平衡,向著地面墜落。
與此同時,塞姬猛地扣動傘柄上的按鍵。
赤金陣紋從傘尖激射而出,脫離槍口后便開始迅速擴展,當兩架戰機恢復平衡重新升空時,已經擴大到將相隔甚遠的兩架戰機都覆蓋其中的程度。
接下來的瞬間彷彿慢鏡頭。
絢麗繁複的陣紋猛然震蕩,一震之後消失破碎在空氣里,無形的衝擊波氣勢洶洶地向著兩架戰機衝去,攜著不可匹敵的氣勢,把他們像拍蒼蠅一樣拍在了鏡面空間的邊界上。
「咣當」兩聲。
幾秒后,兩架戰機平平地沿著鏡面碎片滑下去,砸在地上,頓時煙塵瀰漫。
空氣激蕩。
「完工。」
塞姬放下傘槍,故作姿態地對著傘尖吹了口氣,理了理沒染上半點灰塵的袖擺,就差把「輕鬆寫意」寫在臉上了。
小夥伴們齊齊為新隊友鼓掌。
莉塞特第一次覺得如此神清氣爽。
血月下的第二層哪一次不是拼死拼活,然而自從勾搭到了隊友之後,她簡直是走上了人生巔峰!
現在剩下的威脅就只有那個至尊法師了……
莉塞特還在默默盤算,忽然身邊掠過一陣風,快銀突然出現在了她身邊,一臉的驚魂未定。
「他們沒事!」他只來得及喊出這一句。
下一刻。
光滑的金屬外殼瞬間沿著平直縫隙滑開翻轉縮合,細小的合金組裝成精巧的零配件,齒輪順暢旋轉迅速拼裝組合——
巍然身影自瀰漫的煙塵之中緩緩站起,光學鏡的暗紅光芒穿透硝煙,彷彿醞釀著駭人的雷暴。
「你激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