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12.05|

  老瞎子原本不是瞎子，只是中年時與人相爭惡鬥時被划傷了雙眼，成為了半個瞎子。


  說半個瞎子並不是因為只傷了一眼，而是因為老瞎子是擁有視覺第六識的夢行者。


  即使雙眼被利刃划傷，但失去了物質世界的干擾，第五維度的花草生物卻比以往更加清晰，在一減一加之下對老瞎子來說解決賴以為生的任務反而更加輕鬆。


  老瞎子住在熙海城城東的貧民區里，每天讓他的老夥伴帶著他散步到郊外，跟那些帶著導盲犬的盲人別無兩樣。


  只有擁有第六識的夢行者才清楚，那條似犬的生物並不是什麼狗，而是「九耳」（注一）的化型。


  住在貧民區的居民們並不清楚老瞎子的底細，只知道老瞎子力氣很大，養了一條很兇惡的導盲犬，千萬不可輕易招惹，連天天鬧事的混子們也在被老瞎子痛打一頓后，一看到老瞎子就退避三舍。


  這天，老瞎子照常牽著他的老夥伴走在貧民區的街道上，心情愉快地欣賞著生長在第五維度的百花綻放，感受著在接近成郊處那股沉穩厚重的氣息，再次為自己選擇這塊貧民區作為退休地的主意點了個贊。


  風景好、氣候好、第五維度中佔領此地的又是實力雄厚充滿正氣的祥獸，不會有什麼練七八糟的小獸或妖精來搗亂，不能更滿意了。


  老瞎子熟稔地跟在九耳身後避開了堆放在街道旁的垃圾堆，然後被出現在視線中的小小身影給吸引住而停下了腳步。


  老瞎子小心翼翼地穿過遮住那身影的長草，仔細地辨認了下，才確定這真的是人，而不是住在第五維度的似人生物。


  也就是說，這個看起來只有三、四歲的孩童也是一名夢行者。


  第六識通常是在青少年時期覺醒，甚至成年才覺醒的也不在少數。


  但老瞎子作為夢行者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碰到這麼小的夢行者。


  身為半個瞎子，老瞎子的聽覺自然不遑多讓，從周遭低聲八卦的人群中他很快就明白他面前的這個孩童也是一個瞎子，難怪這些貧民就任這孩童餓暈在路邊無人認領。


  貧民區從不缺乏棄兒，但同樣的也從不缺少把那些棄兒撿回家隨便養養，日後在毫不留情壓榨勞力的成人。


  但，沒有人會要一個什麼事都不懂的瞎子。


  「我說，老夥伴呦，你早上動的那一耳該不會就是這小孩吧？」老瞎子拍了拍自傢伙伴的狗頭，興趣十足地彎腰將孩童抱起，提早結束了今天的例行散步，快步抱著孩童回到自家。


  「還燒著呢……。」老瞎子摸了摸孩童的額頭，快步走到櫥櫃翻出藥箱，摸著貼在包裝上的盲文標籤找出一片退燒藥跟退熱貼，就著溫水餵了葯，貼上貼片后才放心地拿著行者協會的會刊仔細地翻閱起來。


  直到日落西沉，床上的孩童才緩慢的睜開雙眼，從床上撐坐而起。


  「……好黑……這是哪裡？」說來也巧，小瞎子本來也不是瞎子，只是一場高燒奪走了他的視力，然後被拋棄在貧民區的角落，而許久不退的高燒也讓他遺忘他喪失視力的事實。


  「這裡是我家。」在那孩童說出「好黑」兩字時老瞎子內心就有了不好的預感，而孩童聽見他聲音後轉頭向他看來空洞而無神的雙眼正證實了他的預感。


  ——一個沒有視覺第六識的夢行者。


  如果是一個的夢行者只有視覺以外的第六識，還可以去行者協會與其他夢行者搭夥進行任務，但他撿來的這個小傢伙，就真的從此生活在一片黑暗之中寸步難行。


  小瞎子沉默地將手伸到自己眼前揮了揮，瞬間就了解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劇：「我看不見了……會一直看不見嗎？」


  「……大概吧。」要不是沒辦法恢復，也不會就這麼扔在貧民區讓這麼小的孩子自生自滅了，老瞎子在心裡長嘆了口氣。


  「那，您是誰？」小瞎子冷靜而禮貌地向老瞎子問道，並沒有因為老瞎子的回答而感到驚慌。


  「我啊，不過就是個老瞎子，以後大概是你師父。」老瞎子對小瞎子的反應滿意地眯起眼，迅速的決定收下小瞎子作為徒弟。


  是緣分也是時間正好，這兩年他也動過收徒的念頭，但就是沒有看上眼的，他也懶得再找，小瞎子就這麼掉在他眼前，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好徒弟。


  接下來的三年相處也證實了這一點。


  雖然要從點字教起十分考驗老瞎子耐心，但老瞎子又不缺錢，住在貧民區也只是貪圖美景安逸，老瞎子教了兩個月基礎，就放心地把小瞎子塞進了城中的特教中心，並配合小瞎子上下學改變了平常散步的時間。


  而小瞎子也每天向老瞎子愉快地分享著校園日常，還不忘幫自家師傅按按摩搥搥腿。


  老瞎子安穩地享受小瞎子的孝敬，也不急著教授小瞎子什麼，畢竟小瞎子也才七、八歲大，而行者協會最小也要過了十四周歲才能接受任務，熙海城又有祥獸坐鎮出不了什麼亂子。


  不過，在小瞎子九歲生日那天，當老瞎子看清男孩手上抱著的那隻小奶貓時才驚覺，是他太想當然了。


  直到這天，老瞎子才發現小瞎子擁有的第六識是極少出現觸覺。


  ——有時候上帝關了一扇門，必會再為你開啟另一扇窗。


  老瞎子顫抖著手將方才差點摔了的碗放到桌上，把自家徒弟抱著的小奶貓來來回回看了三遍，才不可置信地開口：「乖徒兒，你剛剛說什麼再說一遍？」


  被雨淋的濕漉漉男孩抱著同樣濕漉漉又瘦小柔弱的小貓顯得十分可憐地再次問道：「喵咪餓了，我可以養嗎？」


  「乖徒兒，這隻可不是貓啊。」老瞎子看著那隻小貓身上明顯的紋路，再感受到跟城郊那隻祥獸相似的氣息，瞬間覺得有點心塞。


  「可是，三角形的耳朵、毛茸茸的皮毛、細細長長的尾巴——不就是貓嗎？」男孩小心地將手上軟綿綿的奶貓摸索了一遍，然後堅持地向自家師傅抗議道。


  ……不，他只是長的像貓而已。


  老瞎子被自家徒弟如此簡單明了的反駁噎的不知說什麼才好，就像你跟他說這是哈士奇、那是秋田犬他也分不出差異一樣，老瞎子也無法再說服他。


  算了，等那隻長大以後乖徒弟就不會認為那是貓了……吧。


  老瞎子無奈地想著，認命地讓自家徒弟帶著那隻奶貓去洗澡，然後熱了一盤牛奶開始認真思考該從哪跟自家徒弟教起。


  【餓……好餓……。】


  「洗完澡就可以吃飯啦，不要急。」小瞎子拿起毛巾，動作輕柔地摸索著將奶貓仔細擦乾，深怕弄痛那軟綿綿的幼小生物。


  將小奶貓完全擦乾以後，男孩才換了一條毛巾把自己擦乾，拿起放在固定位置的衣物穿戴整齊以後才抱著小貓出了浴室。


  「乖徒兒，來餐桌這裡。」老瞎子朝男孩招呼道。


  男孩仰著頭又問了一次：「師傅，貓咪……？」


  「養著吧，不過哪天他自己走了你可別哭啊。」那隻似貓的生物應該是某種祥獸，也不怕出什麼意外或突然凶性大發，老師傅也只好先答應下來。


  男孩乖乖地應了聲，將手上的小貓遞給師父，但沒想到老瞎子卻想也不想地拒絕：「你放他到桌上吧，為師可不一定摸得著他。」


  男孩困惑地歪了歪頭，還是乖巧地將小貓，然後從小貓滿意嘟囔跟舔舐聲來判斷師傅應該是給小貓到了盤牛奶。


  老瞎子沒有理會桌上那隻奶貓，只是將自家乖徒弟拉到椅子上坐下，然後緩緩地問道：「乖徒弟，你知道第五維度嗎？」


  男孩稍微思考了幾秒，便將上課師長所講的一字不漏地背了出來道：「學校老師上課的時候有提過，在我們的世界里存在著由人們幻想與傳說所產生的生物，而這些生物所生存的空間就是第五維度，與人類生活的物質世界平行交迭，只有擁有第六識的夢行者可以聽見、看見或是觸碰到生活在第五維度的生物，但是第五維度的生物卻可以影響到物質世界，甚至造成天災大禍，像前年齡齡（注二）在河成引起的水災就是一例。」


  「是的，沒錯，而為師則是擁有視覺的夢行者，而你，則擁有觸覺，這隻小貓則是第五維度的生物，同樣的，我的老夥伴也是。」老瞎子說著，拍了拍身邊黑犬的背脊。


  「可是師傅，其他人也能看見阿酬啊？」


  「那是因為阿酬他跟我定下了契約，才可以擬態化型到物質世界，來，你摸摸。」老瞎子拉著男孩的手，放到黑犬一向不讓人觸摸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