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蘇秀芳瞬間瞭然,嘴角掛上一抹笑,側過頭沖著陳冬生夫妻禮貌地喚了一聲,「三叔,三嬸,你們進屋坐。」


  賈梅蘭不做聲,扭著頭四下地打量著院子,而陳冬生搓著手乾巴巴應了一聲,扯著他婆娘在凳子上坐下,賈梅蘭卻一把甩開他的手,站起來在屋裡屋外轉悠。


  陳冬生的臉面有點掛不住,不自在地咳了一聲,替自個婆娘描補起來,「那個,那個國華家的,你三嬸是個坐不住的,她在家也這樣。」


  其實他心裡挺彆扭的,按說呢,往日里婆娘對自己就是這麼個態度,二十幾年來他早該習慣了,換個人,婆娘這麼對他,他笑笑就過去了,可眼前的是多年沒見的侄女跟陳家兒媳婦,他就覺得丟臉丟大發了。


  而且婆娘這幅樣子,挺讓他在陳家自家人面前抬不起頭。


  想到這,陳冬生也沒了興緻說話,閉上嘴巴裝起沉默。


  屋裡瞬間陷入一片寂靜。


  蘇秀芳看著不說話的陳冬生,跟在屋裡東瞧瞧西瞅瞅的賈梅蘭,皺著眉頭率先打破了沉默,「三叔三嬸,你們先坐會,我去給你們倒茶。」臨走的時候看了一眼陳淑芬,示意她一起去。


  「哎呦,三叔,秀芳不方便,我過去瞅瞅。」接收到弟妹眼神的陳淑芬招呼一聲,不給陳冬生張口的機會,趕緊跟上蘇秀芳。


  ……


  蘇秀芳探著腦袋往堂屋張望,「大姐,他們來幹嘛?」不是說好幾年沒來往了,咋來了?

  陳淑芬順著弟妹的視線看了一眼,收回目光,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一大早就來敲門,我還以為是誰呢?」


  等認出敲門的是陳冬生跟賈梅蘭,陳淑芬當場愣住了,她哪想得到多年不聯繫的三叔三嬸竟然找上門來?要不是男人出來找人,怕是她這會兒還在跟陳冬生夫妻站門外乾瞪眼呢。


  對於陳冬生夫妻,陳淑芬說不上啥感覺,一年都見不了一次面的,哪來的感情?可人都來了,說起來終究是親戚,就是看在她奶的份上,最後還是把人讓進屋。


  「也不知道他們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他們夫妻一坐下,那個賈梅蘭就開始跟我打聽老家的人,聽到你們搬到城裡來了,賈梅蘭還不信,偏要讓我領她過來瞧瞧,你是沒看到,她那模樣,就像我騙她似的。」


  說到這個,陳淑芬就想起當時那賈梅蘭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樣,心裡就窩著火,忍不住跟弟妹抱怨起來,「你是不知道,咱這三嬸深怕我們這窮親戚上門打秋風,連住哪都藏著掩著不讓人知道,奶走後,她就讓三叔跟咱這邊斷了,連過年都不回來走親戚。」


  「咱三叔也真是的,啥不好當,當個上門女婿?做啥都得瞅那賈梅蘭的臉色,給那賈家當牛做馬不說,連兒子都跟人姓,回來給自個媽上柱香都不行,當初還不如在村子找個媳婦,窮是窮了點,至少這日子過得自在,心裡舒坦……」


  上門是客,雖然是不請自來,但那也是客人,咋也不能把客人扔一邊,他們躲懶吧?於是姑嫂倆在伙房說了一會的話,就一個拎著熱水瓶一個拿著兩隻碗的回去了。


  ……


  在賈梅蘭心裡,要是有可能,她是恨不得這輩子都不跟丈夫老家的人打交道,有這麼一群窮親戚,說出去埋汰死人了,所以等婆婆去了后,她就攔著丈夫不讓他回老家,就當沒了這門親戚。


  本以為這輩子跟他們是老死不相往來的,卻沒想到小兒子找了個對象,這對象哪哪都好,樣貌,家世,就是她也挑不出哪裡不好。她高興過後,又開始擔心那女方家的看不上他們,他們家到時候壓制不住人,就打算找幾門親戚在過幾天的定親那天來撐撐腰。


  既然是撐腰的,這親戚就得拿的出手,可她家向來人口少,她那輩就她一個,要不然她當初也不會選了個農村來的當丈夫,畢竟城裡她看得上眼的男人都不願意入贅,看不上眼的還不如陳冬生呢。


  實在找不出人來了,她就想到了丈夫老家,前幾年聽說丈夫那邊的侄女嫁進城裡來了,當初還請他們一家回去參加婚禮呢,不過都讓她給推了。她便託人打聽地址找了過去。


  但光一個陳淑芬還不夠,她就死馬當活馬醫地客氣的把丈夫老家的窮親戚都問候了一遍,本來是沒抱希望的,卻不成想陳淑芬竟然說陳國華也住到城裡了。


  不是她瞧不起人,這陳國華她還是知道的,當年她也跟丈夫回過鄉下,知道那就是個渾的,沒看出他這麼有本事,陳淑芬是陳國華的親姐,可不就是逮著人就誇,撿著陳國華的好話說。


  她的話當不得真。


  賈梅蘭先是嗤之以鼻,轉而又一想,陳淑芬也犯不著為這事扯謊,這種謊有心的話,一查准露餡,所以她就拉著丈夫磨著陳淑芬上門,要是真的,那最好不過,要是假的,也不過是費點勁。


  讓她沒想到的是,陳國華非但搬進城裡,而且住的還不賴,比他們家還大還好。她越打量,這心裡越微妙,高興定親那天多了個人撐腰,又對陳國華壓過自個家感到不是滋味。


  就這樣心情複雜地轉了一圈,到底還是兒子的事要緊,賈梅蘭放下心中的那點介意,看到蘇秀芳放在她跟前的白開水,矜持地笑了笑,鄉下人就是鄉下人,到了城裡也改不了那窮酸的相,連點茶葉都捨不得放,真真是白瞎這麼好的房子。


  這位完全忘記了,她們家的茶葉也是省著用的,不是誰來了都給泡的。


  想著想著,她臉上的笑越發得意,「那個……」國華家的?那是下鄉人的稱呼,她可喊不出來,眼睛看向蘇秀芳,等了半天也沒等到蘇秀芳主動介紹自己,賈梅蘭皺起了眉頭,怎麼連個眼色都不會看?所以她說鄉下人掉份,話都不會接。


  算了,這種人自己好意跟她說得再多,她也聽不懂,再說了,她有哪個錢買茶葉嗎?她家的都是她丈夫單位分的福利,上哪找去?


  賈梅蘭心裡嘀咕了一句,放棄了對蘇秀芳說教的心思,態度也隨意多了,漫不經心地繼續說,「這水我就不喝了。」她瞥了瞥那隻大海碗,滿眼的鄙夷,城裡誰家用這種碗倒茶的?「我跟你們三叔今天過來也沒什麼事,就是志勇過幾天要定親了,你們也是志勇的大姐嫂子,都一塊來家裡瞅瞅熱鬧吧。」說著說著,她挺了挺胸,眉眼間透著股得意。「我跟你們說,志勇對象的爸媽都是在政府里工作的,他們家往來的都不是一般人,平日里你們想見都見不著……」


  明明是賈麗梅有求於蘇秀芳跟陳淑芬,到頭來她卻做出一副「讓你們來是抬舉你們」的施捨的模樣,看得蘇秀芳一下子收起了臉上的笑,又不是他們上趕著想去的?志勇?誰啊?

  她明知顧問,「三嬸,志勇是誰?咱們家親戚中沒有叫這個名的?」其實她連陳家有多少親戚都沒認清,又哪記得一個個的名字?但這不妨礙她膈應賈梅蘭。


  陳冬生有兩個兒子,大兒子跟著賈麗梅姓賈,按一開始說好的,這小兒子該跟陳冬生姓陳,也該按著陳家的這一輩的「國」字起名,事實上小兒子的確是姓陳,但賈麗梅當初強勢地硬讓小兒子跟著大兒子取名,說什麼一聽就是親兄弟。


  然而那個時候還健在的陳老太太不幹了,她覺得兒子不是自己的了,大孫子也不是自家的,對這個說好的小孫子,固執地給這個屬於陳家的孫兒取了陳國平這個名字。


  所以一向是城裡那邊的叫城裡的,他們這這邊喊陳老太太給取的名字。


  而蘇秀芳這話,一來是提醒賈麗梅當年的那一茬,二來是在婉轉地拒絕賈梅蘭,畢竟不是親戚,誰會去參加陌生人的定親?

  賈梅蘭的喋喋不休被蘇秀芳打斷了,她最開始有那麼一點生氣,不過心裡告訴自己,鄉下人嗎?沒素質,不值當生氣,但聽到蘇秀芳這麼一說,她整張臉僵住了。


  「秀芳,你剛嫁進來不曉得,這志勇就是咱三叔三嬸的小兒子,也叫陳國平,國華跟你說過吧?」陳淑芬說完就似笑非笑地瞅著賈麗梅,她也對賈麗梅的態度不爽,既然看不起她們,就跟以往一樣無視好了,咋就跑過來現眼?

  是想跟他們炫耀自己找了門好親家?還是在諷刺他們家不如對方?想到這,陳淑芬眉一聳,就要刺賈梅蘭幾句,就聽到賈麗梅亢奮地喊了一聲,「國華,你回來了……」


  蘇秀芳跟陳淑芬聞言回過頭一看,頓時哭笑不得,只見王衛東一臉尷尬地停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想,顯然是聽到賈梅麗的那聲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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