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聽到陳國華說是來拿鋸子、刨刀等木工工具,陳國利高興地拍拍弟弟的肩膀,「我早說了你那屋該好好收拾收拾,連件像樣的傢具都沒。成,我讓你嫂子給你拿去。」吩咐了苗巧娟一句,又回過頭跟陳國華說,「要是忙不過來,喊我一聲,我的手藝雖然比不上你跟爸,可把木頭刨平還是會的,別老找張河國安他們,他們手上哪能沒個事,這得多大的人情啊……」


  說著話呢,他心裡打起了小九九:國華上次就給了兩塊錢的工錢,這還是對著外人,要是他這個親哥哥,咋也說不能低於兩塊錢。多叫人也不好,工錢給他的跟給別人的不一樣,不是讓人說國華閑話嗎?大不了他多累幾天,給國華省幾個錢。國華賺錢也不容易呢。


  聽著他哥滿嘴為他打算的話,陳國華眼底快速閃過一抹諷刺的笑,明知道他哥誤會了,可他卻提不起勁解釋。


  陳國利又說了幾句,陳國華神色冷淡,他也沒了興緻,轉過身就見媳婦站邊上,後知後覺地說:「你咋還在這呢?」不是去拿工具了嗎?

  她不在這在哪?好幾次想插話都沒能插、進去的苗巧娟沒好氣地斜了一眼丈夫,「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那大侄子跟他表叔學做木工活兒,我就把那套工具借他使了,你怎麼就忘了?」然後笑著對陳國華解釋說,「國華你看,你來的不巧,不是嫂子我不借你,實在是在我大侄子那還沒拿回來呢。咱爸也有,要不你去問問看?」


  借?好一個借!陳國華冷笑一聲,看向那夫妻倆的眼裡透著刺骨的冰冷,「我要是沒記錯的話,那是我的東西。什麼時候我的東西借人了,我這正主卻不知道。」


  苗巧娟聞言當下就反駁,「胡……」說,才吐出一個字,便訕訕地閉上了嘴,因為她想起來那套工具還真是陳國華的。


  「當年還是嫂子你來問我借的,說我哥用好了就還回來,到今天我是連個影都沒瞧見,感情當年不是我哥要用,是你那侄子要用吧。嫂子這盤算打得倒好,拿我的東西讓別人念你的情。」陳國華這話咋聽咋諷刺,苗巧娟借的時候那話說得多好聽,轉個身就當是放了個屁,也怪他不長記憶,鑰匙是這樣,工具是這樣。


  頓時氣氛尷尬起來了。


  「國華,這不是放家裡兩年多了,你嫂子就給忘了。再說放著也是放著,你嫂子侄子這不正好用得上嗎?這事當初我也同意了……」他能說他也給忘了嗎?陳國利忙笑著替媳婦打了個哈哈。


  陳國華壓住心中的火氣,沉聲道:「之前咋樣我就不管了,我後天再來拿。」跟李富貴說好是三天後去他那拿木料,空出一天夠苗巧娟回去要了吧?拿回來正好可以開工。


  「國華……」苗巧娟輕聲喊了一聲,陳國華看都不看她,轉身就走,「哐」地一聲甩上了門,隨即他聽到苗巧娟尖著嗓子說,「國利,這可咋辦呢?我怎麼跟大林說,這讓我以後咋回娘家?」不用看,他也猜的到苗巧娟這話是說給他聽的。


  苗巧娟盯著毫無動靜的大門,終於開始急了:她都跟娘家那邊說好了,大林啥時候買新的了啥時候還她,為這她娘家大嫂特意裝了十個雞蛋給她。這讓她如何有臉回去要,要不……


  正想著,就聽男人在邊上說,「明天你就去岳母家把東西拿回來。」別看陳國利剛剛幫著苗巧娟打圓場,可等著屋裡就他們夫妻倆時,那張臉拉得老長?為啥?敗家的娘們害他在弟弟面前丟人了。


  苗巧娟卻不把男人的臉色放眼裡,硬著脖子道:「不去,我可沒那臉去要,要去你去,當初你也點頭同意的。」得罪娘家還是丈夫的弟弟?苗巧娟選擇了陳國華,她就不信到時候陳國華能把她怎麼遭。


  「那後天咋辦?」沒東西咋還?


  「他是你弟弟,你跟他好聲說道說道不就成了。」那回不是這樣,陳國華也沒說啥。有了主意的苗巧娟脫了鞋上了炕,語氣一轉,嘚瑟了,「你快跟我說說,爸剛剛是咋跟你說的?有沒有說陳國成啥時候搬出去?紅英呢?她嫁妝怎麼算?」


  眼下她倒是想明白了,想王彩桂搬出去那是沒戲的,好歹跟公公夫妻一場,但陳國成就不一樣了,跟老陳家半毛錢的關係都沒,得趕緊把人趕出去,省得以後拖累了他們。


  陳國利:……


  瞅著兩眼放光的媳婦,他都不好意思潑冷水了,「你別忘了還有個國華媳婦。」


  一聽這話,苗巧娟突然感覺到手指痛,立馬變得愁眉苦臉,而陳國利卻像個沒事人似的,上炕躺下,扯過被子蓋住頭睡了。


  話說陳國華甩上門出來,也不急著回去,往陳國成住的屋走去,他可沒把這位給忘了。聽說被撓了?他不親眼去瞅瞅,他咋開心呢?


  才走了兩步,就見王彩桂紅著眼從她自個的屋走出來,摸著眼角轉眼就鑽進了以前是他姐住的,現在是陳國成的屋。


  在門被從里打開的瞬間,陳國華伸著脖子張望,是陳國成開的門,還來不及細看,王彩桂閃身進去了,順帶把門關上了。


  可就一眼,也夠陳國華笑了:陳國成大半邊臉算是毀了,深淺不一的撓痕從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就沒一塊是好的。可樂了一會,而後他心裡又頗為可惜:苗巧娟咋就不再來一下,把另半邊也給抓了。要知道陳國成這下子,就愛惜的就是他那張臉了。


  卻不知苗巧娟也想,只是王彩桂神勇,當場推開陳國利衝過來把她撲到,兩人還在地上打滾來著呢。


  心裡嘖嘖地可惜了幾聲,陳國華轉身就想回去了:這樣好的事,咋也得說出來讓媳婦也開心開心。


  正想著呢,陳國華有所察覺地看向剛剛王彩桂過來的方向,只見陳春生不知何時站那瞅著他,正沖他點點頭。


  「爸。」想了想走過去,陳國華淡淡地喊了一聲,明明身上流著那人的血,眉眼間卻透著一片生疏。


  陳春生都不知道他有多久沒有好好瞧過這個小兒子了,好像上一刻都沒他腰高,下一秒就高出他兩個頭。


  仰著頭瞅著兒子那張板著的臉,沒有記憶中愛笑,他心中悵然。


  陳春生看著兒子,陳國華抬頭看天:滿天一色的陰雲,怕是要下雪。一時之間,兩人誰也沒說話。


  還是神棍完了的陳國華涼涼地開口道:「有什麼事?沒事我走了。」媳婦還在家等他呢。


  陳春生怔了一下,而後幽幽地說:「我去年生了場病……」也是那個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老了,一場發燒就讓他卧床五六天。


  到底是親生父親,聽到這話,陳國華做不到無動於衷,霍地回過頭看向陳春生。陳春生悄然鬆了口氣,「我跟你,跟王彩桂說了,等陳國成結婚了,就讓他搬出去住。」餘光瞄向兒子,小心翼翼地問,「你要不要搬回來,你那屋也不好住人。」


  「當初說陳國成不喜屋裡多張床,想我讓搬出去……」呵呵,現在關心他那屋能不能住人?早幹嘛去了?陳國華的臉色驟然冷了一下,覺得方才為這人擔心有多蠢。


  「那不是我說的。」他不過是沒有反對而已,對上兒子瞭然的目光,陳春生有些訕訕,心中不禁後悔當年寒了娃的心。


  他不是不知道婆娘對前頭婆娘留下的三個娃就是在他面前做個樣子,可當時被婆娘一哄,心就自然而然地偏向了她,畢竟有個漂亮的婆娘,哪能不疼上幾分?


  他卻不知道,他這一偏心,讓王彩桂腰桿挺得直直的,越發可勁地欺負陳國華姐弟仨,而陳國華姐弟知道他們的爸不會幫他們,就漸漸地跟他離心了。


  便是當年的陳春生知道了,怕是也不在意,因為那會兒的他心心念著跟后娶的婆娘生個兒子,到時候直接把前頭婆娘留下的兩娃分出去,他們夫妻就跟小兒子住,由小兒子養老,於是對陳國華他們越發不上心。


  什麼?你說他對親兒子閨女這樣,卻疼陳國成?這不是因為孩子他媽嗎?一個媽生的,終歸親近些。為了那還沒影的兒子,他就不攔著婆娘偏心親兒子。


  這一不上心,就是十幾二十幾年,要不是陳春生生病躺炕上,照顧他的不是偏疼多年的婆娘,也不是說王彩桂不照顧他,可跟沒日沒夜照顧他的閨女相比,王彩桂就不夠看了,匆匆看了一眼又整日不著家的陳國成就更不用說了。那時候陳春生才發現,到頭來還是親生孩子可靠。


  也許是生了一場病,怕晚年凄涼,閨女嫁出了,是別人家的了,陳春生就想把親兒子給攏在身邊,大兒子呢,就在跟前還好說,何況大兒子啥心思他也算摸透了,無非就是個錢,像這次他不就是拿錢作餌,反正他也想明白了,等他百年之後,還不是他們兄弟倆的,就當是提前說,安安大兒子的心。


  倒是小兒子不好說,連人都見不著,咋辦?正尋思著,就來了個換新郎的事。這回倒是冤枉了陳春生,王彩桂這次是先斬後奏。不過陳春生一想,卻覺得是個法子,成了親,也就不好到處跑了。於是他也就沒出聲反對。至於他就不怕給小兒子娶了個不好的,陳春生表示,王彩桂挑中當親兒媳的人,他放心。


  實際上就是在陳春生這顆沉寂了二十年的父愛「死灰復燃」,可惜陳國華不怎麼領情,他已經過了盼父愛的年紀,「當初說好了,咱各過各的,以後該孝敬的,我會孝敬,再多的就沒有了,至於你的錢,你愛給誰就給誰,我不稀罕。」


  陳春生怔怔地看著兒子越走越遠,嘴張了半天,卻喊不出話來,心裡說不出的滋味,轉而又有些紛紛然:他都示好了,還不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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