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一揭鍋蓋噴香,蘇秀芳「嘖」了一聲,忙拿起碗盛紅燒肉,見丈夫的眼神一個勁地往鍋里瞟,笑著說:「國華,再等一下,馬上就可以吃了。」手上的動作不由地加快,就沒見過丈夫這麼饞過。


  陳國華躊躇會,跟媳婦商量道:「媳婦,我想給老宅送碗肉去……哎,你別誤會,不是給王彩桂他們,就是小龍小鳳兩個一年到頭吃不著幾回肉。」老宅別的人吃不吃得上肉他不想管,只是兩個侄子侄女的,畢竟是他看著大的,他心裡還是想著的。昨天沒想著送雞,那是倆孩子不在家。


  他不知道他哥他嫂的德行?知道的,不過之前看在侄子侄女的份上,他懶得計較,有點好吃好喝好用的,拿一半過去,反正他老光混一個,用不了這麼多。但現在不一樣了,他是有媳婦的人,這個家啊,得媳婦說了算。


  蘇秀芳沒想過這茬,上輩子吃慣了獨食,這輩子多了個丈夫,因為是自己男人的原因,有個啥事她也願意想著點對方。至於什麼七大姑八大姨之流的,她是根本就沒放心上,有好事自然也想不到他們了。


  丈夫的話,讓她意識到自己不能老用上輩子的思維處事,既然打算今後好好過的,不管是原主的,還是男人的家人,甭管好壞都要上點心。


  「行,我這就送去。」男人念著的,她索性大方一點,這叫夫妻一心,夫唱婦隨。想到這,蘇秀芳又往碗里夾了一塊肉。


  見媳婦把肉堆得冒尖,陳國華連忙阻止,「夠了夠了,小龍小鳳吃不了這麼多。」不是他不想多給,小孩子的肚子能有大多,就怕剩下的全都進了不相干的人的嘴,接過媳婦手裡的碗,「不用你去,我去送,你先吃飯。」外面黑天瞎火的,他哪捨得讓媳婦出去挨凍。


  陳國華是黑著臉回來的,咋了?他去的時候,正好聽到王彩桂在那大放厥詞地說自己媳婦的壞話。王彩桂怎麼說他都成,但說到媳婦頭上,他忍不住地甩了個巴掌,然後被他爸指著鼻子罵得跟孫子似的。想到他爸的話,陳國華的心拔涼拔涼的。


  怕媳婦擔心,陳國華站門口等了許久,方才扯出一抹笑推門進屋,不過看到媳婦巴巴地等著自己回來吃飯,頓生暖意:還是他媳婦好,忙走過去坐下,口是心非地埋怨道:「不是讓你先吃嗎?怎麼等我呢?你看菜都涼了。」


  蘇秀芳眯了眯眼,夾了塊肉到男人碗里,笑著說:「這不是你不在,我一個人吃著不香。」嘖嘖,這話可真夠甜的,瞧把陳國華樂的,嘴巴都咧到耳朵邊了。


  「明天我叫幾個人過來幫忙,早點把炕盤好。」陳國華禮尚往來地給媳婦夾了塊排骨,「也不叫他們白幫忙,咱給工錢。」人情債最難還,他不想欠著。


  蘇秀芳不懂這事,全聽丈夫說了算,再說她也不希望丈夫累著,多叫幾個人幫忙是應該的。


  陳國華想了想,「一天兩塊錢吧,到時候在咱家吃中飯……不用叫大哥了,他肯定沒空。」不過明天還得跑一趟,省得以後說嘴。王彩桂說他媳婦說得難聽,陳國利夫妻倆坐邊上一聲都不吱的,陳國華當時沒說啥,不過心裡卻決定以後離他們家遠著些。


  鄉下這地方,針尖大的事瞬間都能鬧得全村老少皆知,那宋建國家豬圈塌了,陳國華砌炕的事更不用說了。大早拖拉機「突突突」地開進村,剛在陳國華家門口停下,陳國華要砌炕的消息,就像自己長了翅膀似的,從村頭飛到了村尾。


  等蘇秀芳聽到動靜出來,哎喲,拖拉機身後還帶著一連串的男女老少,個個臉上都洋溢著興奮的笑,當然了,不是因為他們家盤炕的事,而是為了那個拖拉機。沒瞧那車前車后的圍滿了半大不小的娃,有那膽大手腳快的,都已經爬上車后鬥了。


  陳國華趕緊招呼他的幾個兄弟,跟司機同志一起卸磚頭。說起來,陳國華砌炕要省事多了,別人家盤個炕,咋也得要請個老手藝來幫忙,可陳國華不用,他自己就會盤炕,只要再叫上幾個人打下手就成了。


  得知自個男人還有這一手,蘇秀芳忍不住誇了一聲,「沒想到你會的還不少啊!」會做飯,會盤炕的,真是個好男人。


  這一上午男人在搬磚,她也沒閑著,照著丈夫的手法打土胚的同時,聽了半響的閑言雜語,知道這炕不是人人都會盤,都能盤好的。


  見到媳婦雙眼放光地盯著自己,陳國華心裡別提多樂呵,他倒是想給個反應,扯個笑說點啥的,只是嘴裡含著水說不得,正當他趕緊咽下水要說話,被走過來的陳國安搶了先,「五嫂,我五哥會的可多了,盤個炕算啥,五哥那是連屋都能造的。」說話的是馮美鳳的小兒子。


  陳家上一輩一共是哥仨姐仨的,閨女不說,這哥仨統共有七個兒子,老大家陳冬生有三兒子,老二陳春生跟老三陳秋生一人各倆兒子。到陳國華這一輩,他排行第五。


  別看他跟五哥就差了三個月,可提起這個大了那麼一丁點的五哥,陳國安是一臉的崇拜,為啥?有誰能像他五哥似的,七歲就揍得村裡的大孩子哇哇的叫,十一歲就拎著把刀敢殺豬,兩年前更是一個人出去闖蕩。話說回來,村裡老一輩的說陳國華沒出息,可在陳國安這樣一塊耍大的人中,陳國華還是挺受歡迎的。


  這不,陳國華上門來說「家裡要盤炕,請他來搭把手」的時候,他們幾個筷子一擱,屁顛屁顛地趕來了。別的人或許是看在他五哥給的一人一天兩塊錢的工錢份上,可他陳國安絕不是,他那是一顆心妥妥地向著他五哥,剛進家門連凳子都沒坐熱,他就跑來了。


  見到五哥家突然多了一個五嫂,陳國安嚇了一大跳:他不就是出了半個月的差,咋回來他五哥就結婚了,娶的好像還是拖油瓶的對象?


  什麼?他咋覺得那是拖油瓶對象?他自小跟他五哥站一卦,全家裡頭就他最瞅拖油瓶不順眼,為這他還挨過他媽的巴掌呢。從小的不對盤,拖油瓶有個啥好事,就愛到他們跟前炫耀,像多吃了個蛋,兜里有一分錢之類的,數都數不過來。定親這麼大的喜事,雖然那會他五哥已經不在家了,拖油瓶狗不了吃、屎地仍跑到他那說嘴,什麼姑娘有多好多好的,什麼爸媽老高興了的,不就是想讓他轉頭跟五哥學嘴嘛。他偏不上當,非但沒有這麼做,私下還向人打聽那姑娘,聽完后,他挺替那姑娘可惜的:是個好姑娘,咋就要嫁那麼個玩意兒。


  他還打算找那姑娘好好說道說道,最好把這親事給攪黃了,看拖油瓶怎麼嘚瑟,不過沒等他行動,廠里事忙,忙到最後直接出差去了,早上才剛到家呢。


  為了確認眼前的五嫂跟拖油瓶對象是同一個人,陳國安拽著他媳婦躲角落偷咬耳朵,聽得他直罵王彩桂母子不是東西,他媳婦說不拎清,可他知道五嫂就是那對象,槐樹村的蘇秀芳,當初他還嘀咕了句和他后二嬸一個村來著呢,什麼姐姐嫁哥哥,弟弟娶妹妹的,放她王彩桂她娘的屁。


  罵完后,陳國安轉身就找五嫂說他五哥的好話,「我五哥老能幹了,跟二叔學了十多年的本事,我家那屋就是他給建的,張河家的窗戶也是五哥做的,老馬家的炕也是五哥盤的……」他容易嗎?頂著弟弟的名頭操著哥哥的心。


  陳國安邀功似的瞅向陳國華,不想陳國華白了他一眼,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笑罵道:「滾犢子,趕緊去跟你媳婦說中午家裡不要開火,就在這兒吃。」嘴上說著話,心裡卻想著:老子用得著你在這兒替我說好話,這事我不會自己說呀!


  看陳國安齜牙咧嘴地走開了,陳國華轉過頭來,對上媳婦盈盈的目光,就聽媳婦在那兒問:「你真會造房子?」男人會的真不少。


  陳國華淡笑著點頭,「嗯,爸是個木瓦匠,當年他出去做工的時候,我跟著一塊去的。」現在想來,他會這麼多怕還是他爸的功勞,雖然他爸當初未必是這個意思。


  陳春生做的一手的好木活,村裡誰家要建個房子或者做個窗啥的,一準找他。別看村裡有閑言說過王彩桂的不是,可少有人說陳春生不好:沒看他在吃飯的手藝上想著的還是自己的種嗎?


  可實際上呢,王彩桂當初是捨不得自己親兒子吃苦,這才把陳國華推出來。至於陳春生,他只要有個人幫著拎東西,在他做活的時候在旁遞遞工具就行,是不是親兒子啥的,他大概是沒在意的。沒見著後來王彩桂想通了,鬧著讓親兒子去,陳春生也沒說個不。可話又說回來,王彩桂費心費力讓親兒子頂上,陳國成也沒學出個啥樣,到現在都還沒出師呢。


  「那你是多大跟著去的?」陳國安說國華學了十幾年,蘇秀芳心裡不是滋味,現在她男人也才二十五歲。


  「六歲還是七歲來著,忘了。」印象最深的就是冬日裡,他哥躺坑上睡覺,他就得抹黑起來趕著出門,還不敢弄出大的響聲,怕把他哥給吵醒。


  兩口子站著匆匆說了幾句話,陳國華喝完水把碗遞給媳婦,就去忙了,總不能大夥都在忙,他們夫妻倆躲邊上偷懶吧。


  陳國華這屋原來是有炕的,在倉庫那屋,不過坑塌了。他當初搬得匆忙,天又不冷,就暫時在邊上的屋架了張床,想著抽了空再捯飭炕,不想第一年冬天去他姐那過的,第二年冬天就就背著行囊出去闖了。所以這次,他打算扒了原來的炕,重新起一個,不用費勁去該煙囪道。


  男人在倉庫忙得熱火朝天,隔壁蘇秀芳這裡的氣氛也不差,只是聽著一幫女人圍著她問這問那的,蘇秀芳感覺頭都大了。


  「國華媳婦,你真的會殺豬?」


  「你怎麼就下的了手呢?不害怕嗎?」


  ……


  蘇秀芳殺豬那會,在場的幾乎都是大老爺們,別以為大老爺們就不愛傳話。他們只要回去跟媳婦說上一嘴,他們媳婦又到外頭說,這樣滾啊滾的,知道的人越來越多,一夜的功夫,差不多整個村的人都知道蘇秀芳殺豬了。


  蘇秀芳開始還有耐心地打發來看稀罕的人,但現在都是第三波了,她實在是不想解釋了。想到剛剛聽到有個人說她天生神力啥的,蘇秀芳頓時無語,連反駁的話都不想說,算了,嘴張在別人身上,由著他們說去吧,她是管不了的。


  蘇秀芳低頭擇著菜,雖然給了工錢,他們家還得供幫忙的人一頓中飯。


  沒有當事人的回應,三姑六婆失去了興緻,漸漸地說起了別的事,要知道這村裡最不缺的就是新鮮事了。


  聽著聽著,蘇秀芳抽了抽嘴角,她算是見識了啥叫農村婦人的葷素不忌,連旁人家夫妻倆床上那檔子事有個幾回都敢拿出來說笑。


  蘇秀芳起身,走到爐子邊架起大鍋,因為盤炕,灶不好燒,這兩天的飯少不得要用爐子燒。突然身邊躥過一道人影。


  卻是那苗巧娟。


  苗巧娟左右瞅瞅,然後往蘇秀芳邊上靠了靠,壓低聲音說:「秀芳,你家盤炕這麼大的事,咋就不叫上大哥大嫂呢,這不是跟我們見外嗎?你家國華跟國利可是親兄弟啊。」怎麼就便宜起外人來了?一天兩塊錢,還管飯,這樣的好事竟然不叫國利,有這麼當兄弟的嗎?

  蘇秀芳往鍋里添了些水,眼皮子都沒抬地說:「大嫂,國華早上不是過去說一聲,是你說大哥沒空的。」丈夫壓根就沒想過叫陳國利,所以特意沒提工錢的事。


  苗巧娟噎住了,她能說她一聽陳國華要盤炕,沒等陳國華說完就把人打發走了?她現在後悔了成不?「你大哥沒空,可我有空啊。秀芳,這兩天我就留下給你們幫忙了。」


  「大嫂,你瞧那屋哪個不是男人,有把力氣的?沒看我都沒在那屋待著。」要知道她可是「天生」神力的,你苗巧娟能和她比嗎?蘇秀芳斜了眼苗巧娟,「大嫂你是搬的了磚,還是抗得了木頭?」


  「我這不是想幫你做飯嗎?你剛嫁過來不知事,這麼多人,他們個個頂能吃,你一個人也忙不過來啊,秀芳我也不多要,你看著給。」苗巧娟一副自己吃虧的模樣說。


  看著給?看著給是給多少?蘇秀芳不耐煩了,「嫂子不用你幫忙,誰說我一個人的,還有國安他媳婦呢。家裡沒蔥,國安媳婦去摘了。再說了,國安媳婦說都是親戚,不要工錢。」你要是願意白乾的話,你就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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