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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鴻門鍾室

  未央宮中,群臣赴宴,歌舞昇平。


  呂后坐在最高處的帷幕後面,望著下方沉默不語,她面前碗碟精緻,食物飄香,卻幾乎一動沒動。


  季思奇站在她身後,還沒回過神來。


  方才群臣於殿中央排排跪下,山呼海嘯,恭喜皇上親征大捷即將凱旋、祝皇后健康長壽順便齊聲願天下永保太平,每個人都喊得鏗鏘有力情真意切,彷彿太平盛世已經從他們的嘴裡被喊了出來。


  這群人幾乎個個都是初漢豪傑,大漢王朝的中流砥柱,大部分人都青史留名,還有的人名千年後依然如雷貫耳,他們中,有蕭何、有呂澤、有審食其還有韓信……額……


  ……所以好像也不是那麼和諧。


  想到這些人表面上你好我好大家好,暗地裡你死我活一起死,他就感到牙疼,眼風飄過蕭何的座位時,甚至都帶著一絲恐懼。


  他竟然真的用假消息把韓信誆來送死了。


  前兩日劉邦又大捷,那次傳信回來,則說樊噲已經攆著陳豨追了幾百里地,眼看著是勝利在望,不日即將凱旋了。


  劉邦若是要凱旋,自然沒誰能攔住他,此時樊噲抓陳豨差不多已經等於收尾,御駕完全沒必要等到最後,可是這次傳信回來報捷后,蕭何與呂雉密談了一下,遞了一封信出去,劉邦竟然再沒提凱旋的事,彷彿對於追攆窮寇這種事情樂在其中。


  此時真相已經完全明了了,遠征在外的君王已經知道了皇后要殺他的愛將,他不僅默許了手下挪出兵力在首都掠陣,此時更是相當配合的在外做戲,給遠在首都的「兩軍」留出足夠施展手腳的戰場。


  此時,形式已經完全倒轉,不再是長安等待劉邦的捷報,而是劉邦在等待長安的捷報了。


  狡兔死走狗烹,每細想一下這些事,他就會發現更多的細節,發現更多的細節,他就更覺得恐怖……好想回家。


  而最恐怖的,卻遠不止於帝王所帶來的。


  劉邦雖然配合的沒有回來在外面練兵打鳥,可是卻也沒有插手再幫個忙的意思,顯然是要把這件事完全撇清,所以最終還是要呂后等人自行發揮,眼見韓信聯絡好了郎中騎兵蠢蠢欲動,甚至暗中開始招兵買馬找些所謂的「俠士」在民間散布皇后暴虐太子要廢的流言,雖然勝券在握,可是是正面杠還是下陰招,雙方意見始終不的調和。


  雖然無論正面杠還是下陰招,最終都要綁到未央宮鍾室用「五不死」之外的法子做掉,可無論怎麼想,生捆韓信都很困難。


  韓信手下其實沒兵。


  那就正面杠吧!皇帝的小舅子呂澤帶頭的年輕門客武將們都躍躍欲試。


  但韓信是軍神。


  僅這一句話,就讓下陰招這個選擇的重量和正面杠一樣重了。


  前日,劉邦駐紮歸途某城的消息傳來,樊噲依然在攆陳豨,可皇上的意思顯然是有些等不住了,確實,接連大捷還不回來,和陳豨又不是殺父之仇,再不回來就有點假了。


  「倒韓團」緊急碰頭,這一次,呂后親自來了,她坐在審食其特別布置的帷幕後面,一句話不說,卻氣壓全場。


  門客們戰戰兢兢,爭了好久沒聽到頂頭BOSS一句評價,怎麼想都覺得奇怪。


  季思奇這次不願也不敢再出主意了,他當然知道最終還是沒有動武,是蕭何騙了韓信來的,可這到底是蕭何毛遂自薦還是別人推舉,他就一點都不清楚了,到時候推波助瀾一下,反而讓他去勸韓信,那他只能哭死在西元兩千年前了。


  「淮陰侯的騎兵何時到?」呂雉突然問。


  審食其恭謹地回答:「自樊將軍追捕陳豨開始,郎中騎兵便已受命撤回,預計不過三日便能到長安。」


  「不行。」呂雉斷然,「郎中騎兵乃大漢精騎,怎能消耗於這種隱私之事,要斷了淮陰侯的念想。」她環視四周,「否則,若騎兵在外令他心生僥倖,有了背水一戰之念,誰可抵擋?」


  眾人面面相覷。


  「若要斷他念想,豈不是不成謀反之名了?」一個門客遲疑道。


  蕭何在一邊不說話,其他人都略有贊同,紛紛商量道,「還是應先行逼其動手,有了謀反之實,也方便行事啊。」


  呂雉不說話,帷幕後的她看不清表情,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許久,她忽然道:「丞相。」


  「臣在。」


  「陳豨若死,無人響應,淮陰侯是不是就無路可走?」


  蕭何摸著鬍子思索起來,他似乎明白了什麼,抬頭望了望帷幕,笑了笑,笑容複雜,還帶著點苦澀。


  呂雉靜靜的等著。


  「可是,陳豨未死啊。」一旁的呂澤有些摸不著頭腦,「或者你要兄長現在出征,與樊將軍一道把他殺了?」


  呂雉輕笑一聲,沉聲道:「反不反,君王一念;死不死,丞相一言。」


  我靠!


  季思奇與這全場氣氛一同僵硬了,這話太絕了,幾乎一言道盡歷史和政治的真相,不過就是成王敗寇和謊話連篇罷了。


  有了這樣的覺悟,站在君主制封建社會長河之始這個女人,還有什麼做不出的?

  陳豨死不死,還不是你蕭丞相一句話?


  不管別人信不信,韓信信不就行了!

  所有人在琢磨了呂雉的話后,皆不約而同的偷偷望向丞相。


  蕭何苦笑一聲,想感慨什麼,卻覺得感慨什麼都已經多餘,乾脆起身下拜:「定不負皇后之命。」


  「我將舉辦宮宴,開設粥棚,以賀前線大捷。」呂后直接布置了起來,「屆時自然將廣邀群臣,丞相可親自上門,邀請淮陰侯。」


  「這豈不是將丞相置於險境?」一個蕭何帶來的門客不滿道,「城外樊將軍數千騎兵駐紮,明著防郎中騎兵反叛,淮陰侯怎會輕易相信此宴非鴻門宴?」


  想到鴻門宴,在場的人大多臉色一變,意味深長。


  季思奇也感到古怪起來,這個歷史名詞,對在場某些人來說,還是親歷者呢,這感覺真是……


  「皇上即將凱旋。」審食其插著袖子沉吟,「呂后借用樊將軍私騎作為儀仗隊在城外迎接,這,無可厚非。」


  呂后暢快的笑了起來:「哈哈,正是,為了迎接皇上,樊將軍的私騎作為儀仗,理所應當。」她聲音漸柔,帶著止不住的笑意,「畢竟,淮陰侯麾下乃百戰之師,不屑與樊將軍為伍呢。」


  在場的人雖然笑不出來,但是卻忍不住苦笑嘆息。


  這個事情大家都有耳聞,韓信自從失了劉邦的信任又掉了爵位,一時之間很難接受這樣的落差,深居簡出不愛與人交往,有次被樊噲請了去做客,走的時候樊噲都行了跪拜禮恭送,稱其為大王了,他出了門還是不爽,跟身邊人笑著抱怨說什麼自己這輩子竟然和樊噲同列。


  樊噲屠夫出身,除了勇武忠誠,個人能力在其他方面沒一樣能和韓信比,可是僅僅勇武和忠誠兩項,卻足夠他在最為多疑的帝後面前混得如魚得水,這是刀尖上走路的淮陰侯比都不能比的。


  蕭何的笑容尤其苦,但他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領命而去。


  「食其。」閑人都走光了,審食其護送呂雉回宮的途中,她突然問,「可有聯絡上鶴內侍?」


  一旁季思奇立刻豎起耳朵。


  審食其回答:「未曾,我已派仲言潛入淮陰侯府中,尚無任何消息。」


  「淮陰侯擅行軍布陣,他的府中定難相與,仲言忠於你,鶴唳忠於我,這二人,都難捨棄……」


  「臣明白。」審食其肅穆道,「務必令仲言竭盡所能,護鶴內侍安然出府。」


  「帶到我面前。」呂雉著重道。


  「帶到你面前。」審食其重複。


  達成了共識,呂雉很滿意,她靠在了靠枕上,閉目微笑,許久道:「季內侍,鍾室之事,若鶴內侍不在場,定會無趣的很,是吧。」


  季內侍有些迷茫,不知道她的意思是什麼,是說要帶鶴唳一起玩,還是說殺韓信的時候沒鶴唳撐場面有點麻煩?

  感覺按照一般尿性來講,可能是后一種意思哦,雖然有些無情,可天知道鶴唳就愛這一套呢?


  可現在,兩天過去了,群臣都已經入宮,連韓信都來了,鶴唳卻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他不由得有些迷茫了。


  就算真看上韓信了想和人家過日子,她也不是那種覺得對不起自己不好意思跟自己講的人啊,更正常的不應該是直接把人帶自己面前,告訴自己她就是要擱古代過了有種打一架,更過分的,她還可以為韓信來搶自己的回程信標……


  不行,越想越覺得自己無恥了,他抹了把臉,往淮陰侯的位置看了一會兒。


  看不清。


  當初為了暫時摘掉眼鏡,他移植了一種人工晶體,雖然是最新技術,但因為他之前做過激光,所以不能移植永久的,這些日子晶體已經開始漸漸消解,他幾乎以每天五十度的近視在瞎下去,現在已經快成為睜眼瞎了,可任務還遙遙無期。


  這麼一想,心裡就一陣悲涼,越來越想家了。


  藍瘦,香菇。


  他抹了把眼睛。


  「季內侍,傳旨。」呂雉突然道,「請淮陰侯移步鍾室,有要事商議。」


  季思奇心下一凜,開始了?

  呂雉的表情毫無異樣,淡然到彷彿要一碗水,等吩咐完,也不等季思奇轉身出去傳話,自顧自讓侍女扶著站了起來,食指揉著太陽穴,皺著眉緩緩離開。


  外頭立刻有機靈的內侍安撫群臣:「皇后多日操勞,略有不適,先行回宮,望眾卿盡興!」


  群臣立刻山呼恭送皇后。


  季思奇心裡打著鼓躬身走到韓信面前,彎腰一拜道:「啟稟淮陰侯,皇后請你移步鍾室,有要事相商。」


  說話間,他偷眼抬頭,眯起眼,終於看清了這個名垂青史的軍神。


  僅看了一眼,他就有種被閃了一下的感覺。


  這就是他籌謀了好幾個月要幹掉的無雙國士。


  他想朝他笑笑,可嘴角還沒扯開就掛了下來,心裡澎湃涌動的,是一股熱浪,湧向四肢百骸和眼角,讓他忍不住又低下頭去,拚命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哈哈……是鶴唳的口味誒,成熟霸道帥壯男!


  再看不到比這更像軍神的男人了,一個男人做夢都想成為的樣子,就這麼坐在自己面前,什麼霍去病,什麼衛青,那些名將的光輝這一刻好像都集中在他身上,即使身陷泥潭,亦威武狂傲的彷彿自己就是此地之主,永遠不可能有倒下的一天。


  這樣一個男人……過了今天……就這輩子都看不到了……季思奇你到底在做什麼?你做了什麼!

  他幾乎有些要顫抖起來。


  韓信一口乾了面前的酒,冷著臉沉默了半晌,忽然笑了一聲,抬眼看了看季思奇:「我若不去呢?」


  不去,就不去吧!季思奇心裡哀嚎著,表面上卻不容拒絕的繼續下拜,一言不發。


  韓信往前湊了湊,盯著他,低聲道:「鴻門宴?」


  「……」季思奇定了定神,擠出一臉驚訝,飛快的看了看他,惶恐道,「小的不知。」


  韓信坦然的往後靠了下,不知在想些什麼,最後緩緩笑了起來:「他能逃過,我如何不能?」說罷,他站起來,朗聲道:「帶路!」


  「喏!」季思奇連忙走在了前面,他有些腿軟,小碎步完全是本色出演,心裡起伏不定。


  劉邦能逃過鴻門宴,是因為有項莊舞劍。


  韓信的鴻門宴,連蕭何都親自給他挖下了坑,放眼長安,還會有誰來相助?

  腦中劃過一個人,他不由得暗暗苦笑起來,笑自己的作死和妄為。


  鶴唳,如果你真的找到了真愛,那,你就再任性一次吧,瀟瀟你都放了,也不差一個韓信了。


  這樣一個男人,實在不該死在這裡。


  可是鍾室,已經近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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