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憐想了想說道:「在書院,他應該還有個名字。」
安紅豆迷惘。
楚憐說道:「孟青書。」
安紅豆思緒如翻書,腦海中回蕩著十年風雪銀城洛長風提到的書院種種,終於記起這個名字,不由訝異:「是無塵道觀的孟師兄?」
楚憐點頭:「他確實住在無塵道觀。」
旋即意識到什麼又問:「你喚他師兄?」
安紅豆忽然怔住,不再說話。
看著師父眉眼間藏不住的喜悅,想起那首上邪敘寫的凄美故事,她終於體會到師父此時此刻的心情。於是再也不敢對視那雙寫滿對未來美好憧憬的眼睛。
她低下頭,矛盾至極。
楚憐察覺徒兒異樣,心底衍生些許疑惑。
這疑惑從登山時便隱隱紮根……稍顯陌生與嶄新的書院,忽而出現在忘情川且懷胎頗久的安紅豆,無故消失的道宗等等。
此時瞧見徒兒似有難言之隱,她開始有些不安。
這是極為不好的感覺。
楚憐沒有繼續多問。
如同牛郎織女數十年難得一見謝安的她時間本就不多,她迫不及待。
楚憐說道:「也罷!待為師見過你謝安師伯,來日再尋個時間把盞夜談。」
話聲剛落,楚憐就要轉身離去。
安紅豆忽然喚住:「師父。」
楚憐頓足。
安紅豆沉吟稍許,偷偷拭去眼角淚珠兒:「還是徒兒帶你去吧。」
不安的預警讓楚憐古井無波的心泛起漣漪,於是柳眉微蹙。
……
無塵道觀相對菩提書院開設的六字門亦或明鏡台而言,算是一種鮮為人知的隱秘修行地。
它的隱秘不僅體現在書院諸生認知里,星河下具體的位置同樣難尋。
當然對如今的安紅豆來說,算不上難事。
說難不難,說不難也難。
她領著久別重逢的師父站在重新修建的道觀院落中央,便再也無法移動腳步。
她失了勇氣,也濕了雙眼。
黑袍蔽體欲隱藏身容的楚憐前後打量著明顯物是人非的院落,她仰面朝天雙眼輕合感受著拂面微風,下一剎忽然睜眸,眼中劍意凌厲:「這裡不是無塵觀!」
廟非當年廟,塔非當年塔。葉非當年葉,風也不似當年風。
最重要是不見當年人!所有一切煥然皆新,哪裡還是曾經的無塵觀?
楚憐心懼,因懼而怒。於是院落里風開始寒,蟬蟲鳥獸開始靜。
安紅豆淚水如豆,哽咽說道:「這裡就是無塵觀。」
楚憐追問:「為何不見當年人?」
安紅豆顫抖的手遙指著廟前空空如也的蒲團:「師伯他就坐在那兒。十年前廟塌的時候,他就坐在那兒。」
楚憐如遭雷擊,頭腦嗡鳴。
……
這裡的天掛著半輪彎月,那月亮透過平靜且清澈湛藍的湖映在水底。水底生長著稀稀落落的綠草,湖面稍稍探出頭,湊熱鬧似的觀賞著遠近不一飄蕩的湖燈。
載滿希冀的湖燈自然不會無緣無故出現於此,將它們訴於河神聽的自然也不會是個男人。雖說湖畔銀花樹下,真的恭恭敬敬站著個男人。
那男人背影筆直……至少那位放湖燈的女子看來,太陽無數次的朝升暮落里確實如此,否則也不會將他帶在身邊。
女子坐在銀花樹下的湖亭,放走一盞湖燈,玉 腳兒盪在水中利用水波輕輕推送,看起來頗為歡喜愜意。
偶爾四周風微,八方香動。
此處天涯,沁人心脾。
如果洛長風出現在此,瞧見那女子定會覺得訝異甚至費解:「為何女子皆偏愛紅衣?」
……
說洛長風,洛長風就到了。
非但是他,還有重陽,兩人逃命於此。
離開祁連關后藉助三十六瓣蓮不知遠遁幾千里,或許已是萬里之遙,卻還是沒能擺脫帝王盟強者的糾纏。
是的,以百花仙為首的帝王盟諸強在不凈世幻滅之後順手解決了那位青衣詭辯,又順手撿了被箭八射出的浣花洗劍與造化混元圖,終在此時此地再度包圍洛長風兩人。
按照帝無淚的本意,重陽必殺,洛長風卻另當別論。畢竟先誅天機再滅魔門的起因源自於十年前帝皇陵罕為人知的那一戰。
再者洛長風身份特殊,如無必要,帝無淚取走鈞天殘圖后並不願添此殺業。
因為若殺不死,終究是個麻煩。當然殺洛長風並不麻煩,而是菩提書院里那些佛啊刀啊劍啊你啊我啊什麼的同袍很麻煩。
可現在不同。
帝王盟乃至天下碩果僅存的兩位聖人直接或間接隕落在滅魔一戰洛長風手中,哪怕帝無淚再如何不願招惹麻煩,也無可避免此麻煩。
百花仙深知這點,這才認定無論白髮黑袍還是黑髮黑袍,明日朝陽東升前都要成為這湖面浮屍的定局。
坐在兵魔神尖頭,拎著花籃赤足的仙子聞隱香拂面而心情愉悅,想著此地到算不俗,解決了眼下瑣事,日後倒是可以將百花島移居於此也是不錯的選擇。
移居與否,另做兩說。作為此地天涯之主,自然不能怠慢貴客。
所以當逃亡與追殺的主角們擅闖之後,銀花樹下那道筆直的身影便隨風而動,瞬移八百米,出現在洛長風與重陽二人身前。
緊接著十目皆驚。
十目指的是洛長風與重陽以及帝王盟三位獵捕獵物的強者。當然並不包括至今不曾現過身鬼知道藏在哪裡的井中月,也不包括身背筆直的男子本人。
因為男子對眼前局面早有所料。
他當然早有所料。
因為他就是鐵冷,帝王盟天刑將位列十天顯聖之一的鐵冷。
鐵冷負手而立,面色無常地看著距離不過數步的洛長風兩人。對帝王盟的三位同道,置若一旁,彷彿由始至終都不存在似的。
這幅畫面很讓人費解……
重陽不覺費解。
他面容慘白極為憔悴,在看到鐵冷之後,更是連僅剩的半點兒意念也恍惚動搖。他怔怔然出神,就連入鼻的隱香也沒有察覺。
他想著,僅僅是百花仙藏鏡人兵魔神以及鬼知道藏在哪裡的井中月四強者聯手的局面就已經無解。哪裡料到,帝王盟在此處竟還落了一子?
同為十天顯聖的天刑將鐵冷守株待兔,前堵后追。莫說他二人元神虛弱得厲害,此時縱是巔峰狀態也難尋生門啊……除非師尊再一次萬里送劍,或者青衣師叔言出法隨……
想起祁連關別時那幕,重陽低下了頭,默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