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東方天色破曉,遠處的天空隱隱泛起魚肚白。感受到了太陽的暖度,枝繁葉茂的樹枝伸伸懶腰,長長的枝延伸到窗沿邊,窺覷著裡面合衣趴在桌案上那抹紫色的身影。


  白色的晨霜融化,在葉尖處匯聚成幾顆露珠,一滴兩滴滴進泥土中,惹得枝葉微微顫抖,「咚咚!」此刻,寢殿的門被守夜的公公敲響,聽到動靜,嚴鈺猛地睜開眼睛,黑眸里充盈著流光溢彩。


  「皇上,御前侍衛南殤回來了。」公公停下動作,彎著腰小心翼翼地說。


  嚴鈺也顧不得披散著的頭髮,立刻揚聲道:「快宣他進來,其他人遠離朕的寢宮。」


  「喳!」


  南殤作為嚴鈺御前第一侍衛,身高七尺,武藝高強,級別要比東佐和西佑要高點,所以他前段時間一直在執行嚴鈺交代給他的皇家第一級秘密任務。


  「受傷了?」嚴鈺眯眼看著跪下之人,並沒有著急問結果,倒是向來難逢對手的南殤現在衣裳不整,露出的皮膚處處撕裂,有的地方還滲出了血跡——這不由得讓嚴鈺心想,那個地方真的如此恐怖?

  眉心擰成了一個川字,嚴鈺指尖敲打著桌面,背部綳得筆直,刀削般的嘴唇抿起,看不出任何的情緒。


  「屬下疏忽了,從外部看那片森林就跟普通的森林毫無差別,哪知裡面危機重重,時不時還會有一些吃人的野獸出沒……屬下從西邊路口進去,剛行七八里,就發現了屬於人類的機關,好不容易破了那機關,前方又出現了一頭罕見的黑白斑點豹,那畜生似乎通靈性,硬是不放屬下過去,屬下與它糾纏了好久……」南殤斷斷續續地說道,嚴鈺瞟了一眼他的前胸,確實是有被貓科動物劃過的幾道傷口,紅白相間,略微滲人。


  「所以你只得悻悻而歸了?」嚴鈺抬眸問,沉穩的聲線沒有一絲怪罪,甚至感受不到一點兒的起伏,但尾音故意拖長去了,縈繞在南殤的耳旁,彷彿下一刻就能穿透他的耳膜,皇上這是生氣了!

  南殤整個人趴伏在地上,凌亂地碎發落在地上,他雙眼死命盯著地毯,呼吸沉重,「屬下有罪,屬下害怕了,與那隻豹子糾纏已經耗費掉屬下大半的力氣……不過,那隻豹子也不討巧,後腿被屬下划傷了……」


  「聽你這話,還是打算邀功么?」嚴鈺知道南殤取修顏果無望,心情本就陰鬱,再聽他這麼一說,翻手打翻了桌案上的香爐,香爐裡面的香草早已經燃盡,此刻香灰揮灑在空中,迷了南殤的眼睛,他迷迷糊糊聽到嚴鈺說了一句:

  「罷了,還是要朕親自去一趟,你退下,在黑殿好好養傷。」


  南殤恍恍惚惚出了門,見到恭候在門外的公公點了點頭,卻聽見那公公說:「今個皇上怎麼發這麼大的脾氣,昨個不是還為北洛那小皇帝的回信高興了半天么……」


  皇上會高興?南殤自嘲地搖搖頭,不可能的,他自小跟著皇上就沒見皇上有笑過,大多都是板著個臉,少年老成地吩咐他么辦事情,這次沒能完成取修顏果的任務,自己又要被主子關一段時間的小黑屋了,哼,這下可便宜了北夏那傢伙了。


  「鬼蜮森林,真的有這麼可怕么……」嚴鈺黑沉如水的星眸看著手中的字條,果然還是讓他親自走一遭吧,顏洛,朕就先不陪你玩了。


  「鐺鐺鐺……鐺鐺……鐺鐺鐺。」嚴鈺三聲兩聲再三聲敲擊著一旁的銅管,窗外一隻羽翼銀白的鳥兒停在銅管上,嚴鈺打開鳥兒腳上綁著的竹管,將字條放了進去,揮揮袖子,那隻鳥兒便展翅飛往一碧如洗的空中了。


  幾日後駐守在圖靈往南的西佑收到了字條,面色一冷,立即向南鈺領頭大將軍說了一句:「得聖上命令,即刻攻城,佔領圖靈,發兵!」


  「我的親娘咧!這個嚴鈺到底是想幹嘛啊!」顏洛拍案而起,唰唰兩下將尉遲送到他手上還熱乎乎的字條撕碎,氣呼呼道。


  他簡直氣的要打人了!能不能給他過兩天安生的日子!!自從他上位以來是夜夜睡不安穩,連找小娘子的心情都沒有了!


  更令人生氣的是,他上一秒正在陪燕夏愉快的玩耍,結果剛耍到一半就被腳底生風的尉遲衡拎著領子飛到了御書房,告訴他大事不好了,南鈺又起兵攻城了。


  得知消息的兵部尚書,左右丞相和御史大夫等人都會聚在這御書房內。此時此刻,四五個頭髮都白了一半的老頭子正神情嚴峻地盯著氣得發抖的顏洛。


  兵部尚書胡大人抖著兩隻手將字條一塊一塊地拼好,只見上面以兩種漂亮的字體,工整對齊寫著:


  不要,算了。


  我要,休想。


  這八個字,一個遒勁有力,一個娟潔秀美。


  「這,這,這……」兵部尚書指著字條上的字,話都說不出來,「皇上,這,這,是什麼?」


  其他眼尖的大臣也看到了字條,滿臉的不敢置信,他們的皇上還和南鈺皇帝竟然私下偷偷書信來往……


  「這是什麼還要朕告訴你們么?!這是挑戰書!看到沒有,他在向朕宣戰!」顏洛擼了擼寬大的垂袖,露出兩段藕斷般的手臂,白嫩的手掌狠狠地拍了幾下桌子,上下兩排牙齒磨得咯咯響,「他完全不將朕放在眼裡,說攻打就攻打,說退兵就退兵,剛退兵一個月又發兵!他是不是有病!!」


  「要讓朕親眼看到他,朕要將他碎屍萬段,凌遲處死!」


  「朕要他戲耍朕!這世界上怎麼會存在這樣壞到骨子裡的人!」


  看著正在氣地猛拍桌子的顏洛,幾尺遠的尉遲衡很好心地問了句:「皇上,要是嚴鈺是長得很好看呢,威風堂堂,冷酷英俊……之類。」


  顏洛正在氣頭上呢,雙眸水汪汪的,兩頰也泛著紅暈,哪裡管的了那麼多,繼續罵道:「相由心生你懂不懂!像他心眼那麼壞的人,怎麼可能長得好看,就算他很好看,朕是不會向美色低頭的!恩,一定,要他好看!」顏洛瞪著眼睛,舉起拳頭,那副勢必要跟嚴鈺干一架的架勢是惹得老臣們集體痴獃……原本在家準備好的長篇大論全被堵在了嗓子眼,齊齊嘆氣:


  先皇啊……臣要有負遺願了哇……嗚嗚嗚。


  「皇上,這南鈺大軍在一夜之間已經佔領了圖靈,眼看就要攻向鄴城……不知皇上心中是否已有對策?」御史大夫江津上前道,他低著頭,眼神卻在暗暗瞄著尉遲衡。


  仔細一看,那眼神不似簡單的一督,那一雙混沌里雙眼中表現出的是一種執念,一種乞求,尉遲衡抬高頭顱,斜著眼看著江津,眼角微微眯起,那是一種警告。


  「衡,你怎麼看?」顏洛偏頭問,手裡緊抓著袖口,來來回回搓揉著,「朕算是發現了,就算我給不給圖靈,他都執意要打北洛,衡,你說的對,嚴鈺的野心太大!」


  尉遲衡見顏洛終於向他搬救兵,他輕輕闔眼,背部已有些汗水,等到在睜眼時,鳳眸內已是一片清明,「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南鈺攻破鄴城,加強兵力,將戰場控制在鄴城範圍內。這次,燕將軍不去怕是不行了。」


  「恩恩,朕也是這麼認為的,再不打就讓他們小瞧我們了,現在還有一個問題,就是怎麼打!」顏洛揉了揉手掌,說。


  「皇上說的對,皇上您終於下定決心了!老臣很是欣慰啊……」右相大人抹抹眼淚,大鼻子一抽一抽的。


  顏洛哈哈大笑幾聲:「哈哈哈,放心啦,各位愛卿們,朕可是一國之君啊!這次這件事就交由攝政王和兵部尚書胡大人來辦吧!」


  說完,顏洛大笑著推開御書房的門,跳了出去,在關上門的那剎那淺笑兮兮地揮了揮手,「朕還有要事要辦,加油!好好乾,別讓朕失望哦!」


  「皇上!……」


  「唉,皇上又跑了……」


  「一切都是老臣的錯覺吧,也是,皇上怎麼都不可能像先皇那般的。」


  忽然很想辭官回鄉養老怎麼破,老臣們一個個都覺得當官好累,當北洛的官更累,噹噹今聖上是顏洛的北洛的官更更累!

  關上門后的顏洛神情一肅,風吹散了滿樹的梨花,卷夾著白色的梨花瓣拂過顏洛羊脂玉般的面頰,他迎著風,步履匆匆,脫下身上罩著的寬大外袍,露出裡面一身奶黃色簡約裝束,撿起先前被八兩扔在角落的包袱,顏洛費力地爬上馬背,輕斥一聲:「駕!」


  從最隱秘的羊腸小道賓士而走,寬大的衣袍被風捲起往相反的方向飄去,忽然一直潔白的手抓住那衣袍,將它整整齊齊地疊好,抱在懷中。


  「尉遲大人當真放心皇上一人出宮去?」說話的聲音赫然是江津,他從隱蔽的黑暗角落出來,走向尉遲衡。


  「自然是放心不下的。」尉遲衡指尖捏緊了衣袍,目光望向顏洛離去的方向,滿是哀嘆的語氣道,「但他不願意讓我跟著,我又怎麼敢?」


  「尉遲大人知道皇上去哪裡了嗎?」江津眼睛泛著精光,面容上一笑,問道。


  「江大人莫不要再問,上次你對我說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話已經是死罪了,我不在皇上面前參你一本,便是希望你能改正!這已經是我給你的第二次機會了。」尉遲衡轉身,涼涼的鳳眸里涌動出一股殺氣,「別想著對皇上不利,我是絕對不會允許的!」


  江津左右瞥了兩眼,抬首輕聲道:「尉遲大人不告發老臣,便是信老臣的,老臣一心為國,三朝元老以上誰人不知聖上是在南鈺出生,一年後才回歸的北洛!」


  「這是真,是假還都不清楚,先皇卻一意孤行封他為太子,再繼承大統……」江津絮絮叨叨地說著,沒有看到尉遲衡的面上一片灰黑!

  「夠了!就算那樣又如何,先皇信,我也信,天下人都信,要你說了有何用!」尉遲衡鳳眸堆積滿了怒意,捲起又落下地殘花盤旋在他腳邊,被他一腳碾碎。


  良久,江津慢吞吞從懷裡掏出一個紅色的香袋,放在了尉遲衡交疊的雙臂上,猝然長嘆道,「縱是香袋沒了香味,那始終是你娘留下的。」


  「那,老夫就先告辭回府了,還望攝政王大人再三思酌思酌。」


  尉遲衡瞳孔猛地一縮,僵立在原地,無法動彈。直到江津消失在視野中,他獃滯的眼瞳才恢復清明,輕聲呢喃了一個字:「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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