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夏,你怎麼出來了?」看著自家弟弟小心翼翼地躲著眾人的眼光,小手扣著門框,跟他一模一樣的眼瞳閃著淚光,嘴巴嘟著的可憐模樣,燕秋心裡一陣難受,又翻身下馬,往那兒快步走去。


  身體羸弱的燕夏磕磕絆絆地跑出將軍府大門,直直撲向燕秋懷裡,雙手抓住燕秋的衣襟,哽咽道,「哥哥,你不要離開小夏,這麼多年你去哪兒都帶著小夏的。」


  「小夏不要哥哥走……」燕夏猙獰的小臉上布滿了淚痕,小小的身子埋在燕秋的懷裡抽搐著。


  燕秋大掌覆上燕夏的髮辮,一遍遍地摸著,輕聲安慰著:「小夏,哥哥很快就回來了,那裡是前線,是很危險的地方,哥哥不能帶你去,你乖乖的在府里等著哥哥好不好。」


  「可是,你說過永遠不丟下小夏的!唔唔……」燕夏咬著下唇,雙眼緊閉,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皮膚的臉上被淚水浸濕。


  「我……」燕秋雙手覆上燕夏巴掌大的小臉,一句話也說不口,只能用拇指逝去那涌流不斷的淚水,這也讓在場的眾人看到了燕夏殘破不堪的臉,他們也瞬間明白了為何他們從沒聽過燕將軍說他還有一個弟弟。


  小小年紀的燕夏臉上的皮膚全部都被燙傷了,紅一塊黃一塊交錯分佈,右邊臉頰上有一塊特別腐皮下垂一直延續進脖頸里……眾人心中一駭,怎麼會是這樣子,俊美非常的燕秋將軍的胞弟竟然這麼醜陋,光是看看就使眾人胃酸翻滾,幾欲作嘔。


  燕夏一直是燕秋心中不可磨滅的痛。三年前,父母早亡的燕秋為了討口飯吃帶著六歲的燕夏來到北洛帝都,憑著一身從鄉下武師那兒學來的武藝賣藝維生,燕秋身形高大,臉模子又生的較好,很快就搶走了隔壁幾個攤位的生意,那些眼紅之人便趁他不注意擄走了燕夏,並以作為威脅要他將這些天來賺取的錢財交給他們,不然就燒死燕夏。


  燕秋心下為難,如果交出所有的錢財他們也會餓死,還不如拚死一搏,於是燕秋做了讓他一生都後悔萬分的決定,他不肯交出錢財,反而以身肉搏,結果那些人真的用火把點燃了燕夏的衣服……


  小夏在火里無助的哭喊,自己卻無能為力的那夜燕秋再也不想回憶起。


  幸虧那晚下了一場大雨,否則燕夏就活活死於熊熊大火里。


  更幸運的是,那晚燕秋抱著僅剩一口氣的燕夏遇到了北洛前老將軍,也就是燕秋的養父,膝下無子的老將軍可憐他們兄弟倆,又見燕秋骨骼清奇,便收養了燕秋做義子,出錢給燕夏治療,這才有了名聲赫赫的燕秋大將軍。


  但是,燕夏的臉再也救不回來了。


  府中的人都知道在府中有一處禁地,除了一個瞎了眼的婆婆可以出入,其餘人都不得出入,原來那裡住著燕秋將軍的胞弟啊!眾人恍然大悟,眼前這彷彿生死離別的場面也堵得他們說不任何話來。


  燕夏一年偶爾會出門一次,有時一年也不會踏出院子,燕秋知道他定是聽說了他要去前線的事兒,從小小夏就沒離開過他,怪不得他會獨自出來。


  「小夏,我……」燕秋有很多想說的話,可每當看到小夏的臉,那些話就如鯁在喉,一句也說不出來,最終都會化作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小夏,哥哥保證……」


  「小夏,你哥哥哪裡都不會去的。」溫暖的聲音自背後傳來,林籟泉韻般的嗓音恍若從空靈遠方飄來的柔絲,蠶繭般地將燕夏脆肉的小心靈包裹起來,第三人說這句話非常奏效,燕夏果然不哭了,轉頭定定地看著來人。


  簌簌大雪不知何時停了,萬里晴空中漂浮著幾縷淡白的雲絲,綿延至一望無際的天邊。來人一襲淡紫色繡花長袍,長至靴邊的暗金色裘袍將他整個人都包裹起來,姿態閑雅,尚余孤瘦青松姿,顯得十分瘦小卻又異常親和。


  顏洛同尉遲衡一路疾馳到將軍府門,只為了攔住燕秋手下那個親信,誰知會看到這一攪人心痛的一幕,他一步一步走向燕夏。


  他的頭髮墨黑,襯托出他髮髻下奶白色脖頸的詩意光澤,琉璃般清澈的雙眸中攢滿了溫柔,顏洛蹲下,正好和燕夏一般高,他拉住小夏瘦骨嶙峋的小手,緩緩道,「小夏,我向你保證,你哥哥會老老實實待在將軍府,哪裡都不會去。」


  燕秋一驚,失聲叫道:「皇上?!」


  「皇上?!這這這……」


  「天,竟然是御駕到了!」


  「當今陛下竟生有如此美的皮囊,剛我還以為天女下凡了——」


  「草民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燕夏一聽,眼前這個唇紅齒白,美麗不像話的「姐姐」就是當今聖上!那麼,當今聖上的話就是聖旨,這樣一來,哥哥就真的不會離開他遠行了,燕夏的心沉了下來,細細的聲音小如呢喃:「真的?」


  顏洛不理會在場的其他人,忽而展顏一笑,紅唇邊似乎開出了紅蓮,「真的,朕一向說話算數的,衡,你就辛苦下,代替燕將軍跑一趟圖靈吧!」


  尉遲衡忽然發現他並不是很了解顏洛,在他的印象里,顏洛除了跟先皇撒嬌,就是跟他撒嬌,他從未見過這樣綿言細語的顏洛,是不是他之前都認為錯了?

  「那就有勞攝政王了!」聽得顏洛的話,燕秋心中溫暖不已,更是對顏洛情難自控,「謝皇上!」


  顏洛穩穩噹噹地抱起燕夏,那抱人的姿勢非常的熟練,似乎是很有經驗,沒有經驗的人是不可能將一個九歲孩童抱地這麼穩的,將燕夏送進里院的顏洛一直在跟燕夏說話:「小夏,以後哥哥我啊,會經常來找你玩的!」


  「你都喜歡什麼有趣的東西呀?下次哥哥來找你玩帶給你吧!」


  「下次哥哥再來可不想再看到你哭鼻子啦!」


  「小夏長的這麼俊,哭鼻子就丑啦!」


  「……」


  燕秋眼中噙淚,對尉遲衡行了個大禮,「尉遲大人,皇上的性子真是越來越好了,您功不可沒啊。先皇駕崩之前最擔心的就是皇上,現在先皇在天上也可安心了。」


  尉遲衡虛扶起燕秋,聖潔的容顏浮起一抹淡笑,道:「燕將軍,皇上似乎比你我和先皇想的要好的多得多,也比天下百姓想的好太多,我又有何能耐能改變皇上,一個人的心智、本性從誕生那天就已經定了,該怎樣就是怎樣,容不得他人在上面添加筆墨的。」


  「這麼說,是我們一直都看錯皇上了?」燕秋面上微動,心裡悔恨,在沒有面見皇上時他也聽信了民間傳言,曾一度對皇上嗤之以鼻,現在看來他還得多修鍊好幾年啊,這樣的他如何配得上聖上吶!


  「對了,南鈺嚴帝的信箋……是誰交與你的?」尉遲衡打斷了燕秋的神想,問。


  「府中一小廝,如何?」燕秋不解。


  「燕秋將軍府混進敵國姦細,將軍竟一點兒不知,也不知天天都在想些什麼大逆不道之事!」尉遲衡當即冷下臉來,聲音比寒風還冷上三分!

  猛地吹進冷風將燕秋心中遐想吹得一絲不剩,從燕秋看向顏洛的繾綣眼神絕對可以斷定,只是燕秋將軍也還年輕,這般提醒一下也能知錯就改。


  經尉遲衡這麼一說,燕秋彷彿自里而外被人扒了個乾淨,內心的想法*裸的呈現在大庭廣眾之下,他尷尬萬分,顫著聲道,「尉遲大人心思深廣,我也是一時糊塗,不會再有下次!」


  「那小廝應該還在府中,我這就將人拎出來!」說完摒著氣,強忍著心跳如鼓提步離開。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那小廝便被燕秋提著后衣領出現在將軍府的庭院。


  燕秋四周環顧,見尉遲衡並不在,心裡頓時鬆了一口氣,朗聲彙報道,「皇上,臣已經將姦細抓到。」


  顏洛信步走出,看了眼那小廝的真實長相,確實是南方人特有的模樣,便湊上前問道:「這紙條是不是嚴鈺命你直接給我的?陳將軍並不知情?」


  那小廝一點兒也沒有害怕的意思,一臉的淡然,似乎是早就預料到會有此番景象,他答道:「是,主子親自命令,也命我在此等候。」


  「確認信在我手中后你明明可以找機會脫身……他不會是知道朕要回信吧?」顏洛指著那小廝,橫眉冷對道。


  「沒錯,主子現在確實在等候您的回信。」那小廝,哦不,嚴鈺的影衛西佑不卑不吭道。


  「皇上,南鈺的皇帝這也太猖狂了吧!竟然命人暗自與您通信,這,這與未婚男女之間的私通有什麼不同?!」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燕秋心底浪濤翻滾,大掌抬起,渾厚的內力已經集聚於掌心,這一掌下去瞬間便能取了這小廝的性命!


  顏洛見燕秋有殺人的想法,大聲喝道,「燕將軍!不可,朕有回信需要他傳達!」


  西佑絲毫也沒有害怕,只見他一隻手向後迅速地閃動,同一時間燕秋右手的經脈竄動,手中一下沒了力氣,五指鬆開,西佑便輕鬆地從燕秋的桎梏下逃出,來到顏洛面前,單膝跪地道,「還請皇上將回信交給我,也好讓小的回去復命!」


  「你!」燕秋大驚,這人竟然能這麼容易從他手中逃脫,氣急!便一個跨步,鎖喉鷹爪劈空而來!


  「燕將軍!朕說了不可以!」此時顏洛竟然挺身而出,一把拉過跪著的西佑,眼看那鷹爪就要扣住顏洛的喉嚨,燕秋想收也是收不了,他大叫一聲:「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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