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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仙與鬼才(完)

  郭嘉醒來的時候,陽光太過耀眼,他抬手覆眼,腦子竟是少有的糊塗。


  他……這是怎麼了?為什麼覺得覺得身體比起以往輕鬆了不少?

  剛及細想,腦中變傳來混沌痛楚,只聽「哐當——」一聲,門從外面推開,便聽到熟悉的聲音:「奉孝,你終於醒了!」


  他一轉頭,就看到戲志才熟悉的老臉。


  「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你知道嗎,你已經昏迷足足七日了,芙……大夫說,你要是再不醒過來,就沒救了!」


  好友臉上的喜意怎麼都掩飾不住,他……難道真的生了重病?郭嘉心中搖了搖頭,不可能。


  「來來來,你先不要說話,把葯喝了再說!」


  喝葯?郭嘉接過葯碗,竟是莫名地熟悉,再及細想,卻什麼都沒有了。


  喝過葯,藥力漸漸擴散,戲志才看著郭嘉又沉沉睡去,臉上的笑意變成了苦笑,他低聲呢喃了一句,只因聲音太小聽不清楚,只是這份無奈感慨怎麼都掩飾不住。


  門又輕聲關上,等到外面的腳步聲漸漸消失,本來閉著眼睛緩緩睡去的郭嘉緩緩睜開了眼睛,裡面滾動的是疑惑和堅定。


  「怎麼樣?奉孝……」還沒醒嗎?

  荀彧怎麼都沒有想到,事情是以這樣的結局收尾的。也因為心中愧疚,他先讓公達回去稟報主公,和戲志才兩人護送奉孝回了潁川。


  「剛剛醒了,確實如……所說,沒有了關於芙蕖姑娘記憶。」分明是早就料到了,他剛剛試探一番,果然沒有任何動靜。


  「醒了便好,醒了便好。」荀彧點頭,心中雖然高興,其實……也是惋惜,那樣的人物,怎麼可能與他們這些凡夫俗子在一起,奉孝……奉孝忘記了也好。


  戲志才卻沒有那麼樂觀:「文若,實話跟你說,這種事情,以奉孝的才智猜出來是早晚的事情。」你是沒有見過奉孝寶貝芙蕖姑娘那樣子,見天的都不願意離開自己的視線。


  潁川郭奉孝啊,風流兒郎,縱使因為身體原因清心寡欲,那在坊間也是名聲在外的,他也曾笑言嫉妒,可……情之一字,到底傷人。


  只嘆情深緣淺罷了。


  「我又何嘗不知呢!只是……人家飛天遁地,你讓我去何處找人啊!」


  那時,芙蕖姑娘帶著奉孝離開,他們動作了一番趁著洛陽未及大亂便撤離了,只是沒有料到的是,他們一出洛陽都城五公里,就遇上了一個頭戴紫金冠的英氣劍客。


  凜凜寒光,獵獵夜風,他和志才兩個難得像個傻子一樣站在破舊籬笆圍成的院子里。


  「荀彧、戲志才?」


  看到他們點頭,這紫衣男子才從半空中落下來,他們這才看到他的肩上還扛了一個人,可不就是……郭嘉郭奉孝!


  「毒已結,七日必醒,你們好生照料便是。」


  「哦,好好好!」


  兩人都是書生,合力扶助郭嘉已經有些費勁,不過看到來人要走,立刻開口:「那個仙長,芙蕖姑娘……」


  「她很好,切記,不要在這人面前提及芙蕖的名字。」不知為何,他們覺得這人的聲音莫名冷了許多。


  再想細問,卻只見天邊一抹紫意,哪裡還有半個人影。


  不是他們不努力,而是……並不是一個世界的,縱使奉孝才學出眾,世上難比,可人家……如此,他們才按言隱瞞下來。


  至少,等到奉孝自己發現,可以從容許多。


  只是啊,這亂世天下,狼牙四起,什麼牛鬼蛇神都出來了,這下連清心寡欲的仙士都出來了,真的是要大亂了啊!

  **

  春日的陽光正暖,郭嘉一個人坐在床邊的竹塌上,獨自小酌,桌上的還未開始的期盼,誰執黑執白,就好像從未開始過。


  「酒真是個好東西啊!」他輕聲嘆息,聲音里卻不是什麼說的。


  志才與文若到底不及他的白身,已經早早離開,他分明覺得房屋太過空虛,記憶卻告訴他本該如此,除了……


  那顆鏤空的香薰球!


  他從袖口解開香薰球的鎖扣,舉至眼前,這種香薰球的制式太奇怪了,非金非銀更非銅,卻極好地糅合在了一起,甚至上面鏤空的形狀,似乎有些到家玄學的影子。


  這種制式,他走遍了潁川的所有金器打制店,都無人見過。


  這分明是有人送給他的,而且精細異常,香粉也是別具特色,他雖然不知道怎麼分辨這三種香粉,卻莫名覺得他們珍惜異常,輕易不敢使用。


  還有更奇怪的是,他的身體……輕盈了許多,不,應該說是沉珂殆盡,他也去找相熟的老大夫把過脈,老大夫連連讚歎,不停地問他是請了什麼神醫,拜求引薦。


  想到這裡,郭嘉輕呵一聲,他哪裡能夠引薦,他連人都不記得了。


  更有甚者,洛陽易主,董卓亡故,呂布出逃這樣的事情,他竟是半點不知,這不符合他的性子,也不符合志才文若的性子,有這樣的好事,他們怎麼可能忘記他!

  將輕巧精緻的香薰球握在手中,輕易就能包裹……咦?手中有細微的顆粒感,郭嘉輕輕撥開鎖扣,上面竟然有一朵嬌艷欲滴的荷花,雖小,卻是可愛異常。


  荷花?菡萏?芙……芙蕖!

  郭嘉猛地一下坐了起來,桌上的棋子翻了也不在乎,那次他剛剛醒來,戲志才確實提了芙的字眼,卻似乎又吞了回去。


  想到這裡,他心中再難抑制,就像是有什麼東西要爆出來了,卻什麼都沒有。


  臨門一腳,他想到了戲志才。


  十日後,位於青州的將軍府,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戲志才工作歸來,看到廳內閑適喝茶的郭嘉,心想終於還是來了。


  他轉身對著奴僕說:「你們下去吧。」


  「看來你在這裡過得相當不錯啊!」郭嘉調侃他。


  戲志才緩緩做下去,卻並不接郭嘉遞過來的茶杯,道:「奉孝,你想問……什麼,就問吧。」


  「芙蕖……在哪裡?」


  聞言,戲志才大驚,奉孝竟然恢復記憶了!


  可是……「我不知道。」不對,這是在炸他!他苦笑著接過茶水,一口飲盡,道:「奉孝,你這又是何必呢!」


  「我想知道,你說吧,我承受得住。」握著衣袖裡的香薰球,他告訴自己。


  這段時間,過得渾渾噩噩,倒不如清楚明白地知道些東西。


  「你還記得多少?」


  這回郭嘉很坦誠,搖了搖頭,表示什麼都不記得。


  戲志才嘆息,真是造孽啊:「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和芙蕖姑娘是怎麼認識的,但她確實是個十足的好姑娘,長得好看,性子也好,還擅長醫術,我能夠活得這麼好,多虧了她。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芙蕖姑娘,她是仙士啊!能夠飛天遁地,我們根本……」遙及當年,嫦娥仙子奔月,斬斷凡塵,那后羿又如何傷心難過,縱使有射日之能,又當如何!

  仙凡之別,便是雲泥之別。


  郭嘉先是震驚,卻又覺不對,然後心中懷疑漸漸擴大:「不對,志才你這樣說不對!」


  「什麼不對?」


  「仙凡不對,哪裡都不對!」說著他竟然站了起來,抬腳就往外走。


  戲志才一看,立刻上前攔阻:「奉孝,你現在不能走。」


  「為何?」


  「青州……有難!」這也是他為何這麼晚回府的原因。


  **

  「文姬,為夫可能要不行了!」很想陪你一生,可是他可能陪不了了。


  「不行,父親……父親和你都離開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蔡文姬的眼淚一顆顆地落下來,生離死別,人生最大的悲傷。


  更何況還是短期內經歷兩次,這不是普通人能夠承受得住的。蔡琰即便詩書滿腹,卻也經受不住這般的痛楚。


  「別這樣,不是為夫不想陪著你,實在是……」早知今日,他定然不會同意家族的期望,與文姬成婚。短暫的歡愉,卻要文姬承受這種痛楚,他實在不應該啊!


  聞言,蔡琰哭得更加狠了,她想到剛剛離世的父親,又想到纏綿病榻的丈夫,又想到……對!還有芙蕖!據說芙蕖醫術過人,連潁川郭奉孝的頑疾都醫治好了!


  「夫君你一定要挺住,文姬去給你找大夫!」說著便推開床榻,在床頭的梳妝鏡中不停地翻找,知道梳妝台翻了個底朝天,終於看到了躺在底部的符咒。


  陵越道長說,只要撕碎符咒,便可求一事!即便她不信,但……


  「刺啦——」一聲,符咒應聲而破,出乎兩人預料的是,符咒竟然在半空中無火自燃,迅速化作一道青煙,從窗框中飄然而去。


  未幾,便有小廝來報,說外面有一對師兄妹求見,蔡文姬一聽描述,立刻喜上眉頭,道:「快請進來!不行,我親自去迎!」


  來人,正是芙蕖和陵越兩人!只是……


  「芙蕖妹妹,你這是……」臉色這般差?

  芙蕖卻只是笑了笑,頗為雲淡風輕:「無事,文姬姐姐莫擔心,只是生了場小病而已。」


  蔡文姬一聽,也沒再追問,她現在滿心滿眼都是夫君,立刻就跪了下來:「求二位救我夫君!」


  看到這樣的蔡文姬,陵越止不住想起了三月前的芙蕖,也是這樣,誓死莫贖,眼神堅定地仿若道心,他不由地有些頭疼。


  「文姬姐姐你先起來,如果能救,我師兄肯定會救他的。」芙蕖趕緊將人扶起來,不過也只是虛扶,她現在的身體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三人迅速進了裡間,正好看到衛仲道久等人不來,挪了一步,口中鮮血便直冒,蔡文姬一看,立刻沖了上去。


  陵越低聲嘆息,看著芙蕖的眼睛,終究還是沒有拒絕。


  晚間,衛仲道的病情得到遏制,蔡文姬在裡面照顧,陵越扶著芙蕖在廳堂坐下,頗有些感嘆。


  芙蕖一看,立刻開口:「大師兄,別再擔心了,你放心,你只要了結了這段因果,我就立刻跟你回天墉城,絕對不會食言而肥的。」她也沒有任性的權利了。


  如果不是大師兄的出現,她竟不知道天墉城發生了這麼多事,屠蘇師弟……隕落,執劍長老離開,連師父都退位了。


  「芙蕖,我說過,你不用這麼委屈自己的。天墉城還有我,你不用……」這段時間的情狀,他哪裡看不出來,已然情根深種。


  自古情劫最難度,未度便是有情人。


  更何苦橫跨死四百年的時間,若非已經成仙的師父破開迷林的疊嶂,他也到不了這裡。說來也是巧合,掌門退位后,正尋一地清修,正好路遇迷林,感知到了芙蕖留下的氣息。


  掌門尋來師父,以大神通之力參透法陣,便有了他過來尋芙蕖的事情。


  「大師兄不必說了,其實……我沒得選擇,我現在的身體已經不足以我呆在這裡了。」那日她帶著先生去往崑崙,求師兄救治先生。


  卻沒想到大師兄也無法根治,這毒似乎來自宮廷,乃是見血封喉的□□,若非是她在醫治先生的痼疾,兩方藥性相衝,先生必定橫死當場。


  想到這裡,她就恨死了投毒的那人!

  不過天墉有一秘法,可以以自身仙靈之力,施以灌頂之法,這本事師門用來給徒弟洗精伐髓的,她根本沒有這麼龐大的仙靈之力來支撐這個術法。


  「好了,因果已了,治療完衛仲道,我們就啟程回天墉吧。」


  一聲嘆息,小師妹長得太快了,屠蘇這樣,芙蕖也這樣,陵越握了握掌心,有些無力,也有些感傷。


  衛仲道也是娘胎裡帶出來的毛病,不過他身體確實虧空得厲害,又正值換季,染了風寒,一場大病,傷了本就羸弱的根基,生命之火猶如風中殘燭,只要一個不小心,就會熄滅。


  為了不多生事端,陵越和芙蕖都決定加快速度,花了一月的時間,先幫衛仲道穩定了根基,而後留下以後的藥方,一月一換藥方,足足十二份藥方,喝完便可大愈。


  衛仲道和蔡文姬雖然還想挽留,但兩人也知道,對方去意堅決,在一個午後,下人去叫門時,只見人去樓空。


  衛仲道撫摸自家夫人的手,道:「別難過,有緣自會相見的。」能夠相守,多虧了兩人。以他的聰明,自然知道兩人的不俗。


  蔡文姬卻搖了搖頭,她知道……她再也沒有機會再見到二人了,這是緣分,緣起緣滅,不過如此。


  只是……那位芙蕖口中天下無雙的郭先生,怕是要……她心中默默祈禱,只希望兩人有情人終成眷屬。


  而這個時候,郭嘉郭先生正在爬崑崙雪山,因為青州之圍后,戲志才告訴他一個重要的消息:若奉孝想一探究竟,可去崑崙一探究竟。


  山腳溫暖如春,山中卻寒冷如冬,他因為急促,身上只有一件大襖,獵獵寒風,凍得他整個人都沒有了知覺。


  終於……還是走不動了嗎?


  山洞中,郭嘉躺在石壁上,手指僵硬得連彎曲都困難,真狼狽!為什麼要這麼執著呢!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兒女之情?他想不通。


  可是他的直覺告訴他,如果不來,他會後悔。


  所以他來了,不過現在這種情況……他可能還是要後悔的。


  因為他已經完全走不動了,再往上……已經不是人力所能達到的了。他忽而抖抖索索地從懷中取出一個物什,正是鏤空香薰球。


  他從懷中取出火石,摩擦了好久才有些微火光,投入香薰球之中,奇妙的熏香在山洞中蔓延來開。


  「真的……不再去見見他嗎?」


  芙蕖一楞,看著眼前的傳送門,搖了搖頭:「不用了,我怕……」捨不得走。


  陵越嘆息一聲,拉著芙蕖往裡面走,忽而手中的靈力被掙脫,他轉頭:「芙蕖,怎麼了?」


  袖子被狠狠拉住:「師兄,師兄救他!」


  很明顯,芙蕖聞到了自製熏香的味道,這是求救的熏香!她此刻已然忘記,對方已經忘記了兩人之間的點點滴滴,更惶恐熏香的作用!

  「好。」


  陵越是在山腹的一處山洞裡找到的郭嘉,都是痴心人,他隨手將人扛在肩上,一路便到了山下。


  芙蕖一看昏迷不醒的郭嘉,眼眶中的淚意終於落了下來,道了一聲:「先生!」


  郭嘉似有所感,也可能是回到了溫暖的地面,手中一松,熏香球落在了地上,他緩緩睜開眼睛:「芙蕖,你可是讓先生好找啊!」


  他終究,還是賭對了。


  飛天遁地他並不擅長,但丈量人心……再也沒有比他更清楚了。


  芙蕖再難自抑,一下子撲了上去,緊緊抱住郭嘉的脖子,道:「先生,你這是何苦呢!」


  郭嘉有些費力地抬起手,虛虛環抱,卻發現這段時間,小姑娘瘦得可怕,平日里圓潤的臉頰都快要凹進去了。


  「你瘦了。」


  嚶嚶嚶~壞先生!

  兩人深情相擁,陵越:你們有考慮過他的感受嗎?


  看了看快要落山的日頭,陵越不得不輕聲咳了幾聲,而後道:「芙蕖,還有這位先生,請你注意一下你的言行。」


  他這個大師兄還在呢!摟摟抱抱成何體統!信不信他分分鐘剁了你的爪子啊!

  郭嘉從善如流,不過卻仍舊握著芙蕖的手,他已經……全部想起來了:「大師兄,你好,我叫郭嘉,請你將芙蕖許配給我!」


  芙蕖一聽,立刻要抽出自己的手,這……


  陵越聞言,倒是個果斷的性子,可惜:「郭先生,請你不要說胡話。」


  一見面就提親,輕浮!芙蕖,我們走,我天墉城大好兒郎,怎麼都比一個書生來得好!還有,不要叫他大師兄。


  「我是認真的。」


  陵越也重複了這樣的話:「我也是認真的。」


  兩個男人之間眼神電光火石,最後還是陵越低聲嘆息一聲:「郭先生,你要知道,芙蕖是不可以的留下的。」


  不是不能,而是不可以:「她會沒命的。」陵越直指人心:「你以為,你中了那麼重的毒,就這麼輕易解了嗎?」


  郭嘉臉色忽而變得冷峻起來,他心中已經有了不好的猜想,轉頭看到芙蕖躲閃的眼神,他哪裡不明白。


  「難道就沒有……」


  陵越搖頭,只有他來做這個惡人了:「沒有,這裡仙靈之力匱乏,如果你想讓芙蕖活下去,就讓她跟著我離開。」


  「你要知道,活得還有可能機會,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很殘忍的事實,終究有人力不能殆盡的東西,比如生死,比如離別。


  郭嘉終於明白,平日里心軟無比的芙蕖,為何會這般決絕地選擇離開,甚至離開也選擇溫柔地一人獨自承受,他的忘卻,便是小姑娘最大的溫柔。


  可他……怎麼捨得讓芙蕖去死呢!即便這一去,與死別並沒有任何的區別了。


  陵越說完,便走到了旁邊傳送門附近,將最後的時間留給兩人,他已經想好,如果對方不讓他帶走芙蕖,那麼他就再敲暈,奪走他的記憶。


  分明才剛剛找到,卻又要分離,這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了,郭嘉握著芙蕖的手,苦笑道:「芙蕖,先生有些後悔了。」


  「後悔什麼?」


  「後悔早知今日,我絕對不會踏入洛陽城一步。」又不是非他不可,卻……


  芙蕖卻搖了搖頭,道:「不是這樣的,沒有洛陽也有城陽,有河東,這是上天的啟示,我……註定不屬於這裡。」


  其實,她早先就知道了,修仙之士本就五感靈敏,很早的時候,甚至她答應先生留在他身邊的時候,就知道終有一日要分開。


  郭嘉張了張口,平日里能說會道,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芙蕖卻笑了起來,一如當初暖陽,她站了起來,緩緩鬆開了先生的手:「先生,你還記得我給你算過的卦嗎?」


  「五年出世,郭奉孝之名響徹天下?」


  「恩,等到先生功成身退,芙蕖就來接先生,好不好?」


  「芙蕖你……」


  「先生不必說,其實那個卦象只是前半部分,還有後半部分。」芙蕖頓了一下,從懷中抽出一塊玉闕,青翠明亮,還閃動著不知名的光彩,陵越一看,心中感嘆。


  「其實修仙之道,並非只有以武入道以法入道而已,我曾聽聞有前輩,以書法入道,以詩書入道,這是我偶爾得到的一個功法,先生可以試試看,若是……有緣,我們自會相見。」


  這是她所能做的全部了,早殤——自從她想要改命,就註定了分離。


  郭嘉接過玉闕,道:「那下半部分的卦象?」


  「等下次見面吧,先生。」已是強忍淚意。


  半響:「好。」


  一如初見。


  郭嘉忽而伸手,蠟燭芙蕖的雙手,緊緊抱住,他怕……


  「再見!」


  「好,再見!」


  昆崙山下,山神廟前,芙蕖跨過五光流離的光幕,一滴淚水滑落,墜進這片土地,也是她留下的——最後的東西了。


  郭嘉站在原地,半響動了動,才發現自己臉上淚痕已然風乾,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他在昆崙山下結廬五年,五年之後,鋒芒畢露,一展雄才。


  世人皆嘆郭嘉郭奉孝鬼才之名,與他才華同樣齊名的還有他的一個怪癖,只聽聞此人從來一身紫衣,手上經常把玩著一顆香薰球,制式特別,世人皆效仿之。


  「奉孝,真的不留下嗎?志才已經離開,你再走了……」


  歲月似乎對郭嘉格外優待,他們已垂垂老矣,這人卻依然年青依舊,近些年更是一身道袍,仿若無欲無求,除了公事,就沒有其他了。


  他們這些老友,哪裡不清楚,那顆香薰球的來源,上面都有了一層圓潤的包漿,可是伊人不在,又有何用呢!

  「奉孝,芙蕖姑娘……已經離開了,這麼多年,我們都不敢在你面前提她,可是你……」


  郭嘉卻只笑笑,比之年輕時的銳意進取,藏不住鋒芒,如今的他就像是一塊被打磨完成的美玉一般,華光內斂,縱使不會第一次看到,也忍不住為之驚嘆。


  他,已經等得夠久了,芙蕖,也等得夠久了。


  而他在早些年,就已經做好了離開的準備。


  「文若,不用再勸我了,如今大勢已定,主公多疑,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我想去找芙蕖。」幾經輾轉,夙願終償。


  荀彧也只是例行公事而已,主公並不想奉孝離開,只是……:「你自己知道就好,我們這些老友,走的走,遠的遠,轉眼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你向來是最有主意的,我知道勸不住你。」


  郭嘉輕輕轉動手中的香薰球,道:「果然還是文若了解奉孝,今晚一醉方休,明日我便會離開。」


  多年摯友,他心中一暖:「文若,你就從沒有懷疑過我為何會容顏不老嗎?」


  「難道不是芙蕖姑娘給了你仙藥嗎?」出口才覺失禮。


  也許是要離開,郭嘉難得將曾經的經歷說出口:「並不是。其實當年,我去往崑崙,見到了芙蕖。」


  「那你們……」按照奉孝的性子,芙蕖姑娘又心軟,怎麼可能沒帶回來?!

  郭嘉卻笑著搖了搖頭:「緣分不夠,她說會來接我。」


  荀彧大怔。


  「難道……」


  郭嘉點頭:「沒錯,我覺得是時候了。」


  半響,荀彧心中明白,奉孝肯定不會轉變意志,拱手祝賀:「恭喜奉孝!」


  郭嘉還禮:「多謝文若成全!」


  兩人相視一笑,晚間大醉一場,郭嘉趁著夜色,離開了許昌。


  沒過多久,就傳出了鬼才郭奉孝暴斃而亡的消息,死因成迷,有人說了思慮過度,也有人說是香薰使用過度,不一而足。只是曹主公大慟,下令茹素三日,以紀念郭奉孝之名。之後賞賜封侯,卻只是生前身後名。


  但這些,郭嘉已經不再去關注,若是有旁人在這裡,定然會發現,此刻他的他騰空而立,竟是……騰翔之法。


  崑崙之巔,當年他無力回天,如今卻輕鬆攀爬,世事奇妙,他低頭看了看掌心的紋路,已經再難看到生命之線。


  果然如芙蕖所言,修仙之士,跳脫於三界之外,自他離開塵世,便已經決定了未來。


  芙蕖,你什麼時候來呢?

  其實已經等了這麼久,畫了這麼久的畫,誰都沒有想到,他竟是以畫入道,時也命也,想起昆崙山下那一大把書畫,他笑了笑,轉身下了山。


  前幾年,他過激了遠親的孩子,是個好孩子,聰慧聽話,如今已然長成,潁川郭家,自會再傳承下去。


  至於天下大業,他也已經盡到了自己的能力,之後的事情,再不是他所能觸及的。


  到了此刻,他方明白當初芙蕖為何沒有說出另一半的卦象。


  不是不能說,而是……命運更迭,如果沒有芙蕖,他應該早殤,雖也留下英名,卻是勞苦一生,思慮枯竭而死。


  正是印證了那一句話,緣起緣滅,自有章法。


  看著滿屋子的畫像,郭嘉輕輕點燃手中的火把,最後看了一眼笑靨如花的小姑娘,有些期待再見時的場景。


  是不是還如記憶中一般……善良可愛又好騙?


  信手一扔,火勢在紙畫間瞬間蔓延,既然要走,就不需要留下這些東西了,再說……小姑娘會害羞的,只留下這一副就夠了。


  懷中的畫像緩緩張開,可不就是芙蕖的畫像,但若是有識之士看到這副畫像,定會驚嘆作畫之人,竟是將道法融合,圓潤飽滿,正是他的入道之作!

  自那以後,他不再作人物畫。


  不是不能,而是不想。他將再畫,應該是重逢的時候了。


  離開了詭譎波折的亂世爭權,結廬的日子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難熬。忽悠一日,郭嘉似有所感,從茅屋迅速拔足而往,正看到光幕漸漸形成。


  他的心跳開始劇烈跳動,大約一炷香的光景,郭嘉快要忍不住衝進去的時候,終於有一個身影漸漸在光幕中閃現。


  半響,五光流離,郭嘉跨步上前,忽而伸出手湧進了光幕,似是抓住了什麼東西,用力一拉,就看到……


  這才是……幾經等待,夙願終償。


  「……先生!」


  芙蕖被郭嘉緊緊抱入懷中,力氣是她難以想象的巨大,就像是……要揉進骨血里一樣,這種力度卻反而令她很安心,來之前她也曾忐忑。


  兩個世界的流速是不一樣的,山海流轉,滄海一瞬,她怕……先生忘記了她,也怕先生過得美滿,自己傷心難求。


  她過來之前,大師兄勸她不要輕易嘗試,開啟這層結界,花費了她大半的靈力,值得嗎?如果沒有結果,那麼不如不好希望。


  可是……終究還是過來了,也幸好她過來了,不然她的先生……


  「先生,芙蕖來接你了,你可願……」


  「我願意。」


  唇齒相依,也許只有肌膚相觸才能感受到彼此的真實,他還以為他要等到發落齒搖呢!郭嘉輕輕一笑,忽而在芙蕖光潔的額頭上彈了一下。


  「怎麼了?」


  「沒什麼,我家芙蕖長得越來越好看了,以前的門帘子都梳起來后,漂亮得都讓先生有些不捨得分手了!」


  ……還是一樣的先生!芙蕖一笑:「那可是,如今我可是天墉城的妙法長老,手底下弟子無數,看你還敢欺負我!」


  郭嘉一笑,真好:「芙蕖,喚我奉孝,好嗎?」


  「……」叫不出口。


  「……」郭嘉一嘆,轉而將她摟入懷中:「奉孝以後再也不會離開你的。」


  芙蕖心中一甜,輕聲呢喃:「我也是,奉孝。」


  良久,光幕的五色開始暗淡,芙蕖一看,立刻拉住郭嘉的手,道:「快,我們快走,不然就來不及了。」


  「好。」


  一高一矮,攜手並進,跨過光幕的剎那,郭嘉回頭看了看曾經的山河故里,沒有半分留戀,從容地邁出了下一隻腳。


  **

  天墉城山門口,有小弟子守門,忽而看到平日里清冷絕艷的妙法長老竟然與一青年男子攜手而來,他擦了擦眼睛,覺得自己大概是……夢遊了。


  芙蕖長老可是天墉城大半弟子的夢中情人,怎麼會被一個外來的小子搶走了呢!這不可能!可是……這不像幻像啊,他使勁揉了揉眼睛,確認沒有看錯,又掐了自己一把,痛意襲來,難道是……真的?!


  卧槽,哪家的小白臉!竟然這麼好膽!


  他轉身就閃進了山門,準備召集一眾弟子將這小白臉打出去,卻不小心撞到了人,他一抬頭,立刻低頭:「掌門,弟子無意衝撞,只是……」


  陵越卻抬了抬手:「你先下去吧,這裡的事我知道了。」


  揮退小弟子,陵越站在山門口,看到芙蕖與郭嘉攜手而來,及至眼前,他終於緩緩開口:「郭先生,恭喜!看你已經入道的模樣,不如與在下過兩招,你該知道——我天墉城的山門,可不是那麼好進的!」


  郭嘉轉頭看芙蕖,芙蕖擺了擺手,站在了一旁。


  郭嘉:……看來他想娶芙蕖,還任重而道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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