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真假連環(一)
三青鎮距離石頭鎮並不遠,坐上馬車,用平常的速度, 黃昏前就能趕到。寧如寄不認得路,因此行得並不十分快,暮色漸漸漫上來的時候,馬車行到了一處岔路口,寧如寄跳下車來, 四下望望,目光所及之處並沒有一個過路的人。
衛甄也皺起眉頭:「連個問路的人也沒有啊?」
「嗯。」寧如寄應了一聲, 低頭去看腳下的路是否有車轍印記。
正在這個當口,前面不遠處忽然響起一聲呼喝, 緊接著便有一頭驢子從草叢裡沖了出來。寧如寄見狀, 一把抓住衛甄, 將他提上了車,所幸那驢子並不橫衝直撞,衝到車前幾步之處便停住了腳步。
「他媽的,給我站住!」後面一個氣喘吁吁的老農趕上前來,一面罵罵咧咧, 一面捉住了那驢子脖子上的繩套。「他奶奶的, 讓你再跑,你這個小畜生!」
罵了一通,似乎才發覺前面有人,這才連忙賠禮:「對不住啊對不住,這驢子不聽話,衝撞了小官人,小官人莫怪,莫怪……」
寧如寄沒說話,只微微點了點頭,那老農便趕著驢子往回走了。走出幾步遠,車裡的衛甄忽然喊道:「大叔,敢問三青鎮是往哪條路上走啊?」
老農聽了,轉過身來,指著另外一條向下的路:「就是這條,往前走,一頓飯的功夫就到了!」
衛甄笑了,道了聲「多謝」,然後邀功似的看向寧如寄。寧如寄皺了皺鼻子,重新上車,朝老農所指的那條路走去。
兩人的馬車走後,那本來趕著驢子慢慢悠悠走著的老農忽然頓住腳步,嘴角一咧,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這是一條下坡路,順著這路一直走,彎彎繞繞,馬車漸漸向谷底行去。路上愈發草木蔥鬱,但卻再沒有一個行人的影子,更別提什麼村落。
不知多久,衛甄有些猶豫地開口:「如寄,這好像已經一頓飯了罷……」
寧如寄停了車,四下看看,然後低頭去看地上。小路越走越窄,亦沒有什麼車轍印記,連往來行人的腳印都很少,寧如寄不禁擰住了眉頭。
她二話不說,轉過馬車來就往回走,衛甄見狀,不由低聲道:「如寄,咱們是不是被騙了……」
寧如寄不搭腔,只是猛地一揚鞭子,用力抽在馬背上,那馬兒吃痛,抬起四蹄,飛也似的向前奔去。回到那岔路口,馬車掉頭向那老農消失的路上行去,但行了一路,卻哪裡還有那老農的蹤影,馬車上兩個人都沉默著,所幸不多時,便有一個小鎮的輪廓遙遙在望。
「那老農為何要騙我們?」衛甄盯著三青鎮的牌坊,砸砸嘴。
「只怕這鎮上,有什麼事,不願讓我們知道。」寧如寄說罷,慢慢趕著馬車,走進了鎮子。
日落十分,小鎮上十分靜謐,家家戶戶升起了炊煙,街道上行人稀少。未行多久,抬頭便見一處人家的門前搭了個棚子,棚邊掛了個鐵匠鋪的幌子,棚下生著一爐火。兩名老婦坐在那鐵匠鋪不遠的路口說閑話,寧如寄想了想,跳下了車:
「大娘,跟您打聽個事兒。」
其中一名老婦慈眉善目,笑道:「小官人說吧,什麼事?」
「這鐵匠鋪的師傅,姓什麼啊?」
另一名老婦搶著答道:「姓『葯』啊,藥師傅打鐵可是一把好手,小官人可是要找他打東西?」
但寧如寄的衣著舉止,一看就像是外來的人,三青鎮地處偏僻,平時往來的客商本就不太多,又是這個時辰,兩名老婦說著話,也不由露出懷疑的神色。
「姓『葯』就對了,那我就算是找對了地方。」寧如寄笑了笑,「不瞞大娘說,我可不是來打東西的,是來求藥師傅辦點事。」
但棚子下空無一人,爐火也已經不太旺了,那「藥師傅」顯然已經離開了有一段時間。
「大娘,藥師傅不在,是出門去了么?」
老婦人砸砸嘴:「剛還在這兒呢,哎,我想起來了,有個年輕人來找他,怕是要打什麼東西,藥師傅帶他回家去瞧樣子了!」
寧如寄若有所思點點頭:「那麻煩大嬸告知,藥師傅的家在何處?」
老婦人往身後一指:「就在那邊啊!順著這條巷子一直走,走到頭,那家就是了。」
「多謝了。」寧如寄點點頭,四下看看,握了手裡的劍,便與衛甄一同向那巷子里走去。
兩人走後,兩個老婦人瞧瞧他們的背影,繼續說閑話:「一看這兩個小官人就是從城裡來的,說話都不一樣。」
「可不是么,還有剛才來找藥師傅的那個年輕人,一身的幹練,定是哪裡的捕快!」
「你怎麼知道是捕快?」
「他穿著官靴吶!」
「喲,那藥師傅可真是要發達了,來找他的,都是達官貴人!」
……
小院的門虛掩著,裡面一絲動靜也無,寧如寄擺擺手讓衛甄在三步遠的位置停下,然後自己走上前去,輕輕敲了敲門。
裡面沒有回應。
寧如寄想了想,又加大力度敲了一次,同時喚道:「藥師傅在家嗎?」
與此同時,身旁的衛甄忽然有點不對。寧如寄轉頭去瞧他:「怎麼了?」
衛甄揉揉鼻子:「這院子里的味道不大好聞。」
寧如寄皺眉:「什麼味道?」
「有血腥味,還有牲口的臭味——許是後院里養著牛馬吧。」
「誰啊——」兩人正說著話,一個中年男子略微沙啞的聲音響起。
寧如寄微微一怔,應道:「找您打點東西,藥師傅!」
說著,推開門走了進去,衛甄緊隨在後。
迎面而來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穿著一身粗布衣服,臉色黝黑,皮膚粗糙,眉宇間都是艱辛之色。他身材粗壯,一瞧便是做力氣活的,應該是藥師傅沒錯了。
「兩位小官人,要打點什麼東西啊?」藥師傅迎上來。
寧如寄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舉起手中的劍,緩緩抽了出來:「我想打一把劍——和這個一模一樣的劍。」
對面的藥師傅眸子驀地一閃。
寧如寄微微擰眉:「怎麼,不能打么?」
藥師傅哈哈一笑:「當然能打,只不過起碼得要五天,小官人可等得?」
「自然等得。」寧如寄想了想,「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在下再上門拜訪吧。」
「也好。」
說罷,藥師傅將寧如寄兩人送出門去,還沒走出兩步,忽聽得後院方向似是傳來一絲輕微的響動。寧如寄抬了抬眼,藥師傅便笑道:「牲口不老實。」
正說著,斜對面那戶人家的門開了,一個打扮素凈的婦人走出來,瞧見藥師傅,便上前來道:「藥師傅,我們家老劉在您這打的那把刀,什麼時候能好啊?這廚房裡沒有刀,可是太不方便了。」
藥師傅打了個哈哈:「明日,明日必定會好。」
婦人點點頭:「行,那我就先去忙了。」
說罷往巷子外走去。
這邊寧如寄回過頭來,向藥師傅問道:「咱鎮上有客棧嗎?」
藥師傅還沒答話,前面那婦人聽了,忙轉過頭來:「有啊,就一家——我們家開的!」
寧如寄看看藥師傅,又看看婦人,點點頭:「那就麻煩老闆娘,給我們開一家空房吧。」
兩人隨著那婦人走出巷子,又走了一箭之地,來到一間小院子門口。這時候天色已完全黑下來了,小院的門口點了只燈籠,影影綽綽映著門楣上「客棧」兩個字。
走進門去,裡面比外面還要簡陋,陳設如同一般農戶人家,只在院子東西兩側,各有幾個房間,能看得出是給客人住的客房。
「咱們這三青鎮,地方小,人也少,客棧生意也不好做,小官人多擔待啊……」婦人一面打開房門,一面和寧如寄兩人殷勤說話。
客房裡面也簡陋得很,好在還算乾淨,點上了燈燭,婦人便說要去做飯,出了門。
她丈夫老劉在廚房裡,走進廚房,晚飯已經都弄好了,婦人連忙上前來幫忙。
「不是說今兒個我做飯的嘛!」
老劉「嘁」了一聲:「等你啊,半夜都吃不上這口飯!」
「我不是睡過了么,這會兒的天兒不冷不熱的,一睡就容易睡過頭。」婦人打著哈欠,掀開了鍋,瞧見鍋里的東西,立時嘟囔起來,「又是豆腐啊,天天吃豆腐,都沒點新鮮的……」
老劉一面忙著手裡的活,一面道:「這窮山溝溝里,哪裡來的新鮮菜,明日我上縣城裡買去,你別念叨了。」
婦人撇撇嘴:「京城多好啊,什麼新鮮菜果都有,好端端的,咱們跑到這窮山裡做什麼……真是的,這破地方,給咱們家大郎找個教書先生都找不到,還得巴巴送到縣城裡去……」
老劉盛了一盤子菜,兩碗米粥,又拿了四個饅頭,放在托盤裡:「行了,別抱怨了,打從來了就抱怨,都好幾年了,還不消停——快給客人送過去!」
「我肯定得說啊,那麼大的酒樓說賤賣就賤賣了,還得連夜就走,跟逃難似的,咱們到底是為什麼啊……」婦人仍舊嘟囔著,但一面說,一面還是端起飯菜,給寧如寄他們送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