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陳年白骨(二十二)
正說著話,任秋兒恰從外頭回來了,手裡提著一個藥包。韋秀娘忙迎上去,問她看病看的怎麼樣,但銀子的事卻不好意思問出口,最後還是寧如寄問的。
「你可給人家診費了?」
任秋兒的臉說紅就紅,低頭小聲道:「沒有……大夫說,可以記在小官人的賬上,明日他會來要的。」
寧如寄一笑:「倒真是好主意。」
任秋兒一下子就紅了眼眶,韋秀娘見狀,連忙岔開話,拉了她的手到後面廚房煎藥去了。
吃過飯後,三人各自回去休息,寧如寄出來打水,正好遇到來關大門的廚娘,她想了想,便開口問道:「這鎮上,原來有一個開客棧的張老闆,大娘認得不認得?」
廚娘點頭:「當然認得,那張老闆,就是這間客棧原來的掌柜啊!」
「就是這間客棧?」雖聽說鎮上有兩家客棧,寧如寄卻沒想到,張老闆賣出的正是韋秀娘接手的這一間。
「那張老闆是自盡死的?」
廚娘見寧如寄要打聽事,乾脆坐了下來:「是啊,就是一根繩子自己吊死的,聽說死的很慘,脖子都快要斷了!」
「他為什麼上吊?」
廚娘嘆了一聲:「還能是為什麼,因為賭唄!他好賭成性,欠了一屁股債,實在還不起了,這才一死了之……只可憐了她那媳婦,男人死了,剩她孤兒寡母的,還得替那死鬼還債!」
廚娘頗為義憤,罵了那張老闆幾句,轉而又道:「對了,我們掌柜的跟那張家寡婦走得挺近的,那些個債主啊都不是好惹的,一天到晚到張家寡婦家裡砸門,要不是我們掌柜的接濟她,娘兒兩個如今還不知道要多慘呢!」
寧如寄聽了,若有所思點點頭:「原來如此,多謝大娘了。」
「那謝什麼,小官人要是想打聽這鎮上的事,只管來找我!」廚娘一面說一面關好了大門,又查了查大堂的燈燭,才和寧如寄打了聲招呼,回房去睡了。寧如寄想了想,抬腳便往韋秀娘房間走去。
抬手敲了敲門,屋裡的韋秀娘聽到敲門聲,似乎有些慌:「……是誰啊?」
「是我,方便進去么?」
「等等啊,就來,稍等等……」
門雖是虛掩著的,但寧如寄也沒打算推,就站在外面等,她一襲合身的男裝,此刻負手站在那裡,倒頗有君子之風,韋秀娘開門請她進去,一面笑道:
「行了,在我這裡就稍歇歇吧,別整日端著個男人的架子。」
寧如寄彎彎唇角:「不成,萬一被人當成登徒浪子了怎麼辦?」
韋秀娘拉了她坐下:「方才我是在洗腳,不方便給你開門。」
寧如寄不說話,低頭瞧了瞧她已穿得整齊的一雙腳,韋秀娘見狀,擺手嗔了一句:「你們這些跟官府打交道的人,就是眼睛耳朵都毒,我是才剛穿好的鞋子啊!」
寧如寄一挑眉:「你怎知我們是官府的人?」
「這還不簡單嗎,若不是官府的人,蔣奇怎能聽你們差遣?他又怎麼能由著你們在這鎮上到處尋人?」
「這麼說來,掌柜的你的眼睛也是毒的很。」
韋秀娘起身給她倒了杯水,遞到跟前:「我實話跟你說吧,不是防著你——你是個姑娘家,我防著你做什麼?只是我這腳實在太丑,因此不想叫你看見。」
寧如寄瞭然。這就是為什麼明明虛掩著門,她卻不喊寧如寄自己推門進來,而是偏偏要來開門的緣故,且這麼短的時間內,她已迅速收拾妥當,把一雙腳藏得嚴嚴實實,原來是腳上有問題。
寧如寄打量了她的腳一眼:「你纏足了?」
「那倒不是。我這腳這麼大,像是纏過的樣子嗎?」韋秀娘有些羞澀。
北方不比南方,纏足的婦人十分少,寧如寄自己也未纏過,不然也就練不得功夫了。且關於纏足的事,她也只是聽說,還從未見過。見她疑惑,韋秀娘忍不住苦笑一聲:「嗨,不是什麼秘密,就是天生的不好看罷了。」
說著,她乾脆坐下來把鞋給脫了,寧如寄低頭一看,原來還真如她所說,就是天生的不好看——她右腳的第四個腳趾竟比其他腳趾都短上一大截。
「這……」
「我天生就是這樣的,殘疾!」韋秀娘笑笑,迅速套上了鞋襪,「實在太丑了,叫寧姑娘你笑話。」
寧如寄本無意窺探人家的短處,這會兒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怕什麼,父母給的罷了。」
「說的也是,從小到大一直這樣,我都習慣了,倒也不礙著走路,就是太丑。」韋秀娘說著,轉了話頭,「寧姑娘這麼晚過來找我,可是有什麼事?」
寧如寄亦想起了自己的來意,便道:「想找你打聽一下,這客棧原來那位張老闆的事。」
「張老闆啊,不是死了幾年了么。」韋秀娘眼眸低垂,長嘆口氣,「獨獨苦了那張家寡婦……」
說起那張老闆的家裡事,韋秀娘的說法和廚娘差不多,那張老闆上吊死后,張家寡婦為怕有人來討債,日日躲著不出門,因此蔣奇去敲門才無人應。至於張老闆的生前事,她一個不常出門的婦道人家,恐怕也什麼都不知道,且自從那張老闆染上了賭博,從前的好友也都疏遠了他,如今想打聽,怕是也找不到人。
「當初張老闆開客棧的時候,他媳婦不在客棧幫忙么?」
韋秀娘搖頭:「不在,那張老闆什麼事都不讓她管的。」
看來從張家寡婦這裡恐怕是問不出什麼了,寧如寄轉念一想,又道:「那當初張老闆開客棧時的小二和廚子,掌柜的可認得?」
韋秀娘頓時笑了:「怎麼不認得,就是我家的小二和廚娘啊!當初我接了這客棧,就沒讓他們走,這不還在我這裡乾的好好的?小尹子明天就回來上工了,寧姑娘有什麼話,大可問他!」
小尹子就是被那無賴打傷的小二,請假回去歇了兩天。聽了韋秀娘的話,寧如寄的眼睛忍不住也亮了亮:「這樣最好了。」
韋秀娘心思玲瓏,見她這般,不由道:「我多嘴問一句,寧姑娘要查的事,可是跟我們這客棧有關係?」
寧如寄想了想,點頭道:「多少有些關係。我來查的,是五年前的一樁舊案,那時你還沒來,是張老闆在開這家客棧。當時一個死者曾在客棧里住下,張老闆見過他的樣子。」
韋秀娘這下明白了:「原來是這樣。我來得晚,這鎮上有許多事我還真不清楚,廚娘倒是知道的多,說不定她也見過那人,明日寧姑娘可以一塊兒問問。」
「掌柜的說的是。」寧如寄站起身來,「天也不早了,我就不打擾了,告辭。」
韋秀娘將她送出門去,又查看了一遍門窗,便回去安睡了。
寧如寄還是和衛甄一個房間,他睡床上,她睡地上,回到屋裡的時候,衛甄已經脫了外衣躺下了,人雖躺在床上,但眼睛卻睜得大大的,盯著床上的鏤空雕花,不知在想些什麼。
寧如寄鋪好了床鋪,吹燈躺下,朦朧的黑暗裡,見他仍舊那般姿勢,不由道:「想什麼呢,還不快睡。」
衛甄鄭重其事皺著眉:「別吵,我想案子呢。」
「這倒奇了。」寧如寄瞥他一眼:「你想了這麼久,可想到什麼了?」
「我想到了……」衛甄揉揉腦袋,「唉,其實什麼也沒想到,就是覺得那幅畫,有點怪。」
寧如寄很快介面問:「是你畫的怪,還是齊德畫的怪?」
衛甄連忙側過身,胳膊支起來,托住腦袋看她:「自然是齊德畫的怪了,我就是按照他的樣子畫的,又沒亂添什麼。」
寧如寄也學他的樣子,翻過來側身朝他:「那你倒說說,哪裡怪了?」
「唔,讓我想想……」衛甄沉吟了半晌,眼睛忽的一亮,「啊,我想到了,如寄你快把那畫頁拿過來!」
寧如寄不疑有他,便起身去點燃了蠟燭,然後從箱子里取了那張畫頁,走到他床邊坐下:「是什麼?」
衛甄忙朝她身邊蹭蹭,接過畫頁瞧了半晌,卻誇張地一拍腦門:「哎呀,不對不對,是我想錯了!」
見他這副暗藏笑意的樣子,寧如寄頓時知道自己上當了,於是立刻收斂了神情,轉身要走,衛甄連忙「噌」的一下竄起來,一把拉住了她。
「別別,別走嘛,如寄!」
寧如寄聲音冷冷:「不許鬧,放手。」
「別生氣嘛,我是真的覺得有點怪,至於到底是什麼,我這會兒還沒想清楚呢……不過很快就能想到了,如寄你別走,陪我在這裡一起想,好不好?」
「我懶得理你。」
寧如寄還是要走,奈何衛甄就是拽住了她的袖子不撒手,寧如寄沒轍,瞪著他瞧了半晌,最後還是敗下陣來。
「今晚你要是想不出,可別想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