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陳年白骨(十一)
出了客棧的門,天已放晴,寧如寄一路問過去,在鎮子東頭尋到了捕快房,但捕快房卻鎖著門。問了旁邊的小販才知道,原來兩個捕快一起出去巡街去了。
寧如寄循著長街一路找去,沒走多久,便聽得前面一陣吵嚷,抬眼一看,只見一間綢緞鋪子前圍了幾個人,當中一個中年男子,正扯住一個身穿捕快公服的人,大聲叫嚷著:
「捕快打人啦!捕快打人啦!」
那中年男子身著錦緞衣衫,尖嘴猴腮,看去不似善茬,而對面的捕快則鬍子拉碴,一臉凶神惡煞,更不像是個好人。寧如寄打量了一眼那捕快的年歲,心裡有了譜,便悄悄站在人群當中看起了熱鬧。
「我上個月剛交了錢,怎麼這個月又來要?姓蔣的,你看我人老實好欺負是不是?要錢還打人,還有沒有王法啦!」中年男子揪著捕快的衣服,意圖要個說法。
那捕快也伸出雙手擎著中年男子的胳膊,用十分笨拙的姿勢,使出蠻力,把他摔倒在了地上,接著一腳踩住男子的脊背,大聲吼道:「媽的!活的不耐煩了是不是?老子讓你給錢是抬舉你,你還敢說三道四的!」
寧如寄不由蹙了蹙眉。
如果猜的不錯,眼前這捕快就是她尋了許久的蔣奇。此刻一眼看去,這蔣奇不僅形容粗糙,而且還帶著一身的痞氣,若不是這一身公服,那樣子簡直與地痞流氓無異。
在京城的時候,寧如寄曾和蔣奇的師傅錢中耀有過幾面之緣,印象中錢中耀是一個十分嚴於律己的人,他的徒弟也應該不會太差,至少不該是眼前的這副樣子。何況錢中耀功夫了得,他的徒弟,要制住一個徒手的普通人,怎會這般費力?
旁邊有人在議論著事情的前因後果,寧如寄側耳聽去,很快明白了原委。
原來這中年男子就是身後這家綢緞莊的老闆,而蔣奇今天過來,是來收保護費的。
寧如寄心下暗嘲,這蔣奇倒是果然如那女掌柜所說,不是什麼好人。換做從前她父親在的時候,倘若知道手下的人做這般齷齪事,恐怕要立時打斷腿的。
而綢緞莊老闆的話也是實話,蔣奇本來每三月一收,今兒個卻不知怎麼了,才隔了一個月,忽然就跑來要錢了,這老闆自然不肯給,當即便被蔣奇一拳揍在了鼻子上。
看熱鬧的人們卻並沒有要出頭的,聽那些話里的意思,一來蔣奇名聲不好,素來不是好惹的,二來這綢緞莊的老闆也不是什麼好鳥,大傢伙倒樂得看他挨打。
鬧哄了一陣,那老闆終於服了軟,乖乖交出了銀子。蔣奇接了銀子,笑了兩聲,鬆開那老闆,大踏步向前走去,看客們頓時如鳥獸散,寧如寄則混在人群中,悄悄跟上了蔣奇。
然而沒多久她就發覺,蔣奇走的這條路,正好通向他們落腳的那間客棧。
還未走到客棧門前,便瞧見前面又圍了一群人,蔣奇兩步跑過去,大力推開那些人,高聲大喝:
「都閃開!出什麼事了?!」
人群中一個粗野的聲音回應道:「師傅,沒事兒!是我逮著一個流氓!」
寧如寄連忙跟上去,擠進人群,這才發覺出事的正是錦繡客棧,大門口的一幕和方才蔣奇訛詐保護費的情景如出一轍。
一個身材魁梧,亦穿著捕快公服的年輕人站在當中,腳下踩著一個瘦高漢子,那漢子身材壯實,看著也算是個能打的,但被那年輕捕快踩著,卻彷彿是被踩住了脖子的癩皮狗一般,只扯著嗓子叫嚷:
「哎呀!捕快打人啦,捕快打人啦!沒有王法啊!」
年輕捕快一口啐在他臉上:「啊呸!劉老三,我早就告訴過你,在這石頭鎮上,我們師徒說的話就是王法,你小子偏偏不學好,今兒個又落在我手裡,看我不踹斷你的腿!」
說著也不含糊,徑直抬腳就往那劉老三的腿上踹過去,只聽得清脆的一聲「咔嚓——」,緊接著殺豬似的嚎叫就響徹了整條街。
寧如寄越過他們朝客棧裡面看去,第一眼便看到了站在櫃檯旁的衛甄三人,見他們安穩無事,頓時暗自舒了口氣,再一眼,卻見櫃檯里的女掌柜臉色似乎不太好,而衛甄和任秋兒正一左一右和她說著什麼,似乎是在安慰她。
從一旁的看客們嘴裡,寧如寄又聽到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原來她離開客棧后不久,無賴劉老三就上了門,吃了頓飯不給錢,還想調戲女掌柜。身有殘疾的小二上去阻攔,被劉老三打翻在地,衛甄和童瑞他們也正巧在大堂中,童瑞看不過眼,上去直接一拳,就把劉老三打了個狗啃泥。
打鬧聲引來了正在巡街的年輕捕快,進來一瞧,原來是屢教不改的劉老三,當即便氣炸了,於是便有了剛才的那一幕。
女掌柜被嚇的不輕,劉老三也被打得挺慘,寧如寄回過神來,又打量了一番這個年輕捕快,只見他一身公服已然洗的縮了水,穿在他身上,就像穿著一身小孩子的衣服一般,樣子十分滑稽,但怎奈他的神情卻是認真又豪氣,看起來讓人頗覺有趣。
這年輕捕快的手段似乎比他師傅蔣奇好得多,一腳下去就正中關節最痛處,不僅踩折了骨頭,而且還讓劉老三知道了什麼叫做鑽心的疼,饒是一個七尺高的漢子,也在這疼痛之下沒忍住,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呸!我還當你是個多麼厲害的貨,這麼點勁兒就暈啦?孬種!」年輕捕快罵了兩句,撤了腳,將那劉老三拎起來,一把扛在肩上,兩步走到他師傅身前:「師傅您來啦!」
蔣奇點點頭,也不理看熱鬧的百姓們,轉頭就走,年輕捕快連忙跟上,走了兩步,還聽得他小聲打聽保護費是否收上來了,蔣奇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那年輕捕快立刻咧開嘴笑了。
寧如寄皺了皺眉,跟身邊的人打聽道:「這兩位差爺,是要把那無賴關起來?」
街坊笑道:「關?往哪裡關?咱們石頭鎮又沒有牢房!他們這是把那無賴送去醫治咧!」
「醫治?」
「那當然了,打一頓教訓教訓就完了,又不能真鬧出人命來,嗨,這師徒倆鬧這一出也不是頭一次了,打了人,還得掏錢給治,倒也是稀奇!」
人群鬧哄哄地散去了,寧如寄看著蔣奇師徒的身影消失在遠處,這才回身走進客棧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