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陳年白骨(一)
小黑是常二和童瑞一起養的一條狗,沒事的時候,常二總愛帶著小黑到山上轉轉,一來當做閑來無事遛彎,二來也總是順便去瞧瞧那些沒人探望的孤墳。
童瑞後來聽常二說,出事那天,他剛一上到山坡上,小黑就奔著樹林邊一處鬆軟的泥地衝過去。那裡不遠處是一片孤崖,路到崖邊就斷了,平日根本不會有人到此,就連常二也極少往那邊走。
小黑是極靈的狗,常二頓覺有些不對勁,跟過去一瞧,只見那片孤崖已被雨水沖塌了好大一塊,而剩下的泥土下面,竟赫然露出半隻人的手掌。
常二打理義莊多年,這山坡上埋葬的孤魂野鬼,無一不是經過了他的手,何曾有連一副棺材都沒有的屍體?何況看那隻手的樣子,顯然並非是死了許久的人。
多年仵作經驗告訴常二,這地下的屍體有問題,於是他連忙趕回義莊,叫童瑞去捕快房喊捕快來驗看。石頭鎮不大,捕快房裡只有兩個捕快,所幸還有一些熱心的百姓們,七八個人帶著傢伙跟上山來,挖開了那埋屍首的土坑。
但讓人沒想到的是,那坑裡埋著的屍體,居然不只一具。
「那坑裡的屍首,是一老一少……」童瑞垂著眼睛,慢慢道。
寧如寄不做回應,等他繼續說下去。
「當時圍在那裡的人不少,我離得遠,沒看清,後來聽別人說是一老一少,其實那老的也並不老,四十上下罷,少的二十左右……」童瑞嘆了口氣,「這事驚動了縣裡,知縣跑下來親審,鬧得動靜很大。」
說著,抬頭朝衙門的方向努了努嘴,寧如寄和衛甄這才回過神來,那劉知縣已在雲陽縣連任兩屆,也就是說,常二的這件案子就是他辦的。怪不得童大廚一進到衙門裡就黑著一張臉,倘若真是劉知縣辦下了冤假錯案,童大廚恐怕連撲過去掐死他的心都有。
衛甄聽到這裡,忍不住插口道:「審的如何?」
童瑞的目光又暗了三分:「那兩具屍體不知來歷,開始審的並無結果,可是後來有一天,捕快們忽然帶人衝進了義莊,從師傅的東西里翻出了一大包銀子——」
「啊?」
「師傅自來清貧,鎮上的人都知道,我自小跟在師傅身邊,別說一大包銀子,就連小塊的碎銀子都沒見過……」童瑞冷哼一聲,接著道,「那劉天朗這回可算是抓著了證據,因著我師傅是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再加上這包來歷不明的銀子,他便斷定此案是我師傅殺人劫財做下的,他命人將我師傅關進獄中,嚴刑拷打,最終問成了死罪。」
衛甄在旁聽的急了:「你也會驗屍,難道就不能救救你師傅?」
童瑞暗暗咬了咬牙:「我當時還是個毛頭小子,從未經過這樣的事,難免慌了神,師傅又常年不與人來往,我自然也不認得別人,一時求告無門。驗屍的事向來由衙門裡的仵作來干,我一個外人,沒有關係,怎麼進的去?」
說著,童瑞頓了頓,又自苦笑道:「而且,特使大人有所不知,劉天朗這種喪盡天良的昏官,即便驗屍驗出了問題也沒用。」
這話倒是真的,來到雲陽縣,經過這兩件案子,衛甄和寧如寄早就看出劉知縣是個什麼樣的人了。他斷案憑的不是證據,而是感覺,感覺對了一切好說,寧如寄這樣來歷不明的人也可以輕易相信,感覺不對,說不定立刻翻臉不認人。
「那你究竟有沒有證據?」半晌不語的寧如寄忽然道。
「我當然有。」童瑞回答地乾脆,「當時那縣衙里的仵作正巧是石頭鎮人,為人還算不錯,我託人去打聽,問到那兩具屍體是死於三個月前,也就是那年的七月份。但七月的時候我師傅生了一場大病,一個多月沒出義莊的門,有大夫可以作證,我帶著那大夫前去找劉天朗說理,誰知,誰知卻被他給打了出來……」
「太過分了!」衛甄自來聽不得這些不平事,當即捶了桌子,「這劉天朗簡直昏庸至極!」
童瑞眉心含怒,不發一語,寧如寄又開口問道:「那你後來如何?」
「後來我就想著要上告。」童大廚抿抿嘴,「那案子判下之後,我去大牢里看望了師傅一次。當時他一身是傷,早已不成人形,而且也神志不清,只喃喃著說,這是他當年一時疏忽鬧出人命的報應,叫我不要管。他自來待我如親子,我怎能不管他,與他作別之後,我便到五安府衙去上告,誰知道到了那裡才知道——」
「知道什麼?」
童瑞冷笑一聲:「原來那五安府的知府,竟是劉天朗的大舅子。」
說罷,自嘲似的乾笑了幾聲,堂中一時靜默下來,只聽得到他沙啞乾澀的笑聲。
寧如寄攥緊了眉頭,看向衛甄,衛甄的臉色也很不好看,也自嘲似的笑笑:「這麼一說,倒叫我想起京中一個笑話來。」
「什麼笑話?」
「劉天朗當年中了進士之後,被外派了一個主簿的官職,之後四五年裡,他調了三次,卻一直都是主簿,而他的那些同年們,有的進了翰林院,也有的做了知府,最不濟的也是個知縣,只有他做來做去總是主簿,因此那些人便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做『劉萬年』,笑他一萬年都只能做個主簿。」
寧如寄嗤笑一聲:「京中的閑人倒還真多,想來後來這知縣一職,恐怕也是他那知府大舅子幫了忙的。」
其實衛甄與官場上的接觸並不多,只是他的耳朵一向太靈,該記不該記的,一旦聽了就再也忘不掉,因此才會有這些亂七八糟的傳聞記在心裡。寧如寄知他一向如此,便沒再多問,轉而向童瑞道:
「之後如何?」
誰知這一問,童瑞的神色陡然凄惻起來,咬著牙,半晌才道:「之後,我就回來了,本想著再想想別的辦法,但誰知,師傅他在我走後不久,就於獄中自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