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夜半門聲(十一)
寧如寄心細如髮,哪會不明白他的意思,童大廚之所以用這種神情看她,是因為按照這樣的推論,她便會成為所有人里最有嫌疑的那個——因為她此刻正好是男子的身份,而身高也恰恰就是五尺半。童大廚心裡明白這一點,卻並沒有說出來,顯然他在心裡,是已把寧如寄的嫌疑排除了的。
寧如寄心裡一舒,想了想又問道:「既如此,兇手是如何殺了楚盈盈的,你可能推斷出來?」
童大廚沉吟片刻,點點頭:「我可以試一試。」
他環顧左右,思索片刻,沉吟開口:「兇手敲門進來,先動手掐暈了楚盈盈,然後把她抱到床上行奸,最後趁其昏迷,殺死了她。」
童大廚不知寧如寄底細,以為在場的都是男子,便大大方方地說了出來。寧如寄也不在意,反而從目中透出一絲讚許之色,因為童大廚的推論和她的幾乎完全吻合,他顯然是有真本事的,窩在客棧里做一個小小廚子實在是可惜了。
「如何能斷定,她就是死在這裡的?」
「倘若屍體有所變動,屍斑不會只在身下,因此可以推斷,楚盈盈就是死在這張床上,而且死後並沒有被挪動過。」
李老闆坐在那裡垂首掩面,似還有低低的啜泣聲,許是因看到楚盈盈被童大廚推來翻去而難過得不能自已。聽到兩人這樣的對話,這才抬起頭來:
「你怎麼知道兇手他……是敲門進來的?」
童大廚眼眉一沉:「門窗完好無損,三更半夜,她睡覺難道不關門么?」
李老闆臉上神情似乎頗為複雜,寧如寄見狀心中不由一動——倘若兇手是敲門進來,那麼楚盈盈定是認得這個人,這麼說來,李老闆倒是脫不了干係了。方才哭的如此慘,倒不知是不是裝的?而且兇手行動利落,看樣子是早有預謀,他想必對楚盈盈十分了解,李老闆豈不是正符合?
但看樣子,李老闆似乎也驚訝於這一點?此刻雖有懷疑,卻沒有證據,寧如寄想了想,還是沒有把這個疑問說出口。
「你可能推斷兇器是什麼樣子的?」寧如寄向童大廚看去。
童大廚似是在驗屍的時候就對這個問題有了結論,不假思索就道:「傷口窄而深,創口邊緣整齊,該是一把十分鋒利的短刃。要麼是匕首,要麼就是宰殺用的屠刀。」
說罷,頓了頓,又似自語道:「不知這把刀是不是還留在這裡……」
「不如找找看。」
於是兩人便分頭在屋內搜檢起來,果然不過片刻,寧如寄就先有了發現。
楚盈盈的床上滿是鮮血,從床邊通向大門的一路上也有不少血跡,循著這些血跡,寧如寄來到了一側的門邊。她到的時候大門便是開著的,不知本來就是如此,還是被李老闆推開,此刻寧如寄拉開這一邊的門扇,便見一柄鋒利的尖刀,帶著血色和寒光,靜靜地躺在那裡。
「刀在這裡了。」
聽得寧如寄如此說,童大廚和李老闆連忙趕來查看,就連站在外面的衛甄也忍不住往裡探頭。
寧如寄掏出一塊帕子墊在手上,輕輕捏起了這把刀,放在眼前仔細查看。只見這把刀的長寬都與方才童大廚所驗的楚盈盈身上的傷口吻合,前面尖端略有彎曲,明顯是一把屠刀。
李老闆當先跳起來,一把揪住童大廚:「還說不是你,這不是你用的那把刀?!」
「這不是我的刀。」童大廚扯掉他的手,陰了臉色,「我的刀在廚房內,不信可以去看。」
「看就看,我定是要看的!」李老闆吼著,就要往外走,忽的又頓住腳步,朝所有人看了一圈,「大家一塊去看,防止有人趁著別人不注意做手腳!」
寧如寄把那兇器收了起來,和眾人一起往廚房走去,剛剛走到前堂的屏風處,便聽得一陣噼啪作響,是大雨下起來了。雷聲轟鳴,電光頻頻,加上眾人都十分難看的臉色,氣氛一時凝重到了極點。
兇器的發現讓所有人的心裡都更加蒙上了一層陰影,衛甄自動站在寧如寄身後,小二偷偷瞧了瞧童大廚板著的一張臉,也朝這邊湊了過來,就連那對夫妻,也似有意無意地和童大廚隔開了一些距離。
童大廚輕聲冷笑,也不說話,只帶著眾人當先往廚房走去。
廚房裡黑漆漆的,寧如寄點亮了火摺子,還未等那微光照亮周圍,童大廚便已穿過重重阻礙摸到了砧板前,拿了一樣東西朝她遞過來。
火光照耀下,那東西忽的光芒一閃,眾人心中都是一跳,寧如寄卻淡定自若地伸手接過,一瞧之下,果然是一把刀。尖頭略彎,鋒芒畢露,與方才楚盈盈房間里發現的那把非常相像。
寧如寄看了看,轉頭朝眾人道:「咱們回大堂說罷。」
眾人一起回到大堂,小二把四下的燈都點了起來,大堂中這才明亮了,寧如寄把那把兇器放在桌上,又把童大廚給她的刀擱在一旁,兩下比對,可以證明童大廚確實沒有說謊。
「你且瞧瞧,這可是童大廚的刀?」寧如寄看向李老闆。
客棧里的東西都是經李老闆的手買來的,按理說他應該認得這把刀,但他並不是用刀的人,對不同的刀的細微區別或許也並不能區分。果然,李老闆看了半天,並沒有看出什麼,反而急道:「我不認得什麼刀,是不是又有什麼分別?他要行兇不一定非得用自己的刀,也可以另買一把!」
童大廚又浮現了那種自嘲似的冷笑,寧如寄見狀,伸手指了指手帕上的那把兇器,替他解釋了起來:「這把刀明顯已用了很久,刀刃鋒利,說明最近依然在用。而且照你的話,我們所有人都可以去買刀殺人,怎麼就單單非抓著童大廚不放?」
「因為,因為他和盈盈有仇!」李老闆咬著牙道。
「就因為楚盈盈總愛挑童大廚做菜的毛病?若說有仇,我們這幾位里每一個都跟她有過節,依然是人人都有嫌疑。」寧如寄一語中的,頓了頓,又接著道,「但唯獨李老闆你,平日里似乎被楚盈盈另眼相看……」
李老闆頓時啞然,寧如寄不等他辯駁,繼續道:「我雖然不了解楚盈盈,但也能看得出來,她這個人很愛記仇,試問我們幾個人,若是在三更半夜的時候去敲她的門,哪一個,她會痛痛快快給開門?若不鬧得人人皆知,恐怕就不是她的做派了,我說的可對?」
屋外大雨傾盆,打在屋頂上轟然作響,屋裡卻只能聽到寧如寄一個人不疾不徐的說話聲。
寧如寄說罷,忽又轉向童大廚:「多謝你驗屍,讓我對這個案子有了些新的推斷。」
童大廚眼裡有什麼東西一閃,但最後只說了句:「舉手之勞。」
「不僅僅是舉手之勞。」寧如寄搖頭,「你的驗屍結果,幫我們所有人都洗脫了嫌疑——兇手並不在這客棧之內。」
衛甄一直插不上話,此刻忙問道:「不在我們之中?為什麼這麼說?」
「方才童大廚不是已經說了么?因為敲門和掐痕。」
依照童大廚的驗屍結果,唯一身高符合的人只有寧如寄。但寧如寄手上卻是有功夫的,若是出手掐楚盈盈,定然不是只掐暈這麼簡單。當然也可以說她可能是為了掩人耳目而故弄玄虛,但她是如何悄無聲息敲開了楚盈盈的門,這點說不通。
而唯一能夠敲開門的李老闆身高卻高出了許多,而且他似乎也沒有殺楚盈盈的動機。倘若他掐暈楚盈盈只是為了求歡,那又何必下殺手?依楚盈盈的身份和死法,恐怕嫌疑最大的人就是他,他大可不必如此招搖,殺人之後還專門再跑到楚盈盈的房間假作第一個發現了屍體。
所以寧如寄的推論是對的。兇手自外來,還帶了一把尖刀,他敲開了楚盈盈的門,先把他掐暈,然後行奸,最後殺了她。
「壞了!」剛說完方才那句,寧如寄忽然就想到自己忽略了一個問題,轉身便朝後院跑去。
衛甄見狀連忙跟上,一面喊她:「如寄,外頭下大雨呢!」
寧如寄卻不管這個,飛速地衝進大雨里,跑到後院圍牆處攀上去查看。大雨如注,早已把牆頭澆得濕透,好在雨下的時候還不長,她借著微弱的天光仔細查看了許久,終於在牆頭處發現了幾處新鮮的攀爬的痕迹。
衛甄跟著衝過來,站在牆頭下面仰頭瞧她:「如寄你快下來!這麼大的雨!」
他的衣衫亦被雨水打得濕透,緊緊裹在身上,沾濕的頭髮貼在兩頰邊,眉心緊皺,好看的眸子里滿是擔憂。轟隆一聲,電光照耀天際。寧如寄偏頭看去,只覺衛甄的臉如此清晰,對她的關切也如此的明白,她心裡彷彿被什麼東西狠狠攪動了一下,身子一個不穩,險些跌下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