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夜半門聲(九)
小二立刻舉起手來叫冤:「我可跟她無冤無仇啊,我絕對不會殺她的!」
說著話忍不住朝童大廚瞟了一眼,那眼神含義十分明顯,就是覺得童大廚比自己更加有嫌疑。李老闆立時也明白過來,掙扎著要去揪童大廚:「姓童的,是你對不對!」
童大廚手上力氣大,李老闆完全不是他的對手,被他制住動彈不得,然後便聽他冷笑道:「你自己的嫌疑不許說,倒來賴別人?我可從沒惹過她,倒是她一直來找我麻煩,這誰不清楚?」
「你,你……」
許是方才那陣發瘋的勁頭已經過去,又或者是因為童大廚氣勢比他還要硬,李老闆「你」了半晌,終於沒了話說,委頓下來,癱坐在了地上。
風烈烈刮著,悶雷隱隱逼近,眼看就要下雨,寧如寄便想著讓衛甄先去報案。雖說這個時辰衙門定是不開門的,但衛甄有令牌,他們不開也得開。
「快下雨了,大家不如在前堂等著,待捕快來了查過現場再說。」
眾人點頭同意,正要走,李老闆卻抹了把眼淚,哼聲道:「要報案也行,但不管誰去,得先證明了自己的清白才行!」
眾人一聽這話,便都頓住腳步,互相看了看。雖然都沒有瞧見屍體什麼樣,但從剛才李老闆那番話中可以推測,楚盈盈似乎是受了侮辱而死,那也就是說兇手定然是個男的了,這些人里只有那對夫妻里的妻子是女的,然而她卻是個病人,即便沒有嫌疑,也無法出門去報案。
那丈夫立刻道:「我是清白的,我一直在睡覺,我老婆可以作證!」
李老闆冷笑:「她是你老婆,當然會包庇你,她的話做不得數!」
那丈夫惱了:「那你說要怎樣才算證明?!」
衛甄站在寧如寄旁邊,悄悄湊到她一側耳語:「他們若是知道你也是女的,就不會懷疑你了。」
寧如寄目不斜視,低聲回他:「是女的只不過不能行奸罷了,又不是不能殺人。」
衛甄臉色頓時一窘。沒想到她竟會這樣直白地說出那個詞來,好似吃飯睡覺一般稀鬆平常,倒讓他險些紅了臉。
寧如寄卻像是沒瞧見,很快接著道:「行奸和殺人的可以是同一人,也可以不是,一切都得待查驗過之後,再做結論。」
衛甄為怕她接下去再說出什麼露骨的詞來,連忙點頭:「對,你說得都對!」
眼看那邊李老闆和那丈夫又要吵起來,寧如寄走上前去:「既如此,不如我們此刻便查驗現場,也不用等捕快來了。」
對於寧如寄的本事,在場的人包括李老闆,都沒有什麼可質疑的,況且李老闆給出的這個條件,便也是硬逼著寧如寄親自來破案,因為不查就不能自證清白,沒有人是清白的就無法去報案,這些人總不能全都在這裡等著,等捕快心血來潮了自己上門罷?
「那就查罷,但你得給我查出個一二三來,否則……」
「否則如何?」寧如寄一挑眉,「我看你還是先想想,該怎麼解釋這個時辰你會出現在楚盈盈房間里的事罷。」
說罷也不等李老闆反應,當先轉身朝楚盈盈出事的房間走去。衛甄連忙跟上,走到門口,寧如寄忽然想起了他來,猛地一轉身,險些和他撞了個滿懷。
「你……咳,你還是待在外頭罷。」
「我……」衛甄面露難色,看看裡頭又看看外頭,終於還是沒頂住,「那我就待在外頭,如寄你快些查啊。」
寧如寄點點頭,回頭走進了屋內,童大廚和李老闆在後面跟上,小二猶豫了半天,也沒進門,轉去和衛甄湊到了一起,那夫妻二人根本沒打算進去,自動站在了屋檐之下。雖然他們都沒進去,但屋門大開,裡面說話的聲音還是可以清清楚楚傳出來的,因此寧如寄查案的過程,大家都可以隨時聽到。
屋子裡整齊得不像是一個兇案現場,倘若不是那一床的殷紅和床上□□的屍體,這間屋子便和尋常的客房並無不同。
「楚盈盈在這裡住了多久了?」寧如寄一邊掃視屋子內的一切,一邊詢問李老闆。
李老闆道:「有四個月了,她年前來的。」
「聽說她是投奔親戚未果,才在你這裡住下的?你對她的底細知曉多少?」
李老闆的臉色微微一變,朝床上楚盈盈的屍體望了一眼,痛苦地別過頭:「是,她之前是個歌姬,在江安府過活……年前她來這裡投奔她嬸子,但那潑婦將她罵了出來,她無處可去,便先寄住在我這裡。」
這話與街上的傳言一致,看來不是假的,寧如寄又問道:「她可給夠你房錢了?」
「房錢自是給夠了的,她這麼多年,手頭也有些積蓄。」
李老闆雖這麼說,但一旁的童大廚卻輕聲嗤笑,露出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加上昨日童大廚曾對楚盈盈說過的那些話,寧如寄心下瞭然,這李老闆定是處處都免著楚盈盈的銀子,不過似乎也是有條件的。
此刻不是深究這個問題的時候,寧如寄檢查了一下門窗,又繼續問李老闆:「你這些客房平常都是誰收拾?」
李老闆道:「客棧人手不多,平時客人走了,都是我自己動手收拾。」
「楚盈盈在這裡住了四個月,她的房間難道都是你收拾?」
寧如寄雖這麼問,但也知道這不太可能,別說楚盈盈是個女客,但說她住了這麼久,哪裡會有人有這般耐心,日日都來替她收拾屋子?但這間屋子裡卻十分整潔,顯然只可能是楚盈盈自己收拾的。
果然李老闆立刻道:「她住的久了,平日都是自己收拾的……」
說著話,臉色一度又變了,寧如寄心下不禁猜測,想必這李老闆是十分願意替楚盈盈做這些事的,只是楚盈盈有可能連房間都不常讓他進來。不過這屋子裡如此乾淨整齊,可見楚盈盈也是一個乾淨利落的人,而現場這麼齊整,也能從側面暗示兇手是個什麼樣的人。
門窗都完好無損,屋內沒有一絲打鬥痕迹,亦沒有留下什麼值得查驗的印記,寧如寄瞧了一圈,便徑直朝最裡面的雕花大床走去,李老闆和童大廚也跟了上來。
楚盈盈就躺在大床的正中央,仰面朝天,身無寸縷,胸口處有數道傷口,鮮血就從這傷口處湧出,流得滿床都是。遠遠看去,她的身上似乎還有別的傷痕,寧如寄正要走近去看時,李老闆突然一個箭步竄上來,擋在了床前。
「你要做什麼?!」
寧如寄眉心一皺:「驗屍。」
「不行,你不能動她!她已經這樣了,怎麼能讓她死後還名節不保!」說著又伸手指向童大廚,「還有你,你也不許看!你們都給我走遠點!」
童大廚立時冷笑起來:「她活著的時候都不在乎什麼名節,死了倒要你來替她守著,你是她什麼人?」
「我是,我是她……」李老闆一時語塞,咬牙道,「我是她什麼人用不著你管,反正你們都不能看!」
一面說,一面伸手去扯一旁的衣服,想要扯過來蓋在楚盈盈的屍體上,但寧如寄眼疾手快,立時擋住了他:
「別動!現場的東西都不能動,破壞了線索你擔得起么?」
李老闆的瘋勁似乎又上來了,幾乎跳腳一般大喊著:「我不能讓她這樣子走!」
寧如寄乾脆也不跟他多廢話,就學方才在外面時童大廚的手法,一把扭住了他的胳膊,將他整個人扭成一團,丟在地上。
「砰」的一聲,李老闆重重摔倒,摔得全身骨頭幾乎都散架了一般,疼得他大喊起來,而這一摔倒也把理智給他摔回來了,以至於童大廚在旁繼續冷嘲熱諷他也沒說話。
「不管活著的時候是個什麼樣的人,死了不過都是一具屍體罷了,穿不穿又有什麼分別?又不是你自己沒穿衣服,你難堪個什麼勁兒?左右她自己再也不知道什麼叫難堪就罷了。」
童大廚說著,大大方方地朝床上楚盈盈的屍體看過去,寧如寄卻沒有去看屍體,反而被他的目光吸引住了。她快速地打量了一下這個童大廚,發覺他看向楚盈盈的目光里確實完全沒有什麼別的想法,彷彿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個女人的赤身*,甚至不是一個人,而只是廚房砧板上的一塊肉罷了。
寧如寄心下頓時起疑,這個童大廚,今日似乎有點不太對勁,他幾次三番對李老闆嗆聲到底是什麼原因?難不成他是不想再在這客棧繼續幹下去了?
但童大廚後面的幾句話立時打消了她的疑心。
「但凡兇殺之案,官府都是會驗屍的,驗屍時無論男女皆去除衣物才能檢驗明白,她總之逃不過這一遭,你這樣子大可不必。」
這話是對李老闆說的,說罷,只見他走上前去,俯身看了看楚盈盈的屍體,又轉頭向寧如寄道:「我恰巧跟師傅學過仵作,寧小官若是信得過我,便讓我來驗一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