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夜半門聲(二)
儘管劉知縣再三挽留,衛甄還是在查看完檔案之後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縣衙,臨走之前,劉知縣抱住他的大腿,哭著喊著要他告知尊姓大名。也難怪,劉知縣窩在這個小縣城裡好幾年了,好不容易來一個上差,連名字都不知道就放走了,那不顯得他這個知縣太無能了嗎?
衛甄沒辦法,又不能直接告訴他自己姓衛,只好騙他說自己姓寧,那劉知縣這才心滿意足地把他給送了出來。
一出門衛甄就開始四下張望,看寧如寄會躲在哪裡等他,瞧了一圈,終於在街對面很遠的地方,發現了一個背對著他的,小小的蜷縮的身影。
衛甄的心頓時一緊——糟糕,會不會是我說的話太重了,把如寄氣哭了?一面想,一面忙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卻在距離三丈遠的時候,先聞到了一股肉包子的香味。
趕了一早晨路還沒吃東西的肚子先不爭氣地叫了起來。
寧如寄聽到身後的腳步聲,站起來轉過身,一面欣賞衛甄咽口水的樣子,一面利索地吃下了手裡的最後一個包子。
「包子在那邊買的。」寧如寄指指不遠處的攤子,隨即話鋒一轉,「但是已經賣完了。」
衛甄苦著臉:「如寄我錯了。」
「你才沒有錯,錯的是我。」寧如寄皺起眉頭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衛甄哪敢不追,方才縣衙里的那一出,她一定是氣壞了。先把她哄住要緊,至於肚子的事,一會兒再說罷。
「如寄,如寄,你太厲害了!一進雲陽縣我就聽說了那小女嬰的案子,人們傳得可神了,我就立刻猜到,這麼厲害的破案高手,除了你沒有別人!」
「唉,只可惜我來晚一步,你破了案我才來,要不還能瞧見你破案的樣子,一定威風得很。」
「如寄啊,這個案子還真是慘,辛苦你了。我聽說那小女嬰睡的那張嬰兒床,還是這家男人親手打的……」
衛甄絮絮叨叨地說著,寧如寄實在忍不住了,終於站住腳,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還嫌我不夠堵心?」
衛甄賠笑:「堵心什麼……比這更慘的案子,你不都見過么?」
「我是看見你堵心。」
你這傢伙,怎麼就甩不掉呢?真煩人。寧如寄恨恨想著,一面又轉身往前走。
「如寄,別生氣了嘛……」衛甄趕上來,捉住她的袖子。
寧如寄一甩,「我問你,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我去問了吳永修。」
猜的也是這樣,老吳頭兒這個沒骨頭的,一定是衛甄還沒開口,他就什麼都招了。
「那你怎麼沒追著馬往北去找?」她可是故意把馬賣了混淆視聽的。
「唔……」衛甄皺起眉頭,「我當時確實是想跟著馬去找你來著。可我想想,你比我早走那麼久,我不一定能追的上你,反正你總是要來雲陽縣,我不如來這裡等你,又踏實又保險。」
寧如寄不由沉了臉。這傢伙,算他笨人總有笨辦法,「守株待兔」這招用的還挺熟練。
「如寄,我這一路可辛苦壞了,這麼多年了都沒這麼累過……」衛甄從左邊換到右邊,撇著嘴道。
趕路當然很累了,尤其是還一路懷著擔心——擔心追不上她,擔心再也見不到她。
這話衛甄沒說出來,寧如寄也不願去猜,但兩人都心知肚明。
其實仔細想想,寧如寄還好一點,無論什麼時候想要見他,只要回到京城,他總會在王府等著,跑也跑不了。但她就不一樣了,她一匹馬,一把劍,天涯海角,要找到她,談何容易。
這也就是他為什麼日夜兼程費盡心力,也一定要追上她的原因,再晚恐怕就真的來不及了。
所以在見到她的那一刻,這些日子強撐著心氣全都轟然倒下。
所以在發現她還是想要躲著他的時候,他頓覺委屈。
所以當劉知縣懷疑他的身份,她卻不肯幫忙,反而在一旁抱臂看戲時,他就忍不住著了惱。於是他故意叫劉知縣把她趕出去,也算是對她的小小懲罰。只是當他在衙門外面找到她,看到她縮在那裡孤孤單單的樣子,他的心頓時就軟了。
就好像她從前每一次跑出去,又被他抓到時的樣子,那樣小小的一團,縮在牆角或是小巷。每一次她都不服氣地撇著嘴角,紅著眼睛,讓他總覺得她好似剛剛哭過似的。哭她的父親為何還不回來接她,哭衛甄來的這樣慢,讓她在這裡等了這樣久。
那是屬於他的,小小的如寄。
他怪天怪地怪誰都可以,卻怎麼可以怪她?她是他的如寄啊,她本來做什麼都該是對的。
衛甄就這樣一邊瞥著寧如寄的臉色,一邊胡思亂想了一大通,但見寧如寄並沒有打算理他的意思,還是終於忍不住,悠悠輕嘆了一聲。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這聲疲憊的嘆息,卻比一萬句殷勤的話都要管用。
寧如寄當即轉過頭來看了看他,接著又迅速回過頭去,看似十分不經意,卻又刻意地問道:「你……一路騎馬來的?」
「嗯啊。」衛甄委屈道,「一天只睡兩三個時辰,其餘時間都在趕路!」
他之所以這樣辛苦,還不是因為寧如寄騎走的是慶王府里最好的馬?其他的馬全沒有它那樣的腳力,為了找她,他又多耽擱了一天時間,自然要抓緊了追,才能剛剛好在雲陽縣堵住她。
「嗯……」寧如寄低頭輕咳了一聲,抬手指向不遠處的一間客棧,「先歇一歇。」
「好!」聽她語氣終於軟了,衛甄不由笑了起來。「好好休息休息,咱們再去找蔣奇——對了,如寄你難道不想問我,那檔案上寫著蔣奇調到何處了么?」
「不想。」寧如寄側臉來瞟他,神情看不出喜怒,但眸子卻是亮亮的,「反正你也跑不了。」
——左右你不會離開我,定會帶我去的,我又何苦再操心。
老實說,趕了這麼多天的路,她自己也十分累了。在看到衛甄的那一刻,她也好像一下子卸掉了包袱,別的什麼都不想琢磨,只想好好睡一覺,其他的事,就都交給他好了。
衛甄如何不了解她的心思,當即抿嘴一笑:「我當然跑不了了,你踹我我也不會走的……不過如寄,檔案上寫的事我還是得告訴你,因為我腦子沒有你好,萬一這裡面有什麼秘密呢?」
「那你說罷。」
「那個檔案上寫著,永熙四年正月十六,蔣奇上書請調。」
寧如寄一愣:「他自己請調的?」
「對啊,就在剛剛過完年,衙門剛剛開工的時候。請調的理由是,雲陽縣事務繁重,不堪勝任,因此請求調往雲陽縣轄下的石頭鎮去磨鍊。」
寧如寄眉心微皺:「這個理由聽起來就很假。蔣奇本就是從底下一路升上來的,他本事大得很,怎麼會不堪勝任?而且到一個小鎮上去,與其說是磨鍊,不如說是偷懶,或者說……他想躲著什麼?」
衛甄忙點頭:「我還問了劉知縣永熙三年雲陽縣的情況,他榆木腦袋,什麼都不知道,我便又去翻了卷宗,你絕對猜不到,永熙三年,雲陽縣的兇殺案居然只有三起,其他的小案子也只有數十起。」
偌大的一個縣城外加所轄的鄉鎮,一整年只有三起兇案,簡直可以去評全國安保第一了。這種情況蔣奇都說不堪勝任,只能說明,問題出在他自己身上。
「他調去了石頭鎮?石頭鎮在何處?」
「離雲陽縣城不遠,大概五十里路。」
「那我們這就——」寧如寄說著,忽然瞥見衛甄臉頰邊有些凌亂的碎發,「我們休息一晚,明日再走。」
「好。」衛甄點點頭,隨著她往那邊的客棧走去。
他如何不知道,寧如寄恨不得此刻就飛去石頭鎮,只是礙於兩人都連天趕路,疲憊不堪,因此才決定暫時休息。衛甄看著她雖然疲憊卻還強打精神的側臉,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咽了下去。
沒出京城之前,他只是隱隱感覺到追尋寧越的事會有些危險,但真正踏上了這條路,他才更無時無刻不在為寧如寄擔心著。
有時候他也總是想,若能找到一個人代替寧如寄去做這件事該多好,但這是不可能的。寧越是她的父親,是她唯一的親人,她只有親自去找,親自找到,才能夠安心。他也知道,即便他開口去阻止她,她也不會就此罷手的。他也只有陪在她身邊,緊緊地守護她,除此之外別無他法。既然已經來了,就只能陪她堅定地走下去。
不多時,兩人便來到了那家客棧門前。雲陽縣不大,只有兩家客棧,來的路上寧如寄已瞧過了另一家,裡面狹小昏暗,還不如這一家,於是她就決定先在這裡住下。
兩人抬頭一瞧,只見那門上的牌匾上寫著「吉祥客棧」四個大字,衛甄不由一笑:
「這客棧的名字倒是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