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誅心玉簪(七)
水缸並不隱蔽,就擺在後禪院通往前面佛殿的迴廊的旁邊,這樣的水缸寺里有好幾個,平日里專門盛了水擺著,為的是預防寺里走水時,來不及找水滅火。
「寧小官,我看屍首應該趕快拉回衙門,讓仵作瞧瞧傷口跟這把刀合不合。」吳永修道。
寧如寄點點頭,吳永修便招手叫人到菜園去抬屍首。但見寧如寄盯著那繡鞋似乎若有所思,吳永修又不禁開口發問:
「還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寧如寄沉吟了片刻:「你的手下,不是留了一個搜查死者的屋子么?有什麼發現?」
「還沒來報,算算時辰也該來了,這幫小子們,做事從來就不能利利索索……」
寧如寄擺擺手:「算了,我們直接過去看看罷。」
一行人又從寺外繞回到菜園,正撞上那小捕快要去復命,問他有什麼發現,回答是什麼都沒有。寧如寄也沒說什麼,徑直往裡走,然而一旁的衛甄卻忽然停住了腳步:
「你們進去吧,這些菜長得喜人,我要瞧瞧。」
寧如寄和吳永修都知道他不過是害怕屍首,在為自己找說辭罷了,便都不戳穿,把他一個人丟在了外面。
周元皓的屍首還躺在那裡,大睜著眼睛,彷彿正等著別人到來,和他訴說自己的冤屈。寧如寄從屍首上跨過去,開始在屋裡翻翻撿撿。那捕快也許是以為這茅屋太過簡陋,一眼就能看全,不會有什麼線索藏在這裡,所以也就沒有細細搜檢。但寧如寄翻了一會兒,還是找出了幾樣東西。
一張夾在書里的信箋,看字跡應該是周元皓的親筆,內容卻是寫給女子的一首情詩,但似乎並沒有寫完,還在刪改中。一條帶著香味的手帕,帕子一角綉著一束蘭花,明顯是女子之物。另外,她還在床頭的某處發現了一個暗格,打開暗格,裡面別無他物,只有一支被綢布仔細包裹著的,玉制龍頭簪。
「哎?這簪子不是摔碎了……」吳永修脫口而出,但立刻就明白自己說錯了。
「這是另一隻簪子,你看這簪子上的龍頭,摔碎的那支龍頭是朝左的,這支朝右。」寧如寄說著,把簪子舉起來,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
這一支和剛才現場發現的摔碎的那支十分相像,唯一的區別,就是龍頭的方向不同,倘若不放在一起對比,尋常很難注意,而且也沒有人能想到,周元皓會把這樣一隻看起來並不多麼名貴的簪子,藏在這麼隱秘的地方。
寧如寄轉頭便去找衛甄,只見他正在菜畦間走來走去,似乎對每一顆新菜芽都十分好奇。
「你怎麼不早告訴我,這龍頭簪是一對?」她把簪子遞到他眼前。
看見那簪子,衛甄果然是一副早就知道了的淡然神情,他無辜地眨了眨眼:「你也沒問我啊,這簪子怎麼了?」
寧如寄皺起眉頭,若不是還有人在旁,她幾乎要跳起來揪他的耳朵了。
「臨潼郡王做了一對簪子,都送給了南平郡主?」
衛甄點頭。
「那麼,我們那天看到周元皓手裡拿著的,是哪一支?」
衛甄抬手一指,語氣篤定:「就是這一支。」
寧如寄忍不住恨恨瞪他一眼,這個傢伙,平時總是礙事,但真正用得著的時候也還算得力。最起碼這手過目不忘的本事,就不是人人都有的,有時候他在身邊,倒真是省她好多力氣。
這麼想著,那微微惱怒的神情便就淡了下去,衛甄瞧著她,知道她又去想案情了,這才悄悄舒了口氣。
只有後跟出來的吳永修被兩人之間說不清的氣氛搞得十分尷尬,略張了張嘴,忙忙地別過頭去不敢再看。
「看來,得再去拜訪一下南平郡主了。」寧如寄自語道,接著向吳永修招招手,「老吳頭兒——」
話還沒說完,一個捕快突然從外面跑了進來,向吳永修道:「頭兒,郡主,郡主她要走了!」
寧如寄一聽這個,立刻當先朝前面趕去。衛甄和吳永修等人緊隨其後,趕到門口,只見郡主夫妻的車架都已經備好,寺門大開,南平郡主帷帽遮面,披風裹身,被兩個丫鬟攙扶著走出來,正欲上車。
寧如寄搶上前去,在車前跪倒:「郡主大安。」
「唔。」南平郡主應了一聲,卻轉頭看向後面跟來的衛甄,屈身向衛甄行了個禮。
「十六叔安好。」
南平郡主身姿亦如風扶弱柳,彷彿一不小心就會倒下一般。嗓音沙啞,聽起來正是風寒未愈。
「你身子不好,不要行禮了。」衛甄走過來,站在寧如寄身側,而寧如寄則識趣地悄悄往後退了一步,退到了他的身後。
「多謝十六叔掛懷。」南平郡主又欠了欠身,不再說話。
儀賓晉安笑著接過了話:「南平本是要去向十六叔辭別的,但以為十六叔已經離開,這才未去,還望十六叔見諒。」
衛甄點點頭:「沒事,我剛才去後面查案了。」
他名義上是郡主夫妻的皇叔,實際比他們也大不了幾歲,因此從不在意什麼規矩。因為知道寧如寄的來意,便接著幫她說明白了:
「南平啊,關於案子,如寄還有些事想問你,你能不能跟她說說?」
「十六叔開口,南平自當從命。」隔著帷帽,南平郡主目光流轉,轉到寧如寄身上,將她打量了一遍。
「什麼事?你說罷。」
她已聽晉安說起了方才的事,也知道寧如寄是衛甄身邊的人,因此開口還算和氣。
寧如寄躬了躬身:「小的想請問郡主,臨潼郡王送與郡主的一對玉制龍頭簪,如今現在何處?」
帷帽的紗帳之後,南平郡主眸光閃動,她悄悄地扶住了身邊丫鬟的手,沉吟一下才道:
「龍頭簪?我倒記不得有這樣的簪子了,芳池,你可知道?」
芳池是南平郡主身邊的一等大丫鬟,掌管著釵環首飾,郡主首飾眾多,自己當然記不得,但她卻是應該知道的。
芳池眼皮動了動,回道:「回郡主的話,就是晨起時我向您稟報的,丟了的那隻玉簪。」
「哦,我記起來了。」南平郡主點點頭,「是有這麼一回事。」
「簪子丟了?如何丟的?」
芳池便把早晨的事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原來晨起時,郡主吩咐今日是去上香,因此不必過多打扮,芳池便去尋素雅一些的簪子,然後就發現那支龍頭簪不見了。因為急著來上香,郡主便沒說什麼,打算回頭再查,后又因受了驚嚇,身子不爽,故而一時把這事忘了。
「那簪子倒也不是多麼好,但因是哥哥親手雕的,丟了還是可惜的很,不過也沒什麼,我讓哥哥再雕一對給我就是了。」南平郡主語氣淡淡。
「聽郡主您的意思,另外一支也丟了?」寧如寄接著問。
芳池介面:「是啊,另外一支早就丟了。」
寧如寄看了看她:「沒想到,郡主的東西這麼容易丟。」
這話說的芳池頓時一臉尷尬,按理說郡主的東西丟了,她們這些下人都有責任,尤其是她。這種事是要被責罰的,但看芳池的樣子,顯然並沒有。
帷帽后的郡主微微一笑,替她解圍:「我的東西時常丟,都習慣了,有時是我賞出去了,自己卻不記得,也怪不得她們。」
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寧如寄好歹也在慶王府混了五年,對於這些皇親國戚家裡的事還是比較了解的。郡主的所有東西,都是要記錄在冊的,賞了誰什麼東西,何時賞的,也都得一一記錄,哪裡能那麼輕易就丟呢?丟了也不聞不問,更是說不過去,這不更顯得身邊的人有嫌疑么?
不過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顯然郡主不想讓寧如寄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寧如寄也只好換一個問題來問:
「另外一支是何時丟的呢?」
芳池回答道:「大約有一個多月了吧。」
「先丟的那支,龍頭朝向哪邊?」
芳池愣了愣,片刻后才道:「先丟的那支,龍頭朝右。」
寧如寄點點頭。
看來先丟的那支,就是從周元皓床頭暗格里找到的那支,也是看杏花那日他捧在手裡痴痴地瞧著的那支。而今早剛剛丟了的那支,則摔碎在現場周元皓屍首的不遠處。
寧如寄在心裡微微嘆了口氣,不打算再繼續問下去,因為郡主既然說這兩支簪子都已經丟了,那就擺明了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跟她沒有關係,問了也是白問。
「小的這裡有兩支簪子,想請郡主辨認一下。」
寧如寄回頭跟吳永修使了個眼色,吳永修立刻叫人把那兩支簪子都呈了上來。
四周忽然一下子就安靜了,連呼吸聲似乎都聽不見了,周圍的人各自懷著疑惑和猜測,將目光都聚在了南平郡主身上。南平郡主的臉隱在帷帽之後,看不清神情,唯一能看得到的,就是她雙眸之中微微閃動的目光。
「這兩支,可是郡主丟失的簪子?」
「正是……它們,如何會在這裡?」
寧如寄抬頭看著她,一字一頓道:「小的不敢欺瞞郡主,這兩支簪子,都出現在死者周元皓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