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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鬼(十五)

  江湖說書人間,有言:曾有異族,升神位,因身卑賤,神罰,萬千青絲一息銀白,恨之,殺之,神怒······


  ——


  「嗡——」


  夜垂著散在瀟辰左臂上的墨黑青絲全然被染作了神聖卻又蒼老的銀白,仿若瑞雪,幽幽的散著柔煦卻又刺痛了雙眼的光芒。


  楓華仍在斷斷續續的嗡鳴著,帶著瀟辰手中的霜塵都有了共鳴般的也是顫抖了起來,禹子寒瞧著夜仍是閉著的雙眼,纏在背上的用白布裹著的劍忽的竟是也隱隱約約的震蕩了起來,他皺了皺眉,右手悄然的摸到身後,撫上那躁動不安的劍,好似想要安撫著它安定下來一般。


  瀟辰看著懷中一頭白髮,卻襯得那清冷的眉眼更是多了幾分高潔的人兒,幽藍的眸子里本是無波古井的水面忽的竟是猛地似是落入了一塊巨石一般,從中央震蕩著泛起了難以平息的波瀾。


  她纖長英氣的雙眉微微的蹙了,幽幽的盯著仍是閉著眼的夜,心口的深處緩緩的,從最底出,如同抽絲一般,升起了酥酥麻麻的癢和疼意來,她被這不受掌控的情感帶出三分迷惘,幽藍的眸光悄然的開始渙散了幾分,她盯著懷中這張本該陌生,卻又莫名熟悉得讓她不願鬆開懷抱的面容,腦中竟是漸漸地不清明了起來。


  ——


  「夜姑娘,你這般不愛說話,若是哪日,你同銀姑娘暫且分開了,若是買東西的時候走散了去,你要怎麼辦?」


  「······」


  「夜姑娘不回答便是覺著我說的對么?」


  「先生教訓的是。」


  是誰,面帶笑意和揶揄的欣喜?又是誰,在清清冷冷的回應?


  「······」


  「夜,只守不攻,不好。」


  「非也。」


  是誰,朱唇沾著醇香的酒意,笑意滿盈而出直至眼底?


  「······」


  「這是在宮外,你也要喚我將軍么?」


  「你傷還沒好,若是想出去走走,我扶你。」


  是誰,眸光躲躲藏藏,又是誰,遞到身前的手白皙纖細。


  「······」


  「怎麼哭了?」


  「沒哭,就是,就是進了沙子。」


  是誰?是誰?

  是誰清清淺淺的眸中藏著愛意,一顰一笑都盛滿了關切?

  是誰······

  「少主!!」白十八看著夜滿頭的銀髮呆愣了許久,現下卻突然似是回過了神來一般,沖著夜猛地便是雙腿一彎,竟是跪了下去,軟儒的小臉上滿是驚喜和敬意,她一雙大眼睛閃亮亮的,看著夜,又是喚道:「少主!」


  銀狼幾人聽著,心中驚奇,滿是疑惑,她瞥了眼瀟音希,心下知道現下想隱瞞什麼也是累得很,便也不再顧慮,偏過頭看向白十八剛是打算開口詢問,瀟辰卻是被白十八的呼喚聲喚回了思緒,她魔怔的微微晃了晃頭,好似要甩去腦中莫名的兩個聲音,心口的疼痛愈漸清晰,耳邊不住的響起白十八激切的喚聲,她兀地不知怎的竟是覺著煩悶不已,眉頭緊緊一皺,便是抬頭沖著白十八厲聲喝道:「閉嘴!」


  「若是再吵鬧,我現下便是殺了她。」瀟辰不耐地半眯著藍眸,覷著銀狼幾人,垂在身側的霜塵又是提起,悠悠然地沖著懷中夜的心口遞了去。


  「你!」白十八同銀狼瞧了,心中顫抖,抬身怒喝:「你傷誰都可,你可以六親不認,你可以喪失理智,你可以變作另一個人,但唯獨!」


  「唯獨不可以傷她啊,小辰。」瀟音希看著瀟辰眯起的眸子和臉上半是惱怒半是冰冷的神情,眼眶又是不爭氣的紅了。


  她分明作為醫仙的傳人,本該用盡畢生所學,去將銀狼同白十八救治,而現下卻只能看著友人傷重至如斯,抬不起手臂去醫治,獨留下懦弱又無用的淚水。


  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亮白冰涼的劍尖再次一點一點的刺進了夜染血的胸口,卻邁不開一步。


  她何其無用,何其無用。


  「!」正當瀟辰一面將霜塵刺入夜的胸口,一面忍著自己心口愈漸劇烈的抽痛,心神迷惑時,本是前進無阻的霜塵忽的無法再遞進一寸,她感受著通過劍刃傳來的堅毅力道,半眯著的藍眸猛地睜開,垂首看向了懷中的人兒。


  方才腦中晃過的白皙纖長正單單薄薄的赤手緊緊握著鋒利無比的劍刃,劍刃劃破了柔軟的手掌,甜膩的鮮紅順著劍刃幽幽的滑下,滴落在盈盈一握的纖細手腕,潤濕了衣袖。


  「夜!」


  「少主!」


  「夜姑娘!」


  銀狼幾人看著仍是閉著眼卻抬起了手的夜,均是眸中一亮,喚出了聲來。


  然而擁著夜的瀟辰卻是不言不語,一雙邪魅的藍眸冷冷的盯著握著霜塵劍刃的手掌,心口若隱若現的刺痛讓她煩悶不已,現下瞧著這染血的瘦削手臂,心中的煩悶卻更是盛了。


  她不知這情感從何而來,又將從何而去。


  她一瞬便不願去探究這莫名的事物,藍眸中綻開曼陀羅花般危險的嗜血,如同那盛怒的紅蓮,浴火浴血,暴戾非常。


  若這一切都是因你,那殺了你,我便可得以解脫。


  瀟辰忽的便似是想通了一般,手上猛地用了十分的力道,想要用霜塵刺透那隨意一捏便會斷了的手掌,直入心臟。


  ——「瀟辰。」


  寂靜的墓室忽的空靈的飄蕩出一聲清清冷冷卻又柔軟非常的呼喚。


  那聲涼涼的,就如是冰雪初融時的清泉,又似是潺潺緩緩的溪流,幽幽的寒氣中卻又帶著明麗清脆的溫和,沁人心脾間就這麼一絲一絲,一滴一滴的撫平了那沉重又沉痛的傷口。


  瀟辰握著劍的手因著這一聲呼喚猛地一顫,這嗓音好似熟悉到了骨子裡,讓她心中一時便被迷惘充滿,分不清此時此地,此情此景,此人此物,她怔愣的偏過頭看向懷中的人兒,卻在藍眸撞進那雙被血色布滿的紅眸時,身子突兀的劇烈的顫抖了一下。


  那雙鮮紅是如此明艷,又是如此的嫣然。


  就如同泣血的琥珀,又似是那凝血的紅月,眸中一瞬似是開滿了荼蘼,誘人至深。


  霜塵淺淺的刺入了夜的胸口,夜左手緊緊地握著劍刃,手掌上的疼痛和胸口的刺痛,都不過是在這已經破爛的身子上再加了些微不足道的小傷罷了。


  她那本就虛弱不堪的身子怎能經得起一而再的血脈燃燒,現下身子里本就柔柔弱弱的維持著生機的血液早已似是被燃燒殆盡,血肉里空得很,她現下僅僅只是睜開這雙紅瞳,就用了全身的氣力。


  這般的她,現下即便只是瀟辰抬起一根手指,就能將霜塵全然刺入她的胸口,透體而出。


  然即便是如此,她也不得不睜開眼,她在倒下之前,必定要將她救回來。


  她心中唯一的念頭不過是,不能,不可,讓她一人,待在那深淵。


  那終將由悔恨和自責編織的毫無光亮的泥沼深淵。


  她看著獃獃愣愣的望著自己失了神的瀟辰,泣血的紅眸柔柔的撫過她那英氣的眉,那幽藍冰涼的雙眸,那緊抿的朱唇······

  心口忽的被暖暖的情感撐得滿滿的,柔軟溫暖得不成模樣。


  人類稱之為愛的事物,竟是這般的神奇么。


  她總是面無表情的面容忽的便軟軟的柔了三分,她憐惜的看著眼前的這個高貴得不可一世的人兒,本是駭人的血紅眸子里泱泱的晃蕩出了幾分笑意和溫柔來,她身子顫了顫,眉頭因著身子內外的疼痛不由得微微的抖了抖,她忽的緩緩鬆了握著劍刃的左手,失了力道的手臂重重的垂了下去,她下一瞬卻又艱難的抬起了右臂來。


  那纖細的手臂在銀白的長發和楓華的嫣紅光芒下,顯得是那麼的柔弱又脆弱,她分明已經連睜眼的氣力都沒了,現下卻連一絲顫抖都沒有的抬起了右手,悠悠緩緩的撫上了瀟辰仍是獃滯的面龐。


  承受不住的身子泛起了血意,淺淺淡淡地勾了一絲弧度的唇角緩緩地滑出了鮮紅的水潤,順著光潔的下顎滾落面龐,沾濕了衣襟。


  夜憐惜的指尖輕柔得好似害怕吵醒正在淺眠的孩子一般,微不可見的在瀟辰面上摩挲,冰冰涼涼的觸感猛地驚醒了瀟辰,她突然瞪大了眸子,望進那雙微微洋洋的晃著几絲不易察覺的溫柔愛意的紅眸,心口的疼痛竟是奇異的消散了幾分,她一瞬竟是有些痴迷的望著夜清冷麵容上隱隱約約的柔和移不開眼。


  幽藍在眸中漾漾地泛起了細小的波紋,夜覷著她,唇剛是翕張,口中的鮮紅卻更是湧出得多了,好似先前一絲一縷都是她拚命的閉緊了雙唇在阻擋著一般,現下雙唇翕張開了,那在喉中不住翻湧的甜腥便是尋找著了出口,洋洋洒洒的似決堤的洪水一般涌了出來,一瞬便染紅了白皙的唇角和下顎,本就不是潔白的衣襟更是紅的艷了,連她枕著的瀟辰的手臂都被染紅了去。


  瀟辰看著夜嘴中止不住湧出的鮮血,眸光一顫,心中猛地竟是慌了,方才減輕的疼痛在現下撕裂身心的痛楚下竟顯得那麼的微不足道。


  她眸光一瞬便碎了,她看著夜,握著霜塵的手似是正觸碰著什麼可怕又罪惡的事物一般,猛地便是鬆了,霜塵失了支撐,從夜的胸口脫落,摔到滿是血漿的地面,濺起一朵水花。


  「你······我······」瀟辰一時竟是慌亂無措得似個走丟了的孩童一般,眸子顫抖著,雙唇顫抖著開啟,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言語。


  銀狼幾人看著,眸子一痛,滿心不忍的疼惜,夜嘴角的鮮紅刺痛了雙眼,自己等人,卻無能為力。


  夜卻仍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樣,眸光一瞬也不移的覷著瀟辰,喉中不住湧出的滾燙讓她說不出話來,她已經難以移動分毫的手,只能用指尖一遍又一遍的摩挲過瀟辰柔軟的面龐,她看著她慌亂的藍眸,忽的心中一痛。


  「瀟······咳咳······瀟辰······」夜仍是忍不住的開口言語,卻在開口的一瞬,被喉中湧上的甜腥嗆了去,她眼皮有些沉重的闔了一絲,卻仍是執著的覷著瀟辰,她開口的呼喚清冽柔和,還帶著虛弱的喑啞,讓瀟辰心口一痛的霎時,腦中更是迷茫混亂了起來。


  ——「怎的了?」


  ——「不是你先偷親我的么?」


  ——「怎麼哭了?」


  ——「······」


  腦中又是響起了遙遠陌生卻又親近熟悉的話語,那聲清清冷冷,凄凄涼涼,卻又柔軟非常,讓她總是丟了心,失了神。


  她望著那雙沉寂的紅眸,覷著她絕世的面容上嘴角的鮮紅,不知怎的,心口一顫,眼眶竟是泛了紅,她就這麼瞧著瞧著,幽寂冰冷的藍眸里竟是泱泱的盈了水潤,她看著夜虛弱得好似下一秒就會斷氣的模樣,猛地竟是哽咽著脫口喚了出聲。


  ——「夜······」


  那一字,帶著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順暢和熟悉,幽幽的載著複雜而混亂卻又滿盈而出的喜愛,就這麼低低緩緩的從雙唇中跑出,悠悠然的飄出了墓室,被林間的風吹散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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