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鬼(九)
「砰!」
數不清的無頭大塊頭已經走到了結界面前,僵硬遲緩地抬起手不斷的拍打著結界,撞出砰砰的聲響,震得幾人又是退後了幾步。
銀狼舔了舔身上被碎石打出的傷口,鎏銀乾淨的毛髮上添了幾處嫣紅。夜瞥了眼她,再垂頭看了眼懷裡皺著眉好似很不適的瀟辰,盯著面前因著那些東西的拍打已經岌岌可危的結界,心下忽的嘆了口氣。
逃不掉的,是宿命。
夜背過身子,垂頭輕柔的吻了吻瀟辰的額頭,覷著她因著自己的觸碰蹙了蹙眉的模樣,眉間晃出一絲淺笑。她凝了眸,走到低聲哼唧著好疼的銀狼身邊,未待她回過神,便把瀟辰抱起放到了她的背上。
銀狼身子一顫,偏過頭看著夜,眸中疑惑:「你作甚?」
夜瞥了眼她,不答,透過銀狼看向邊上的禹子寒,道:「禹公子,這結界還能撐多久?」
「額······」禹子寒看了眼夜,望著面前顫抖著厲害的結界,摸了摸下巴,一時有些語塞:「我說半柱香,你們也不會信。」
「或許,下一刻就會塌。」禹子寒偏過身子正視夜,面容嚴肅得很。
銀狼同白十八聽了心下都是一驚,夜卻是淡然得很,好似已然料到了般,應了一聲便不再言語。白十八卻是有些急了,她抬起柔嫩的小手指著結界另一邊的那群數不清的大塊頭,喊道:「這堆無首屍雖是步子遲緩得很,氣力卻是十分大的,我們若是對上這麼多隻,會被撕成肉塊的!」
她好似感受過它們的厲害,聲音激動而焦急。銀狼心中皺眉,一雙銀眸盯著它們,心緒不寧。
她總覺得,這一切如同被設計好了的鬧劇,太過偶然。
又太過刻意。
「禹公子同白十八去後面的洞里看看有沒有出路,我在這邊看著。」夜忽的握緊了楓華,一雙眸子冰冷的覷著那群無首屍,看也不看禹子寒二人,直接道:「若是有,便把那石門全然打開,這狼身子太大,不打開怕是進不去。」
銀狼:「······」
銀狼看著夜活像又要隻身應敵的模樣,心中一緊,也顧不得回嘴,聲音因著焦急有些低沉:「你想做什麼?」
夜眼角瞥了眼看著自己的銀狼,眉梢一顫,卻是不說話。看得銀狼又是焦急卻又無可奈何。
「你想用血脈?我說了許多次你從未有一次注意過,你多久沒有調理過身子了?最近又有多少次失血?這個勢態下你要開血脈,一個人對付這一群鬼東西?」銀狼轉過身子盯著夜,也不管她的沉默,心中氣憤得很,忍不住地語氣加重,罵了開來。
禹子寒看著二人好似在吵架的氣氛,垂頭牽過白十八去了後邊,打算照著夜的吩咐找找出路,心想著女子吵架,非禮勿摻和。
摻和容易身死。
夜瞥了眼進了先前黑猿待得洞穴的二人,這才轉過身子看向銀狼,她瞧著她氣急敗壞的模樣,不知為何,心中竟是有了笑意。
她眸中勾起淺笑,眉眼都軟了三分,總是清冷麵無神情的面容忽的柔和,竟似是有了莫名的光輝撒了上去,讓人看著移不開眼,也不敢言語打破這份寧靜。
銀狼看著這樣的夜,忽然無力的垂下了頭,一雙鎏銀的眸子盯著地面髒亂的灰塵和碎石,心中悲戚:「你不要以為,你這樣笑著,我就不會說你了。」
你總是這樣,帶著一副生人勿進的假面,然後溫柔地去為他人。
你總是這樣,這樣,讓人無可奈何。
夜看著銀狼失落的模樣,闔了闔眸子,轉過身看著面前已經有了幾條細小裂痕的結界,忽的輕聲道:「銀,你已然忘了伯父說過的話了罷,然我記得。」
「我沒有忘。」銀狼忽的抬頭看向夜,她看著她執著劍的白色身影,眸光一瞬顫動,渙散了:「然你也看到了,我們不是不死的。」
「你不要這般迫害你自己的身子,會死的,夜。」
會死么。
夜眸子一愣,忽的轉過身子看向銀狼背上昏睡著的瀟辰,纖長的眉梢一絲顫動,她望進銀狼波光粼粼的雙眸,眉眼一軟:「不會的。」
若是以前,我定不在意生死,然現下不同。
我想生,而非求死。
那三字清冷卻堅定非常,聽得銀狼雙眸都是一顫。她皺了皺眉,盯著夜,好似要從她毫無表情的面上看清,這話的真假,卻無功而返。她嘆了口氣,彷彿已經知道自己無法左右她的決定:「你就是個騙子,我是不信的······卻又知,除了去信任外,別無他法,但我要留下。」
「咔嚓——」
結界傳來裂開的清脆聲響,銀狼瞥了眼已經快抗不住的結界,居高臨下的看著夜,眸子堅定嚴肅得很,好似即使夜說一句不,她也不會離開一般。
夜知她的性子,也不多說,只是看向她背上的瀟辰和瀟音希,淡聲道:「你身上有兩條命,不容你決定去留,銀。」
銀狼:「······」
銀狼動了動身子,偏頭看向背上的二人,竟是一時語塞,心中氣急。
「咔嚓——」
結界上又是出現了一條長長的裂痕,夜偏過頭看向後邊兒,正想問一句,禹子寒突然從門縫裡側身出來了半截身子,沖著銀狼招了招手,眸子晶亮:「有路,銀······這位狼大人,你在外邊兒推,我在裡邊兒,先把這門開了。」他本想喚銀狼銀姑娘,卻想著白十八在場,便忽然改了口。
銀狼皺眉看了夜一陣子,才不情願的走了過去,抬了一隻爪子扣上那處縫隙,配合著禹子寒開著門,她望了眼裡邊兒黑漆漆的模樣,心情不好的冷聲問道:「哪裡有路,我什麼都沒看找。」
「在後邊兒,白十八在找機關,我敲了,是空的,下邊兒有風透過,定是有門的。」禹子寒一邊賣力的推著門,一邊望向後面,給銀狼解釋道。
「咔嚓——」
「好了,狼大人快進來罷。」門開了,禹子寒站直身子喘了口氣,看著銀狼高大的身子,偏過身子讓她進去,他望了眼高高的洞頂,心道還好這洞穴夠大,不然銀狼這身子都進不來。
銀狼偏過頭看著背對著自己的夜,她看著她單薄的身子就那麼孑然一身的握著劍立在一群高大的怪物面前,那因風而起的墨色長發撩過潔白的衣衫,這一幕顯得那麼可笑而可悲,讓她只得闔了眸,轉過頭不再看。
她微微矮了身子進了洞穴,還未待她適應這裡邊兒的漆黑,身後突然一聲巨響,驚得她猛地回頭,看到的卻是已經合上的門。她一瞬便慌了,她抬起手拍了下石門,沖著外邊兒的夜喊道:「你幹什麼關門!你怎麼進來!」
「混蛋!」銀狼發現這石門根本拍不開一條縫隙,鎏銀的眸子一瞬晃起水光,眼角泛了紅。
她氣急敗壞的一聲罵讓門外的夜忽的無聲笑了。她收回按在門上的手,望向那已經殘破不堪的結界,凝神看著那群無首屍鬼,忽的邁開了步子,離它們更近了些。
「咔嚓——」
結界破開了一個口子,一隻同夜腦袋一般大的手穿過結界抓向了她,她眸子一凝,隨意的偏了身子躲了去。
她看著這群僵硬的怪物,忽的偏過頭看向了瀟辰的方向,眸光淡的很,卻又纏綿得很。
她之前,總是在不經意間,便想求死。
佛說人生在世,有七苦。
生、老、病、死、怨憎恨、愛別離、求不得。
她只覺著,生是苦,求不得是苦,死卻並非凄苦,反作了解脫。
然現下,她雖仍是覺著,死便是解脫,但終是因著那一人,想要去試著,求生。
她不願她困苦,哪怕只是一瞬眼眶的泛紅,她都不願。
更何,那人間凄苦的愛別離。
「咔嚓——」
結界已經破了好幾個口子,不論誰看著,它好似就會在下一瞬全然崩潰,而被結界圍在後邊兒的怪物,就會瘋狂而猙獰的撲過來。
夜收回視線,轉過頭面無表情的看著那群張牙舞爪的無首屍,忽的閉上了雙眼,抬起左手攤了開來,右手提劍劃破了掌心,鮮血一瞬便是淌了出來,空氣中泛起甜腥的氣味,那群無首屍好似被這氣味刺激,發出一陣身子碰撞的躁動聲,拍打結界的力道更狠了。
夜卻是毫無所動,抬起左手掌心,附上了楓華亮白的劍身,鮮血漫過楓夜紋章,淌過劍刃,滴落在地。
那白刃上不時便塗滿了夜的鮮血,隨後竟是妖冶的泛起了幽紅的光,勾在劍尖,熠熠生輝的,楓葉楓華。
「砰——」
結界終是崩塌,符紙被撕碎,金黃的碎屑還未待落地,便被撲上前去的無首屍給揮散了去,一瞬全成了灰燼。
它們高大的身子遲緩卻又焦急的朝著夜走了去,一隻只的都抬起著雙手揮舞著,僵硬的手指捏起又攤開,好似若是抓住她,便要這般捏碎她去。
夜卻仍是未睜眼,右手握著被鮮血染紅的楓華豎在眉間,忽的啟了唇。
那聲音有著她平日的清冷淡然,卻又多了三分的悠遠空靈,響起的一瞬便輕緩的飄向了四面八方,充斥了整片墓室。
——「我等非精靈,亦非厲鬼。」
——「我等非善,亦非惡。」
——「我等因契而生,以契為罪。」
——「血契一環,同生共死。」
那群怪物已經跑到了夜的身前,抬起了大大的手掌,就要拍下,而這時,夜空靈的聲音停了,她緩緩的抬起了頭,一雙眸子終是顫了顫,要睜開了來。
睜開了一條縫的雙眸,那纖長的睫毛下,幽幽的跑出一片嫣紅的光。
眼見著那幾隻手就要拍上夜的腦袋,卻在下一瞬,一道紅光閃過,那拍下的手掌就這麼從腕上斷開落了下去,而方才立在下邊兒的夜已經不見。
下一瞬又是幾道紅光閃過,幾隻無首屍就這麼未能發出一聲聲響的從中斷作了兩半,眼看著是活不成了。
一道白色身影閃過,夜終是顯出了身形。
她一身飄零白衣,身影矯健的立在一隻無首屍平整的脖頸斷面上,右手上的楓華劍刃早已不是亮白,上邊兒纏繞著遊動的楓葉紋章,似游龍,幽紅嗡鳴。而夜盯著它們的一雙眸子,是同那紋章同樣的嫣紅。
眼白和黑色瞳仁全然被那妖冶到極致的紅色侵佔,如同凝了血的琥珀。
那雙泣血的眸子晃在她那清冷精緻的面上,顯得如此的邪魅而又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