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瘋癲男孩(二)
那細眼纖眉的衙役就這麼仰著下巴垂眼打量著瀟辰,不言不語,那彷彿帶著輕視的目光讓瀟辰心中升起一絲不悅,卻也沒有開口。瀟辰未說什麼,林毅卻是沉不住氣的皺了眉,心下想著區區一個小衙役竟敢用這種神色看著本朝的大將軍,簡直放肆,當下便是準備一步上前,那衙役卻突然轉了身,邁著細碎的步子朝著衙門裡走去,開口說道:「那便進來吧,劉縣令也到堂上了。」
男子急忙哈腰應著跟上,瀟辰看了一眼林毅,眼神警示他莫要張揚,隨後也跟了進去。
待四人都進了那衙門,夜這才直起身子,立在房頂,垂眸望著那硃紅色的衙門匾牌,心中想著,是否要跟上,到那衙門的房頂去聽聽,卻又擔憂那精明的將軍發現。
她本就是清冷淡漠的女子,這麼些年,總是不願同他人交好的。人有千姿百態,卻總是改變不了那生命的脆弱的。
那生命如蜉蝣,又是如水中倒影,一碰即散。
所以即便她看著瀟辰不同於平常女子的恣意俊朗模樣滿心驚奇,心下有趣,也深知那張揚的年輕面容有著多麼致命的吸引,卻也選擇離開。
她不願也不敢同那樣不同尋常的女子有過多瓜葛。
「吱呀——」衙門一旁不遠處的一處小宅子突然從內打開了門,裡面走出了一名著白凈衣裳的婦人。
夜聽著聲音偏過頭看向那名婦人,眸子一顫,她看著她右手挎著一個菜籃,步履慌張,四處張望的模樣,鼻尖一動,沉了眸子。
這人好似是昨日那個瘋癲男孩的母親,她身上,有著一股甜腥的氣味。
不是魚肉的腥臊,而是有著青年陽壯般蓬勃新鮮的生氣。
粘在皮膚上,混著清水沖洗后的潮濕淡薄。
銀狼也是嗅出了這股氣味,她蹙眉,抬起手肘碰了碰夜,壓低著聲音說道:「跟上么?」
夜低頭看著那婦人的身影,再望了望還沒有動靜的衙門,面色一沉,輕聲回道:「不跟。你的嗅覺視覺,範圍如何?」
「方圓百里,無甚問題。」銀狼聽著夜竟是問了她這種問題,挑眉,滿臉的傲然。
「記著這氣味。」夜眸子滑了她一眼,說完便不再言語,身子一抬,躍了出去,朝著男子口中所說的城南郊外跑了去。銀狼自討了個無趣,嗤了一聲,跟了上去。
她二人速度極快,不到半個時辰便是到了城南的外牆,銀狼立在一面屋頂,望著這廣闊得駭人的郊外,看向夜,一開口,竟都有些結巴了:「誒···你,你,莫不是要我在這兒找吧?」
「不。」夜瞥了她一眼,吐了一字后又是繼續往前跑去,銀狼鬆了一口氣,跟上,看著夜不作停息的篤定身形,心下疑惑,問道:「誒,不過你怎的知道在何處,這地方廣得駭人。」
「腳底,有菜葉。」夜頭也不回,回答道。銀狼聽著這簡短到極致的話語,愣了愣,方才明白她說的是那農夫裝扮的男子,腳底,有菜葉。
這城郊雖是寬廣,種著蔬菜的地方,也就那一處。
夜一路跑到菜地的中央才停下,她看了看這片地方的邊界,對著跑到自己身邊的銀狼說道:「這裡如何?」
銀狼四下瞧了瞧,鼻尖聳動,呼吸間浮動著那被她記下的氣味,這才沖著夜點了點頭。
隨後便只見銀狼闔了闔眸子,再次睜開時,那原本黝黑的雙瞳,竟是全然變作了銀色。
如月光般皓然,又如銀錠般內斂。
幽光盈盈,宛若那天上的星辰,泛著奇異的光。
夜立在一旁,不再言語,心知當下不便打擾,就連那呼吸都是輕微了許多。
銀狼身子四下轉著,一雙眸子一瞬也不眨,鼻尖不住聳動,尋著那股氣味。不時,她便抓著了那股氣味的方向,她一雙銀眸盯著前方,鼻間纏繞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腥氣味,她死死地盯著,眼中終是漸漸浮現出了一縷細弱的絲線,那絲線微紅,似斷似連。
她抬了抬手,便是給夜打了招呼,隨後便頭也不回的緩步向前走去,夜眸子一挑,輕聲踩著步子跟上。
當夜隨著銀狼走到一片白菜地時,她眼角一滑,看著了躺在道路中央的一把農作的鋤頭,鐵頭處還沾著些泥土和青草。她步子一頓,走上前去,看了那鋤頭一會兒,鼻尖已是嗅到了方才那股甜腥的氣味。
她都能嗅出了,那應當是不遠了。
夜沿著那塊白菜地,一路往前,剛出菜地邊沿,頭一低,腳下赫然一條泛著濃郁甜腥氣味的血道子。她順著那紅得泛黑的道子繼續往前走,眼看,離那林子愈來愈近。
銀狼站在最初有了道子的地方,抬眸看向夜前面的林子,本想著跟上,銀眸中那原本由幾段分開的細線連成了一縷清晰長線的紅色,突然湧出了千絲萬縷的嫣紅,一瞬便布滿了雙瞳,那一縷一縷的嫣紅纏作了一條,擰作了繩,赫然一條血紅的麻繩,那東西,看著像是若只要再擰一下便能從中滴出血來一般,駭人得很。她皺了皺眉,當下便是隱去了銀瞳,又變回了黝黑,那紅得瘮人的麻繩,也隨著消失了。
而這時,夜已經是走到了血道子的盡頭,也是,氣味濃的嗆人的地方。
她垂眸看著腳下那全然碎爛了的血肉,面色一沉。那灘血肉模糊的事物間,散著幾根肉被啃噬乾淨的白骨,白骨一節一節的堆在一起,有的被鮮血浸泡已經開始顯出紅色,有的上面還掛著幾塊碎肉夾雜著皮連著另一塊,沒有任何一塊,是可以看出它本來模樣的。
活像是,被什麼生物扯爛了身體,內臟、頭、四肢、身子,一塊一塊,啃噬殆盡。最後,許是飽了,便把剩下的碎渣扔在了一旁。
然而,周遭除了血跡和這灘令人作嘔的殘渣,便無了其他。
銀狼站到夜身旁,一張清秀的面上竟是難得的有了正經的神情,她蹙著眉,忽的蹲下身子,細細瞧著幾塊白骨上似是齒印一般的東西,問道:「是它們么?」
夜眸子一滑,瞥了一眼銀狼,盯著面前這灘令人惡寒的事物,不語。
銀狼也不惱,伸出手用手指沾了滴殘留的碎肉上未乾的血液,搓了搓放到鼻下嗅了嗅,眸中疑惑:「不對,它們不需食人肉,且,這上邊,沒有它們的氣味。」
「難不成真的只是什麼猛獸?」
「沒有哪一族是需食人肉來生存的。」夜清冷著聲音,回答道。銀狼聽著這句話,猛地揚起了頭,望著她,滿眼呆愣。
夜感受到了這股視線,偏過頭看向銀狼,眸子一瞬也不移的瞧著她,直看得她縮了縮脖子,轉了頭,這才作罷。她收回視線,望了望來時的方向,心下算了算時辰,想著瀟辰幾人應當是快帶著捕快和衙役過來了,便是邁開步子往回走了去,銀狼見了,身子一愣,起身朝著夜喊道:「誒,夜,不去裡面瞧瞧么?」
「不。」夜頭也不回,身子一個彎腰,便是跑了起來,銀狼心下無奈,卻也只得邁步跟上。待二人跑出郊外,進了城中,銀狼抿了抿唇,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夜,若不是它們所做,那麼必定是什麼極凶的猛獸,那何不砍了收······」
「不需要。」夜好似知道銀接下來要說什麼,面容一瞬便是冷了下來,少見的有了一絲明顯的不悅,打斷了她的話語,覷著她的眸子冰涼,聲分明毫無起伏,卻篤定清冷得讓人身子一顫。銀狼急忙住了口,不再說下去。
不時,二人便是快到下榻的客棧了,銀狼安靜了一道,心下十分不自在,憋了許久,再次開口道:「那這事兒便是不管了么?」
夜停下步子,矮下身子,看了看下方喧鬧的人們,瞥一眼銀狼,「管。」
「管?我們都回來了,如何管?」銀狼隨著夜一個躍起,落地一瞬右腿一個蹬地便是進了客棧,二人也不管客棧里用食的百姓瞧著自己是怎樣驚愣的目光,隨意地拍了拍衣衫,上了樓,銀狼追在夜身後,低著聲音,問道:「從何處管?」
夜走到自己房間的門前,眸子斜了一眼銀狼,語氣輕到極致:「子時。」說完便也不管她是否懂了,進屋關了門,看得銀狼差點咬碎一口小白牙。
而城南郊外那一處,在夜兩人走了不久,瀟辰幾人果真是帶著兩個黑衣捕快數個衙役騎著馬趕來了,當一行人順著身子不住顫抖,怎麼都不願再向前的男子手指的方向尋到那一灘事物時,那些個捕快衙役竟是都像那農夫一般,顫抖著身子,更有受不了的,下馬扶著樹榦吐得昏天黑地,林毅稍好些,卻也是煞白了臉,皺著眉移開了眼,瀟辰看著那堆瘮人的東西,卻只是皺了皺眉,然許是也難以接受這毫無人道的慘狀,不時便也是移開眼不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