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水領主從起居室回來時順便幫她拿了衣服放在枕頭邊,她磨磨蹭蹭地起床穿衣,慢吞吞地梳好頭髮,在走出更衣室之前努力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齊齊,強迫自己維持著輕快的腳步,但和維吉爾照面時他還是嚇了一跳:「怎麼了?是昨天風暴太吵害你睡不著覺嗎?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差?還是喝點暖的吧,艾爾維斯,你替你的女士做了奶茶嗎?要多放點糖!」
「閉嘴!我自己不會看嗎!」火領主一邊著手開始忙活,一邊不忘頂撞維吉爾。
連提烏斯都扔下了自己的碎肉豌豆薯泥丸子吧嗒吧嗒地跑過來試圖安慰希珀,反倒讓她十分不習慣。
「我沒事,半夜驚醒了。」她在維吉爾審視的目光里鎮定地走到桌邊坐下來拿起杯子,小小啜了一口,這時候,艾爾維斯把香味濃郁的烤豬肉餅和熱鬆餅淋蜂蜜黃油端了上來。
艾爾維斯特別飄到石桌旁邊,骷髏一樣的頭部顯出一個滲人的微笑,「牙齒」的縫隙中閃著熾亮的光,「女士,睡不好的時候我想應該多吃點甜的。」
「好的,謝謝你。」
火領主慢慢飄回了自己的壁爐,裡面忽然火光爆閃。
希珀一語不發地吃著早餐,維吉爾則絮絮叨叨地為她講述這幾個月整個大陸發生的大小事情。這個男人長期漂泊在外,足跡遍布大陸的邊邊角角,吸引著各式各樣的小道消息,如果他答應做《公路快報》的撰稿人,可能早就成了世上最著名的記者之一。
「但我真的不懂你為什麼要把塞隆送回星歌堡,你不覺得你在星歌堡的仇人遠遠多於朋友嗎?」
「如果你想說我沒什麼朋友的話,這是事實。我覺得我也算幫助過很多人了。」
「你是指借大家抄作業嗎?那可能也是事實。星歌堡現在的骨幹青年教師里可能沒有沒抄過你的作業的。」
「正是如此,說不定瑪麗蘭也是看在抄作業的情份上答應幫我這個忙的。把塞隆加塞進去,我用了她的家屬名額。」
所謂的家屬名額,就是教職工的子弟想要進入學校時,可以酌情免試的一項小便利,但由於塞隆並不是直系親屬,所以要先進預科準備考試,否則就要再讀一年初級學校。
「她和你哥哥……」
「我判斷我母親又逼著我哥哥生孩子了。他也挺有趣的,就我的觀察來說,逼婚就像是推牆一樣,被逼著結婚之後,再逼著干別的事情就容易多了,在他這裡好像不適用。」
「畢竟是你哥哥。」
「我會把這句話當誇獎。」
「隨你的意,你什麼時候走?」
「吃完午飯,你隨便逛逛。」*師疲憊地站起來,然而想著要維持表面上的平靜,盡量不讓維吉爾看出自己的異常,她盡量綳直了脊背走出房間。
圖書館里亂得一塌糊塗,裝筆記本的書架整個扣在地上,裡面的書掉出來堆成一座小山。地上到處都是散落的草稿紙,時不時抽搐一下的書,被砸彎的圖書館書記,東倒西歪的陳列品,還有□□牆裡的玻璃碎片。大角鹿在牆上睡覺,鼻子藏在鹿腿中間,幾棵大樹環繞著它,聽見希珀進來之後,它的耳朵動了動,充滿王者氣息地站起來,倨傲地看著她。
希珀簡短地向它打了個招呼,散在地上的東西紛紛飄起飛到希珀面前,她從裡面挑出需要的,一個個地放回它們該去的地方。
可惜窗口的玻璃並不能這麼快就復原,她在那裡放了一塊石頭,儘力把這裡都塞滿。太陽出來了,冰霜之子很快就會受不了外面的酷熱而回到元素界面。
那本厚重的《獨角獸觀察日記》掉在桌子邊上,希珀走過去,彎下腰撿起來。
她拿在手中發了很久的呆,輕輕嘆了口氣,把它放回了書架上,一個不起眼的位置,一堆一樣的筆記本中間。
「我還得去接她呢。」她轉身拍拍手上的灰,昨晚那一陣風讓這裡進了些風沙,但*師自己很久沒掃地了,她召喚出幾個風之子,旋風的吸力很快就把地面上的粉塵聚集起來,然後被水領主揉成濕潤的沙球,從夏莫代爾的「門」里扔出去了。
做完這些之後,*師頹然歪在椅子里發獃,很久之後回過神才發現自己一直盯著右手邊塞隆的桌子。這本來是她十分習慣的一個姿勢,現在突然發現了其中非同尋常的意義,讓她更加地迷惑。
才兩個月。一種強烈想把她私藏的衝動和理智激烈地衝突著,她明白必須要讓塞隆自由,所以就必須要有與之相配的實力。
不僅僅是作為普通人,有著隨心所欲的生活,做隨便什麼工作,有普通的愛好或者其他什麼普通的活法。塞隆的存在本身就會引來各種爭端——一個凶暴的魔獸,一個戰爭機器。
想要這個可憐的小女孩掌握自己的命運,別無它法,只能讓她自己把命運握在手裡。
但那個瘋狂的、忽然湧起的念頭強烈地侵蝕著她的理智,她身上非理性的那一部分,叫囂著想要把這個綠寶石一樣的精靈囚禁在自己身邊,囚禁在這個塔里,讓綠寶石里只能折射自己的影子。
五十年也好,六十年也好,就算是她的壽命已到,*師至少也有三種辦法留住她的靈魂,把她禁錮在身邊,永遠也無法離開。
……可是不行,她應該……自由地生長,被滋潤,被澆灌,在太陽下,在雨中,在風中,而不是被扭曲,被囚禁,被關押,被欺騙。
*師倚在窗邊,看著下面各種顏色的肉質植物,綠的,黃的,藍的,粉紅的,針狀的,菱形的,舌頭一樣的,水滴一樣的,全都仰著頭,迎著風和烈日,法師塔的陰影覆蓋著它們,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一點地移開。
她發了一會兒呆,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挑出要帶的衣服遞給她的水領主,海克特拉則在後面疊好衣服放進箱子里。
「您帶了不少衣服……」海克特拉用力往裡壓了壓,「會不會太多了?我是說,五套衣服?不是只呆三天嗎?」
「我打算直接去星歌堡。」她挑了兩件短袖襯衫,「不太想打領帶……還是帶上吧。」
「帶兩本書嗎?算了,感覺薩沙拉會送我新的。」
海克特拉笑了笑:「她自己寫的嗎?」
「啊,我不知道她現在還有沒有繼續寫新的書,那樣的話應該是貝阿特利斯送給我。」
「我有點想它們了,狄奧密斯,和澤維涅克。」
「不會在無盡水域遇到它們嗎?」
「澤維涅克住在溫暖水域,狄奧密斯在海面,很難遇到。女士,我是個『冰冷』水領主。」
「哦?是嗎?」*師路過它的時候,摸了摸它的身體表面。
這種小玩笑讓她輕鬆了一點,暫時把關於塞隆的事情放在一邊。這個問題想不通,那麼就暫時放在一邊,等到儲備知識足夠的時候,就會忽然間出現新的思路和新的想法。
這就是她處理所有問題的方式,現在她也決定這樣處理它。
她收拾好了箱子,拎著它到樓下起居室里,維吉爾不在,也許又在覬覦她的什麼收藏了,說不定還會偷偷藏起來借出去玩一下,然後因為怕她發現了會生氣,小心翼翼保存著不敢使用。
維吉爾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進來了,就在她對面安安靜靜地坐著,等咸豬肘配酸菜薯泥端上來放好,兩人不約而同開始吃的時候,希珀才注意到維吉爾今天安靜地過頭了。
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你為什麼不說話?」
「你看起來沒什麼心情說話,怎麼了?」
「我要是你,我就不問。」
「你看,那你為什麼要問我說不說話呢?我現在不說了,一個字我都不說,休想讓我開口。」他憤憤然切開焦脆的豬皮,連同裡面軟爛的膠質和肉一起塞進嘴裡。
希珀聳了聳肩膀,乾脆地雙手相扯,同時放出許多細小的風刃,散亂的風刃把一個完整的豬肘大卸八塊,而*師接著用一種認真而專註過頭的勁頭,吃每一塊豬肉時都一定要保證把酸菜、薯泥、豬瘦肉和豬皮一起塞進嘴裡。
維吉爾和提烏斯在屋裡跑了好幾趟,她才徹底結束了這次進餐,優雅地擦了擦嘴,走到維吉爾面前說:「那我走了,好好照顧提烏斯和艾爾維斯。」
「遵命,我的女士,你回來會帶著小野獸回來嗎?」
「大概吧,但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也許心血來潮會帶她出去玩。」
「『心血來潮』,我很難把這個詞和你聯繫起來。」
希珀盡量讓自己顯得滿不在乎而略不耐煩,「你應該和塞隆聯繫起來,她總是心血來潮,不知道在外面玩了兩個月之後心會不會野。我關她太久了。」不知道成功了沒有。
可能沒有,維吉爾滿臉懷疑,「放心走吧,我不會進你的房間還有小野獸的房間的。」維吉爾忽然強調了一句,「特別是她的,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