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馬車輪碌碌地攆著地面,陸亢龍見她又發起呆來,不由得喚道:「銀鎖?」


  銀鎖回過神來,問道:「師父,大師姐叫什麼?」


  陸亢龍訝然道:「你將將才與她打了兩天兩夜,竟不知道她叫什麼嗎?」


  銀鎖也奇道:「師父不是也不知道嗎?」


  陸亢龍道:「我與大師兄多年來都不曾好好說過話,本以為黛子會替你們引薦……」


  銀鎖扯出一個笑容:「我們一上來就動手了。」


  陸亢龍失聲笑道:「我徒兒連平生最大的對頭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可樂可樂!」


  銀鎖一把將面罩扣回臉上,縮在馬車裡的軟墊中,陸亢龍誤會她不識得敵手姓名,她也不辯解。


  此後馬車在途中顛簸了十日,兩人才回到長安城郊。越是接近長安,路上越是有許多流民,大抵是從前線逃難而來。自金剛台回來,沿途草木越往北越枯敗,與泛著青白的天空和絕望的人群兩相襯托,顯得世道越發不濟。


  東漢以來,漢室衰微,長安已不復昔年聲威。此時雖為西魏國都,但東西魏主具為傀儡,王權旁落,王都自然少了份欣欣向榮之感。


  陸亢龍一直圖謀入中原傳教,此時將將在長安扎穩腳跟,於終南山麓隱秘之處建立分壇,在長安置辦一番產業,使教眾多有田地耕種,西通絲綢之路,正向東方擴張。


  他本人化名「吳慈仁」,如今已是長安城內赫赫有名的大財主,買有良田百畝,手下蓄養許多佃農,飼養牛羊若干,另有馬場一座。


  銀鎖與他回到的正是他在城郊買下的農莊。眾人知曉教主帶影月右使外出,今日回來,早早就在外等待。銀鎖聽見陸亢龍正吆喝著和人打招呼,探出窗外,見到眾人都穿著白衣,在道旁迎接,便揮了揮手。


  侍女阿曼與輝日左使赫連見了她之後都很高興,誰知她興趣缺缺,打過招呼之後,也不和人說話,就領著阿曼回到她自己的院子,誰也不見。


  陸亢龍雖然首度輸陣,但似乎毫不在乎。只有銀鎖心情不佳,關在屋裡發了很久的脾氣。輝日左使赫連滄去找她,被她拒之門外。他吃了閉門羹,求救似地看著銀鎖的侍女阿曼。阿曼朝他抱歉地笑笑,道:「赫連左使還是去找教主吧,少主這樣好幾天了。」


  赫連十分不解,回稟陸亢龍:「教主,影月這回可有點怪。」


  陸亢龍問:「怎麼怪了?」


  赫連抄起雙手,「從前影月可沒在乎過輸贏。」


  陸亢龍撫須道:「沒錯,是以我也不知她在鬧什麼小脾氣。唉,我去看看她。」


  他剛進銀鎖的小院子,一道銀亮的閃光就當頭襲來。陸亢龍舉起左臂青銅假手,格偏彎刀,轉身捏住了來人的手腕。不料這手腕一沉,劃了半圈,微微一震,竟掙脫開來。陸亢龍單手拔刀,刀氣瞬間暴漲,他向前揮刀,刀氣作半圓衝出,正是他成名絕招「半月斬」。


  這一斬自然無功而返,銀鎖躍起落到樹上躲過一擊,陸亢龍收了刀,抬頭問她:「銀鎖,又在生什麼悶氣了?」


  銀鎖跳下樹來,單手觸肩,跪在陸亢龍面前,「師父,我要去殺大師姐。」


  「殺你大師姐?為什麼殺大師姐?」


  銀鎖恨道:「她修為比我高出太多,明年我也打她不過。」這當然只是個借口。銀鎖嘆了口氣,暗道:師父,實是徒兒心中梗著一個大師姐,不除掉她,我武藝恐難再有進展。


  她卻是沒有想過,若是沒有大師姐,練得那麼厲害,再要將誰當做敵手。


  陸亢龍失笑道:「你打她不過,如何殺她?你便去殺殺看,只不過要小心你大師伯來尋仇。」


  陸亢龍算準她殺不了大師姐,又覺得不准她出門,她定要在長安分壇胡鬧一番,因此並未阻攔她。只是交待道:「准你一個月時間去殺你大師姐,殺不到就快快回來。若是你明年得勝,我等就可往南繼續走。是以南要奪安康旬陽,北要奪商洛上津,迫切得很,別玩忘了。」


  銀鎖應下,當晚便帶著五個手下出發,六個人騎著馬沿武關道往東南進發,快馬不過四日便過了襄陽,進入了陸亢龍與向碎玉劃定的界限里。


  六人本都是白衣白帽的教徒打扮,入了別人地界,不得不低調行事,全都換成了普通衣帽。銀鎖摘下皮面罩,不過眼睛幾乎藏在氈帽裡面,倒也沒幾個人看得清她長什麼樣子。


  越往金剛台走,就越能感覺到向碎玉勢力龐大,路邊農舍儼然,問之則答地乃烏堡行主之地,說罷上下打量他們,頗不信任。她由此更加不敢張揚,一路摸到金剛台下,安排好手下,隻身去烏堡之中探查。


  烏堡中戒備森嚴,最妙的是牆壁光滑屋檐短,極其不易躲藏。向碎玉和金鈴卻都四處不見人影,她在烏堡之中轉了多次,險些被人發現,只好無功而返。


  而後她日日在烏堡中逡巡,卻只見過些閑雜人等,不見黑衣或白衣的金鈴。


  金鈴不見蹤影,銀鎖不由得著急,眼看與陸亢龍約定之日已然過半,卻連大師姐的影子也沒瞧見。


  阿曼見她如此,不由得道:「少主,我們在此地隱藏,頗不容易。我覺得我們再不走,就要被人發現了……」


  銀鎖眉頭緊鎖,苦思對策,「難道不得不走了嗎……再不走……就要被人發現了……」念著念著她臉上忽現喜色,叫道:「阿曼!我怎麼沒想到!你們小心隱蔽,我去烏堡里轉一圈!」


  「少主?少主!有危險就通知我們!」阿曼追在她身後囑咐。明教教眾天天在絕壁上上下,各個輕功高絕,銀鎖尤其擅長,跑得連阿曼也追不上。


  黃昏時分,她帶上兜帽和面罩,跳上烏堡高聳的外牆壁,夕陽把她的影子投在光溜溜的石壁上,很快就被人發現了。


  她神出鬼沒,猶如魅影,走在屋脊上,淡淡的影子刷過牆壁,總能引起一兩聲驚呼。太陽漸漸落山,大批家丁舉著刀槍棍棒,三兩一夥,點著火把四處搜尋她的身影。她見目的達到,遂脫下身上的外袍,反過來披在身上,慢慢退出去,融入了夜色之中。


  銀鎖回到山間駐地,阿曼走出來,告訴她:「今日烏堡中似乎在緝捕什麼人,人人徹夜未睡,在堡中巡邏檢查,大家不敢靠近,只得遠遠看著……難道今日引起騷動的便是少主?」


  銀鎖笑道:「阿曼,明日就可把我大師姐騙出來了。」


  阿曼不解,「少主,你不是打不過她嗎?騙出來又能如何?」


  銀鎖道:「誰要與她硬碰硬了?來來都附耳過來,聽我計策,保證拿下她人頭。」


  其餘眾人聚集過來,聽說能幹上一架,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唯阿曼擔心不已,看著銀鎖。


  銀鎖趁著夜色潛入烏堡,巡邏的人仍然打著明晃晃的火把,但已減少了許多,銀鎖心中暗喜,料想烏堡平靜多年,一旦有不明來路的入侵者,必定要報向碎玉知道。他們師徒二人同時消失,多半也會同時出現。他二人聽人描述入侵者形貌,必然會想到我,我只需守株待兔,見大師姐出來,就親自現身引她出來殺掉,就可掃平我面前的一切障礙,好極好極。


  她偷偷摸到昨日探好的位置,暗暗埋伏起來。此處遠可看烏堡正門,近可看中心連廊,乃在高低兩個屋面中間的縫隙里,因上面蓋了一塊木板,多半被人忽視,她躲在下面,不時就有巡邏的人從她頭頂走過,嘎吱嘎吱掉下許多粉末。


  人一遍一遍走來,偶有交談,說的大多是堡內留言家長里短,幾輪下來,銀鎖也大概知道了「操琴昨天回去晚了又被他婆娘打了一頓」之類的烏堡掌故。


  她靈覺敏銳,對這兩個巡丁的腳步聲已十分熟悉,這時忽有別人過來,她忍不住提起兩分警覺。只聽一個脆嫩的女聲道:「王前輩已親自上山去找行主與少主,我們走快些。」


  她自上庸回來,就對「少主」這個詞格外敏感,不論之後如何想要摒除金鈴對她的影響,一聽「少主」二字,總是不由自主地豎起耳朵。


  另一人答道:「少主上次傷得好重,不知好了沒有。」


  「行主醫術無雙,少主又內功深厚,想必是好了。」


  這兩人聲音語氣讓她無端端覺得熟悉,又聽其中一少女道:「哼,不知什麼人能傷了少主。」


  銀鎖恍然大悟,這語氣頗似人家欠她百兩黃金的少女,便是第一天見面就瞧她不順眼的寒兒,那另一個少女想必是蓮兒了,只聽蓮兒道:「應是前輩名宿,還沒聽說同輩中有誰能與少主一爭高下。」


  寒兒不服道:「萬一有呢?你不是常說,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嗎?」


  蓮兒道:「偏是你喜歡與人抬杠!快走吧。」


  寒兒道:「為什麼行主不幫少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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