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今還與我作留難,枷鎖禁縛鎮相縈。


  因為走火入魔一事,向碎玉關了金鈴兩個月的禁閉,等她從雲頂上溶洞中下來,滿山的葉子都紅了。風中帶著乾爽的香氣,把一片黃葉卷到她腳下。


  師父召她到前山,道此番要派她往江陵辦事,她忙不迭應下,收拾了一番便帶著寒兒蓮兒下了山,在江陵又將兩人甩下,輾轉回到了上庸。


  她奔回曾經住過的那個院落,一時間熱血上涌,心道馬上就要見到龍若,定要好好摟住她向她解釋一番。


  她躍入院中,發現院子已然被租出去了,前院有幾個挑夫,正吆喝著搬家私進來,她上房走到後院,後院卻還是當日離開的時候那一副蕭條模樣。


  她驀地想起一件事,便往自己房間走去。


  那房中還是一般孤零零的陳設,塌上的床褥撤走了,更顯得房中清冷。她蹲下打開塌下暗格,看見了那串銀鎖鏈。


  龍若沒拿這鎖鏈,定是還在生我的氣。


  她慢慢將鎖鏈纏在手上,盯著那張曾與銀鎖日日在其上抵死纏綿的床,不由得怔忡起來。


  忽然她回過神來,從二樓陽台跑到房頂上,直接跳到後巷里,見有個穿著破爛的小孩,拿出一枚銅錢問,「小龍王在哪?」


  那小孩呆愣愣看著銅錢,又打量了一下她最後盯住她腰間鐵劍,忽然諂媚地笑道:「我哪可能知道呢?你去找她的老巢吧。」


  「你告訴我她的老巢在哪,我就給你錢。」


  「好,好,你可不許反悔。」


  金鈴問到乞丐窩的處所,拐進小巷子里按圖索驥。漸漸地喧鬧聲也聽不到了,周圍十分安靜,牆根斑駁,地上石板凸凸凹凹,有的地方長著大片大片的青苔,清晰地勾勒出太陽照不到的角落裡。


  巷子的盡頭有一片空地,牆角搭著一個低矮的茅草棚,空地中間放著一個大木架,兩個衣著破爛的小孩坐在空地邊,一個正在刨木板,一個正在縫衣服。他二人身形瘦小,與龍若相仿,正有說有笑。她從牆後走出來,兩個小孩忽然一骨碌爬起來,一人抄起旁邊的木棒,一人拿起彈弓瞄準了她。


  「來將通名!」


  那個帶路的小孩看他們如此兇悍,拔腿就跑,銅錢也不要了。


  她站定下來,道:「我找小龍王。」


  兩少年互相看了一眼,同時道:「你找小龍王幹什麼?」


  「我……」她一愣,心道我找她做什麼呢?現下已是不能將她帶回山上,否則定遭殺身之禍……若真的說要幹什麼,也只是告訴她當時並不像是她所見那樣,真的對她不聞不問,不管不顧。


  「我來看看她好不好。」


  這兩個少年,正是阿七和宇文攸。阿七忽然道:「你是……你是小龍王那小恩公!」


  原是阿七去拿剩飯剩菜的時候,遠遠瞧過金鈴一眼,因此印象深刻。


  金鈴倒並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麼一個外號,她點點頭道:「是我。她人呢?」


  宇文攸忽然紅了眼,道:「她……她……」


  金鈴見他這幅模樣,還道銀鎖出了意外,上前一步,握緊了劍柄:「她怎麼了?」


  阿七忙拉住宇文攸,道:「小龍王不見了。她從你搬走之後,整日魂不守舍,經常到外面亂跑,有一天宇文沒跟上她,就被她跑不見了,再也沒回來。」


  宇文攸怒道:「都是你的錯!聽阿七說,你本是要帶她走的,你為什麼說話不算話?!」


  金鈴語塞,一時無從解釋起。


  「宇文,別這樣……」阿七見宇文攸捏著拳頭就要衝上來,又見金鈴捏緊了劍柄,生怕金鈴因此殺了宇文攸,趕緊又拉住他,「小龍王不見之後,大頭陳也不見了,後來聽說官差在城外一個山坡上找到了陳德那一夥□□個人的屍體,有的一刀捅死,有的人頭落地。魯老大覺得是小龍王乾的,因為她平常愛去那裡發獃,大頭陳又早就與我們結下了不共戴天的大梁子。因此魯老大斷定是她殺了這八個人,又怕官府查出來牽連我們,所以連我們也沒告訴,就漏液逃跑了。」


  金鈴問道:「……她殺了八個人?」


  阿七急忙解釋:「這……我們也是猜的。」


  「……她……她說她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你們知道她以前的事嗎?」


  宇文攸甩開阿七,坐在旁邊生悶氣。阿七道:「不知道,她是差不多半年前忽然出現在我們乞丐窩裡的,不記得自己叫啥,只記得自己姓龍,連小龍王這個名字,都是魯老大隨口說的。」


  她低下頭,問:「……她會去哪呢?」


  阿七道:「不知道,她那麼厲害一個人,如果去了附近的城裡,我們一定會聽說的,可是哪都沒有她的消息……」


  金鈴謝過阿七,把自己身上剩下的零錢全都給了他們,徑自去了銀鎖消失的山頭。


  她站在林中,不由得問自己一句:天地茫茫,卻到哪裡去尋她?


  金鈴這次失魂落魄地回山,唯恐向碎玉看出破綻。她怕師父神通廣大找到銀鎖,又對她有所不利,只得裝作毫不在意;自己脫不開身,卻又不能讓寒兒蓮兒瞞著向碎玉去追查龍若的下落,心中苦悶,更無法與人訴說。


  日間她是烏山少主,人前不苟言笑,與向碎玉似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夜裡卻常常對月而嘆,暗自思念那來歷神秘卻又不知所蹤的小胡兒。


  向碎玉的武功自成一派,講究少欲少念,摒除心魔,方有至大威力。若不能摒除七情六慾,不但功力受損,於身體也大有損傷。


  昔日金鈴之父南平王聽方士之言,將金鈴送上烏山隨向碎玉修鍊,正是希望她能長命百歲,不受塵世污染。不料她剛一下山,便害相思,心事鬱結。如此一來,心法逆行,於金鈴的耗損,更勝向碎玉百倍。


  向碎玉不知她心中所想,但是見她一日比一日瘦削,也心焦不已。一日替她把脈,終究忍不住了,問道:「金鈴啊金鈴,你的脈相怎麼會如此兇險?」


  金鈴淡然道:「許是受傷過重,一時回不過來。」


  向碎玉若有所思,默然不語。


  翌日早課以後,向碎玉早早將金鈴叫去,說道:「有一事今日需說與你聽,便是你自小體質特殊,若不修鍊本門冰雪凝神之心法摒棄七情六慾,便會漸漸受濁氣侵襲,衰弱而死。為師卻不曾料到你……不曾料到……」


  金鈴默然點頭,臉上仍是沒半點表情,但心中卻隱隱覺得就這麼因為龍若死了,乃是一件十分快慰的事情。


  向碎玉續道:「我受乃父所託,定要救你性命。你說的不錯,即使我殺了那小女孩,你的心魔也沒除去。入骨相思難除,情字一關,原是最難過。當年於我來說,不過是耗些時間,斬斷情絲,功力便即大成。」


  金鈴面上燒得通紅,不明所以,仍是點點頭。


  向碎玉見她面有異色,心知所料非虛,已暗下決心,定要對她兩個小婢女下封口令。


  他慢慢續道:「如今你眼下卻有兩件事迫在眉睫,一事便是我方才說過,你的身體已不大允許你和我當年一樣慢慢磨好幾年,我曾答應你父親活你性命,向碎玉不是食言之人,只要我不死,無論如何會弔住你一口氣,只是心病還需心藥醫,這心藥師父沒有,只得靠你自己想個清楚明白……另一事,卻是關乎正邪消長的大事。」


  金鈴一愣:「徒兒不明,為何我還關乎正邪消長?」


  向碎玉道:「此事說來話長……


  你只知道我十分在意我的腿傷,但我從未說過我的腿傷是如何來的。大家都只道是舊傷罷了,我今日便告訴你前因後果。


  當年我學了一身武功,自己覺得天下已少有敵手,下山闖蕩一番,闖出了些名堂。後來回了老家,年紀輕輕就做了烏山黨長,使百里之內,不知饑饉,兵強馬壯。尋常流民土匪,根本傷不到我們,就連鮮卑騎士出來搶劫,也幾番折在我手裡。我那時自負得很,覺得千軍萬馬自己也能擋住。


  適逢北人大舉來犯,北方諸幫會部落也密謀聯合,為魏主先鋒,要到南方分一杯羹。南方武林為免邪魔外道前來進犯,組織八大門派聯手,前來幫助塢堡聯軍。我當年在南方武林中也小有名氣,因此就由我來指揮。


  烏山此處,乃兵家要地,易守難攻,本來我方十分佔便宜,不料對方的指揮官十分厲害,我中了他的伏擊,也沒叫他討到好。他斷了我一雙腿,我廢了他一隻手,兩方傷亡也都很重……」


  他閉上眼睛,按住額頭,沉默了一會兒,似是不願憶起當初的場面,「但終究是要他們佔了便宜,就連烏堡石壁也被攻破,我們不得不退守內城。我二人在陣前大戰……後來,我的一個朋友騙他與我立下約定,要十二年之後我的弟子與他的弟子再戰,敗者退後五百里。幸甚此人一諾千金,後來就算髮現被我騙了,也只是警告我不要忘記先前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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