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城
徒搖常住涅盤王,竟被焚燒囚永獄。
兩個婢女寒兒蓮兒均知少主修鍊的心法須得清心寡欲,平日里兩人從不敢與她有半句嬉言,更徨論調笑打鬧,生怕擾她清修。又因府中人人都知道有這麼一條規矩,少主金鈴才養成無喜無怒的心性。可憑空出現一個小龍王,竟引得少主不知著了什麼魔,對她青眼有佳,不但將這小乞丐帶回家,還留在了身邊,同住一間屋裡。
這人不但身世不明,來歷不清,性子還跳脫得很,少主不但不以為忤,反而陪她胡鬧。寒兒屢次勸諫,收效甚微。
她二人眼見金鈴日漸異常,越發疑心是走火入魔的徵兆,不由得暗中留心起來。一日與人衝突交手之中,金鈴真氣岔行,險些遭遇不測,兩人才最終確定金鈴確實已走在走火入魔的邊緣。
罪魁禍首不用說,必定是這小龍王無誤。自從她住到少主屋中,兩人親密狎昵,越發不對味了。思來想去,兩人還是決定密報行主,以救少主。
金鈴與銀鎖猶自不知,依舊滿室春光。
隔日寒兒密報,涼州馬場主人康照從此處過,約一天後到達,若能殺他,保管可解荊州馬賊之患。金鈴料是師父在鄧州活動卓有成效,逼得康照不得不從此處走。果然下午就接到暗殺康照的命令,她就帶著人,在上庸到房州的官道上埋伏起來。
金鈴趕著回去找銀鎖,務求一擊必殺,先以落石攔路,再用□□攢射,最後自己親自下手殺人,乾脆利落地解決戰鬥,就要趕回去。寒兒本以為康照能拖住少主一陣子,卻沒料到他和他的手下本事如此不濟,見金鈴就要折反回去,忙道:「少主,不確定一下他的身份嗎?」
金鈴一頓,點點頭道:「是我疏忽了。」
她回頭檢查康照的屍體,查驗身份路引腰牌,又試了臉上是否有面具或化妝。檢查無誤,金鈴又要往回走。
「少主!不提他的頭回去嗎?」
金鈴微覺奇怪,問道:「何以要提頭?是怕官府來捉沒證據嗎?」
寒兒語塞,但怕金鈴又要走,忙道:「少主,既然怕官府來抓,難道不要處理他們的屍體嗎?」
金鈴道::「你負責即可,我先回去了。」
「少主……」
「寒兒,」金鈴已然察覺她有意拖延,不由得皺眉道:「你有什麼事瞞著我?」
「沒有沒有沒有……」
金鈴一扭頭,臉色森然,冷聲問道:「你們,在算計小龍王是不是?」
寒兒嚇得擺手,「不是不是不是……」心中卻是一凜,不知她如何得知。
但金鈴無暇顧及她,拔腿就往回跑去。
此地離城中尚有四五里,她發足狂奔,一會兒就跑回了家裡,連門也不走,直接翻牆而過,院中一人也沒,靜得不正常。
驀地,後院傳來銀鎖的呼救:「金鈴!金鈴救我啊!咳咳咳……」
金鈴心下大怒,暗忖:莫非是蓮兒寒兒合夥瞞著我要除掉小龍王?
她跑到後面,銀鎖抬眼看到她,連滾帶爬跑到她身後躲起來,金鈴將她護在身後,低聲道:「什麼人?」
一支拐杖從陰影中伸出來,「篤」地點在地上。金鈴如遭雷亟,顫聲道:「師……師父!」
金鈴聰明絕頂,剎那間便已猜到師父為何會來到此地:必是走火入魔之事的前因後果已被寒兒和蓮兒告訴了師父,師父要斬草除根,必殺龍若。
可我絕不能讓她死。
思及此節,她已有了計較。當下全力收斂心神,暗中運起荒廢了許久的凝神靜氣訣,擯除七情六慾。久不運功,果然百般滯澀,心魔環伺。
果不其然,師父抬起另一支拐杖,看起來晃晃悠悠,卻幾乎立刻到了眼前,快到躲無可躲。她想到龍若就在她身後,便咬緊牙關,硬接哂道師父這一擊。
劍杖相交,「嗡——」地一聲,延綿悠長,她暗道好險,虧是從小修鍊,幼功了得,才能保持劍杖相交,鳴而不斷,沒有露出大破綻。
她一彈衣擺,雙膝跪地,低聲道:「師父,我已好了。」
金鈴的師父,正是昔日擊退魔教聯軍的烏山行主,輞川君向碎玉。
向碎玉聽罷,漠然道:「為師聽聞你因為她,連修為都荒廢了,心中很是著急。須知心魔須有自己除,你殺了她吧。」
金鈴神色淡漠,並不著急,猶如在談論他人家事:「心魔是心魔,相是相,心急除魔,殺了這相,必有下一個相。我若執著於心魔,殺一千一萬也是無用。師父,殺生不祥,勿要多造殺業。」
她有意看了一眼向碎玉的左手。
向碎玉一生寡言少情,殺人無數,他掌中有一血線,傷人性命便長長一些,曾有人算他血線漲過命線之時,會受厲鬼索命。是以烏山之戰後,向碎玉便很少殺人。
這麼一眼果真有效,只見他默然半晌,方道:「為師方才已試出你最近未有寸進,但功力精純,也沒有退步。既然你這麼說,就不殺便是。」
金鈴沒料到他這麼好說話,微有驚訝,但臉上須得裝作對一切都不驚訝的樣子,一揖到地,「君子一言。」
向碎玉道:「駟馬難追。金鈴,隨我回家。」他並非被金鈴說服,只不過約期將近,怕手段太過激烈會影響金鈴修行。
金鈴淡淡允道:「是,我給她些錢。」
她轉過身去,掏出兩人初識之時的那個錢袋,塞在銀鎖懷中,輕聲道:「龍若,我的錢都給你,你回去吧。」
銀鎖方才聽著他們講話,心已是一沉再沉,此時早已沉入湖底,只覺得渾身都冷了,她搖著頭,啞聲道:「你昨天不是……不是這麼說的……」
昨日芙蓉帳中被翻紅浪,鶯鶯低語,煞是旖旎。
金鈴哂道:「那時候的話,還能做得真嗎?終究是錯,改了便是。」
說完,師徒二人便從她身旁走了過去。
銀鎖回身去抓金鈴,可哪裡還抓得到?她縱身一撲,抓到了她的衣擺,心中一喜,抬頭道:「你……」
金鈴低頭看她一眼,低聲道:「好好活著。」
她手中巨震,金鈴竟然已經掙脫。師徒二人衣袂飄飄,宛若謫仙,一步跨出三丈,片刻間就已消失在街角。
銀鎖發足去追,卻又哪裡追得到呢?她心中大亂,腳下磕磕碰碰,不一會兒就摔在地上,跌得滿頭滿臉都是灰土,手掌也蹭出了血痕。想再爬起來繼續,手腳卻都已失去力氣。她捏緊了拳頭,狠狠地捶在了地上。
「小龍王!你怎麼了?」竟是快手阿七的聲音,他趕忙跑過來把銀鎖從路中間拉回來。銀鎖跌跌撞撞,又摔了一跤。
他把銀鎖從地上拉起來,道:「小龍王,怎麼搞得這麼狼狽?」
銀鎖搖頭不答。快手阿七見她失魂落魄,道:「小龍王,你不回家嗎?」
「回家?回哪個家?」
「就是、就是你小恩公的家。你們吵架了?」
見銀鎖又搖頭,阿七著急道:「那、那你回我們的家吧,回我們的乞丐窩。」
銀鎖這才點點頭。
阿七領著丟了魂似的銀鎖回了乞丐窩,魯不平一見是她,樂道:「小龍王,你回來了探親了?」
快手阿七急忙示意他噤聲,魯不平不明就裡,不過還是點點頭,帶著餘下兩個人出動「打獵」去了。
銀鎖和大家打過招呼,徑自跳上房頂,一坐就是一下午。
乞丐窩裡還剩宇文攸和快手阿七看家。宇文攸本來在下面做活,銀鎖的影子就在他腳邊挪來挪去,他忍不住問阿七:「小龍王到底怎麼了?犯事了叫主人家趕出來了?」
阿七說:「犯事就犯事,會這樣要死不活的嗎?宇文,你當初不也被人趕出來過?」
宇文攸不服道:「我那又不是我的錯,我幹什麼要失魂落魄?你沒問她到底怎麼了嗎?」
阿七搖頭道:「問了,她不肯說。只覺得和她小恩公有關。」
宇文攸斜了他一眼,「嘖,指望你也是無用。我去打聽打聽。」
他撇下快手阿七,爬上屋頂,與銀鎖並排坐下來,撞了她一下,道:「有什麼不開心的,是不是做錯事了被趕出來了?沒事的,他們如肯聽你解釋,你就回去解釋解釋。如果不肯聽你解釋,定是他們想找個由頭欠你工錢,把你趕出來……」
銀鎖忽然站起來,嚇得宇文攸往後一退,拍著胸前道:「小龍王,你要嚇死人啊。」
銀鎖沒理他,徑自往「家」里跑去。那門居然開著。她大喜過望,跑進去一看,院中站著金鈴的婢女之一蓮兒,她身後立著一彪形大漢,穿著一身灰黑色的麻布衣服,手裡提著兩個大箱子。這彪形大漢十分眼熟,銀鎖想了一想,忽然醒悟過來:這人居然是飯館的大掌柜。
蓮兒聽見門口有動靜,看了過來,見是她,倒也沒有什麼厭惡之情,只是走過來兩步,道:「少主已經回去了,你就不要再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