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城
寒兒一見少主,瑟縮了一下,低頭道:「少、少主,方才,方才我沒瞧見你……」
金鈴整了整袖子,招呼她過來,道:「若我是敵人,你可就把命送了。何事值得你大驚小怪?」
「少主,我見小龍王竟然在,竟然在你房裡,擔心她……擔心她……我分明是不准她進你屋裡的……」
「因此你一生氣,就忘了看看四周?我記得師父當初,不是這麼教你的……」
「是、是我的錯,請少主責罰。」
金鈴卻沒理她,站在那裡看著窗外。銀鎖躲在她背後,悄悄伸出頭來,不料一伸出來就遭到寒兒的瞪視,嚇得她吐了吐舌頭,又縮了回去。
金鈴道:「我叫她搬到我隔壁了,明日可叫她掃這邊,不必你來。」
寒兒抬起頭,瞪大了眼睛,驚道:「少主!少主竟叫這胡兒搬得這麼近?」
寒門士族,蠻夷漢裔,貴賤有別。寒兒雖然從小同金鈴一道長大,卻也從不敢僭越。就算是出來任務,她與蓮兒也不過是侍女,只能住廂房,何曾住過正屋了?因此她萬分難以置信,為什麼少主能叫一個來歷不明的胡種住在身畔而毫不掛懷呢?
金鈴點點頭,道:「你去休息吧,稍後再來。」
寒兒不敢再問,帶著一肚子疑問和一肚子火回了自己的房間。
晚飯時分,四人在堂屋中吃飯。屋中安靜異常,寒兒因為今天得罪了金鈴,不敢多說話。銀鎖卻是擔心說多錯多,若是被寒兒記恨,後患無窮。蓮兒不知道她們今天為什麼這麼安靜,一個人霧沙沙地吃著悶飯。
終於寒兒還是忍不住了,碗一推,長身而起,拱手道:「少主,你將小龍王招到身邊住,是之後要帶她回山嗎?」
此話一出,連蓮兒也坐不住了,失聲道:「少主要小龍王住哪?」
金鈴皺眉道:「住之前放行李的那間。怎麼了?」
蓮兒飯也忘了吃,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好。就連銀鎖也震懾於這種詭異的氣氛,停下筷子,一會兒看蓮兒,一會兒看金鈴。
蓮兒不解道:「為什麼?」
金鈴道:「她白天一個人在外間不安全。」
蓮兒語塞,腹誹道:因此你就把她藏在自己屋裡嗎?!
寒兒不忿,幾乎開始胡言亂語起來:「那以後我們稱她什麼?小龍王妹妹嗎?這成何體統……」
蓮兒扯扯她,叫她不要妄言。又對金鈴道:「少主,確實這名字不太含蓄……」
她知道寒兒快言快語,定要說「帶出去不嫌丟人嗎?」
金鈴想了一下,道:「『河伯東出渤海望若而嘆』。小龍王既然姓龍,就叫龍若吧。」
蓮兒心下乍舌:龍若這名字很是清俊啊,比之蓮兒寒兒簡直是雲泥之別,簡直不是小丫鬟的名字,少主是在玩哪一手?
寒兒卻已經喊起來:「什麼?為什麼比我的好聽那麼多!」
蓮兒又拉住她,免得她上去找小龍王拚命,心中卻道:重點哪是在小龍王到底叫什麼名字?少主此番忒託大,竟硬要個認識不過幾日的小乞兒留下來,不知為了什麼。
蓮兒與寒兒皆是烏山附近正經人家的孩子,家有幾口薄田,祖上是念過書的,自然瞧不上銀鎖這類盲流,更加不理解金鈴這種高高在上的小少主為什麼要與她來往。
金鈴並不理小女孩奇怪的問題,轉而問道:「寒兒,你今日要跟我說什麼?」
寒兒一怔,立刻從袖中掏出一張信箋呈上來。金鈴接過一看,皺起了眉頭,「竟有此事,寒兒立了大功。明日蓮兒看家,等下去知會戴公白公二位前輩。寒兒養足精神,明日隨我去。」
兩人領命稱允,各自散去,家中又只有她們兩個了。
金鈴在堂屋中待著,又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卷書,側卧在榻上啃書消磨時間,銀鎖收拾完廚房回來,見金鈴還在榻上倚著,道:「少主,不回房嗎?我替你掌燈。」
她滅掉屋中四個角的燈,提起金鈴枕邊的那盞,等她站起來。
金鈴站起身來,接過她手中宮燈,連人帶燈湊到她眼前,仔細看了一看,又伸手摸了一下,站直起來,道:「你哭了?是不喜歡我起的名字?我可以起個你喜歡的。」
銀鎖搖頭,本只是眼眶有點發紅,聽了金鈴的話之後,眼淚吧嗒吧嗒地像倒豆子一樣掉在地上。金鈴溫聲道:「不願與我一道回山嗎?我師父不凶的。」
銀鎖不答,只是搖頭,大有洪水泛濫之勢,金鈴摸摸她的頭,一手提燈,一手牽銀鎖,走回後院。
她見銀鎖嗚咽不止,失笑道:「眼淚袋子,是誰欺負你了?」
銀鎖方才抬起頭來,金鈴掏出手絹,細細替她擦凈眼淚,沒料到越擦越多,金鈴左看右看,道:「這麼多眼淚,到底是天上哪條河漏了?」
銀鎖吸了吸鼻子,道:「我才不是不高興,是少主對我太好啦……我心裡高興得緊,可是不知怎麼就哭出來了,停也停不了。」
金鈴道:「既非不高興,以後就叫你龍若了,龍若好聽嗎?」
銀鎖點點頭,破涕為笑,道:「好聽,真好聽,我好喜歡,少主,你怎麼會想出這麼好聽的名字?」
金鈴笑道:「又哭又笑的,像個小孩。」
銀鎖也跟著傻笑,忽然「啊」了一聲,金鈴問:「龍若,怎麼了?」
銀鎖聽得金鈴以那琤琮之聲呼喚她「龍若」,心中只覺甜絲絲的,羞赧一笑,道:「我方才好像記起我叫什麼了,可是它到嘴邊轉了一圈,就又跑不見啦,我一聽你叫我龍若,就想到我原本的名字,說不定我真的就叫龍若呢。」
「那我就叫你龍若,叫到你想起你原本的名字為止。」
銀鎖道:「那也不好,若是我叫龍貓龍狗,龍三龍四的話,就還是叫龍若吧。」
金鈴見她認真得很,不由笑道:「真的想起來,我們再從長計議。」
銀鎖的房間沒有門,只有一道珠簾與主屋相隔,金鈴的房間亦是只有珠簾相隔,此舉是方便主人夜間有事呼喚僕從,但銀鎖一早就被金鈴喚醒。
她睡眼朦朧地撐起上身,眨了好幾下眼睛,眼前還是一片模糊。
金鈴極其嚴肅地告訴銀鎖:「我現下出去,明天才回,若是來了生人,你就跑回你的乞丐窩,我回來之後,自會去找你。」
銀鎖擔心不已,但自知人小力弱,唯一能做的便是不給金鈴添麻煩,心中一番掙扎之後,她點頭道:「少主,要保重!」
金鈴摸摸她的頭,道:「你再睡會兒,明天回來教你武功。」
一聽這話,銀鎖睡不著了,她在床上翻了幾翻,爬起來挑水劈柴,因金鈴承諾教她武功,她不禁就要「嚯哈嚯哈」地比劃兩下。
忽聽一聲冷笑,她扭頭一看,是蓮兒披著衣服倚在門口,打著呵欠看著她。
她老臉一紅,低頭道:「我去打水……」
蓮兒叫住她,道:「龍若,雖然現下少主偏愛你,但有一件事,我須得提點你一下。」
銀鎖站好,點點頭道:「蓮姐姐必是為我好,我一定聽話。」
蓮兒正色道:「少主自幼清修,遠離喜怒哀樂。你不要影響她。」
銀鎖一愣:「那我、那我該幹什麼?」
蓮兒臉色一寒,目光似箭一般亮晃晃照進她心底,道:「主僕之界,不當逾越。」
這一眼彷彿看穿了她一般。甚或有那麼一瞬間,這一眼刺探到了她心底深藏在污泥中的秘密。□□裸地讓人羞愧,銀鎖立刻低下頭,怕她真的能從自己的眼中看出秘密來,低眉順眼道:「是。」
「知道就好。」蓮兒從她身旁走過,又轉頭道,「我跟你說的話,你不要告訴少主。」
銀鎖挺胸點頭,信誓旦旦:「蓮姐姐都是為了少主好,我當然會聽。」
她心中卻忐忑不安,其實但凡*,一旦產生,必然生根發芽,緊抓其心,越長越大,越長越大,若不提尚好,一旦提起,便再也不可能忘記。
晚上金鈴果真沒回來,銀鎖猶如驚弓之鳥,蜷縮在被子里。偶有夜梟啼叫,也能把她驚醒。
就在她將睡未睡之時,又有什麼禽鳥飛過的聲音,她本想繼續接著睡,卻聽到輕輕的落地聲,接著又有衣服輕微摩擦的聲音。她警覺地滾到牆邊,靠牆蹲著,心道要是真有壞人進來,我就撲過去掐死他。不料聲音越來越遠,進了金鈴的房間。她爬起來,拿起火刀火石「啪啪」兩下點著了燈,低聲喝道:「什麼人?」
卻聽到一聲短促的□□,緊接著有人說話:「龍若,是我,你來。」
銀鎖一聽是金鈴,端著燈跑進她房間里。
金鈴倚在牆上,指著牆邊的柜子道:「藥箱,拿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