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與他同來的少女上前一步,輕聲喚道:「大師姐,請。」
她「請」字剛落,便已踏上索橋。索橋雖然在風中飄飄搖搖,她卻平平穩穩走了過去,似是走在平地上。
喻黛子又嘆了口氣,喃喃抱怨道:「見了你們兩個,我攢了十年的氣都要嘆光了。」
他話說完,也一個起落跟去了對面山頂。
金鈴緊抿嘴唇,跟了過去,卻是借了三次力。
陸亢龍哂道:「大師兄,你這徒弟,輕功委實不怎麼樣啊。」
向碎玉道:「我腿腳不便,純靠她自己悟。那邊亭子里有個棋盤,左右時日尚早,我們殺幾盤。」
陸亢龍便隨他挪步不遠處的小亭子里,這亭子小巧得很,中間兩方矮榻,一張棋盤,兩人盤腿趺坐,擺子殺將起來。陸亢龍忽道:「大師兄,你怎麼知道黛子定會用神仙谷的規矩?」
向碎玉笑了一下,道:「黛子如今已是谷主,此其一。其二,雖然你我二人都被師父逐出師門,但黛子最是念舊,定是要按照舊規矩來。」
陸亢龍若有所思,落下一子。
喻黛子與兩名少女站在九凝峰之上,道:「這座九凝峰陡如手指,四周都無法設伏,二位師侄儘管放手一搏。」
他清了清喉嚨,道:「二位師侄,你二人在這裡連戰二日,若其間有人踏出腳下這座山峰,便算戰敗;若有人認輸,二位自可下山;若一方戰死,另一方獲勝,也可下山;若二十四個時辰已到,仍舊不分勝負,便由我根據傷勢來裁定勝負。可有異議?」
金鈴緊盯著銀鎖,輕輕搖頭。
銀鎖側過右耳靜靜聆聽,聽喻黛子說完,也跟著搖頭。
「我現下便離開,在橋那一頭等候。要認輸者需大聲疾呼。」
喻黛子走後,銀鎖便道:「大師姐,請出招。」
金鈴本想說點什麼,卻終究沒有說出口,長劍出鞘,聲若龍吟,直取銀鎖咽喉。
她滿以為銀鎖面罩遮眼,乃是因為眼盲,不欲乘人之危,是以第一招聲勢浩大,卻是有意方便銀鎖聽聲辨位。
銀鎖雙刀卻無聲無息地拿在了手上,飄若清風似的從她劍脊上滑過,化解了她奪命的三次刺擊。
「大師姐,你讓我三招,我很承你的情。」
她嘴角微勾,勾出一個甜美的弧度,隨即身形一動,從一個刁鑽古怪的角落裡攻來。
金鈴自小在山風中穿刺樹葉練劍。葉片單薄飄搖,受風輒動,想要對穿樹葉,必要刺其無可閃避之處。她幾乎從未有過與同輩人切磋的經歷,是以這一劍她本想取銀鎖喉頭,卻臨時點在她的刀刃上。
然則銀鎖的刀法圓滑流轉,踩著奇詭的步伐,攻擊似海潮一般一波跟著一波,從四面八方襲來,金鈴手下留情,漸漸落了下風,兩人旗鼓相當,她便不再只是格擋。
銀鎖一雙利刃取她肋下要害,她搶上一步讓開刀鋒,揮劍便斬銀鎖咽喉,欲逼她不得不救。銀鎖雙刀在手中轉了半圈,倒持過來,竟是不管有人用劍指著她,拼了命也要扎她兩個窟窿。
兩人動起手來,都是一往無前,只攻不守,竟是誰也不願意先收手防禦。銀鎖雙刀尖頭已嘗到新鮮血液,而金鈴的鐵劍也在銀鎖細白的頸子上開了一道血口。
千鈞一髮之時,銀鎖柳腰急擺,順著她的劍勢側翻了個跟頭,伸腿蹬向她腰間傷處。金鈴小退半步,接住她這一腿,用力推了出去。
兩人都沒有動,對峙起來。
「大師姐真是性烈如火,竟然不閃不避,不怕死么?」銀鎖又露出那般明艷的笑容,伸手將脖子上滴下來的血擦掉。幸虧只傷到皮肉,尚未殃及血脈。
金鈴連呼吸都沒亂上一亂,回嘴道:「你更不怕死。」
銀鎖嘻嘻一笑,手中雙刀反轉半圈,又變成正手持握。
她手中雙刀華麗不凡,刀柄和半截刀刃上都有鏤金包絡。刀刃弧線纖雅優美,卻寒光逼人。持刀的手上帶著做工精細的黑色皮手套,腳上靴子亦是貴重之物。她全身都是白色,只在腰間束著一條火紅的束帶,加掛一條金色的腰鏈,動起來時便發出細碎的叮鈴聲。
金鈴眨了一下眼睛,銀鎖竟然已經不見了。她料想偷襲不是從身後便是從頭頂,當即倒持鐵劍,低下頭來。果真耳中聽到細細的叮鈴聲,頭頂遂有一股勁風拂過。她手腕一抖,劍柄插入雙刀與手腕之間,將銀鎖雙手鎖個正著,銀鎖躲閃不及,膝蓋又被金鈴絆住,被她一拉一絆,摔了出去。
銀鎖剛落地,又向旁邊滑去,雙刀交叉搭在身側,雙臂如剪,刀氣暴漲。金鈴見前後左右均在她籠罩之下,不退反進,出劍斬在兩刀將將相交之時,頓時將她刀氣打散。她退了一步,卸去銀鎖一衝之力,趁她尚未上前之時,腰腿用力,將她反頂回去。
銀鎖的招式精妙,新招層出不窮,金鈴猜測大約是魔教的武功,步伐亦是少見得很,兩相加起來,逼得金鈴不得不全神貫注拆解。雖然她往往一招就能破解銀鎖的攻勢,可是銀鎖就像是泥鰍一般滑不留手,她的反擊都被銀鎖連消帶打消於無形。
兩人相持不下,太陽已升至中天,金鈴口渴不已,不由得吞了一口口水。銀鎖忽道:「大師姐,大師姐太厲害了,讓小妹喝口水吧。」
金鈴看不見她的眼睛,怕她玩什麼花樣,遙遙拿劍指著她,道:「請。」
銀鎖笑道:「大師姐,為什麼拿劍指著我?」
「你看得見?」
銀鎖嘻嘻笑道:「我感覺得到。好啦,大師姐,我去那一頭,你在這一頭,好不好?」
烏山九凝峰酷似指向天空的九根手指,山峰下面終年雲霧繚繞,山壁陡峭,滑不留手,無法站人,山頂卻樹木蓊鬱,上有一泉,泉水終年不斷,聚集成潭,又分作小股,自山邊跌落。
銀鎖指的小水潭,便是泉水積成,潭水很淺,約莫到腿肚子。潭闊不過四丈,對二人來說,實在不是安全距離。
金鈴的目光依舊鎖在她面上的皮甲,似乎能盯穿此處,看到她的眼睛。
銀鎖把兩把刀往地下一拋,道:「大師姐,我將刀放下,你可不要偷襲我。」
金鈴聽罷,收劍凝立,走到她對面的水岸邊,單膝跪下,捧起一捧水喝了下去。嘴唇受到泉水的滋潤,已好了許多,喉嚨里的火也被清水滅掉。她抬頭看了一眼銀鎖,這位小師妹的武器就這樣隨便散落在手邊,一滴水正從她的下巴上滑落下來,憑金鈴的輕功,這個距離足夠取她性命。
她左手摸到了劍鞘,卻又默默縮回來。
這個勢均力敵的對手,她等了十年。她打量著銀鎖的輪廓,看著她下巴上滴下的水,忍不住問道:「你生辰幾何?」
銀鎖踟躕了一下,答道:「我屬蛇,七月生。」
忽然她又是一笑:「大師姐,你要替我算一卦嗎?」
金鈴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捏緊劍鞘,沉默以對。
銀鎖卻忽然撿起雙刀,右手單刀甩出,疾若流星趕月,刀刃似化作月光,直撲金鈴面門,晃得人快要睜不開眼睛。金鈴急忙出劍格擋,銀鎖卻連人帶刀一道繞到她背後,左手反手持刀,當頭劈下來。
金鈴料她偷襲,一轉身架住她的刀,銀鎖不料這一擊如擊在水中,想進想退,都無法得逞,她不驚反笑,素手一揮,接住了方才擲出的彎刀。
「大師姐,我真捨不得殺你。」她說著不忍心,右手的刀卻已橫了過來。
金鈴淡漠的神情並未有變化,銀鎖卻只覺得一股大力排山倒海,頓時站立不穩,不得以往後撤了一步,金鈴卻因此脫出了彎刀的攻擊範圍。
金鈴乘勝追擊,劍尖星芒急點,化做三條白練,分攻銀鎖上中下。倘是向碎玉來用,任意一劍都可是實招,金鈴功力尚淺,只有最後一劍是實招,但前兩劍聲勢浩大,銀鎖目不視物,只靠耳聽,就算聽得到最後一劍,也必會手忙腳亂。
豈料銀鎖絲毫未受干擾,彷彿早已料到她只得一招是真的,勁風拂面亦不閃不避,舉刀格住來攻中盤的那一劍,另一把彎刀抹向她的脖頸。
金鈴往後仰躺,刀刃幾乎擦著她的鼻子掠過,她險險避過一招,足尖踢向銀鎖腕側。
銀鎖翻腕,以刀柄迎向她足側穴道,金鈴亦隨之變化,足尖踩著刀柄,借力翻出丈余,穩穩落在地上。
銀鎖連番與她硬碰硬,都討不到好,已知兩人功力有深淺之別,不得不道一聲:「大師姐,好俊一身內功。」
金鈴回道:「小師妹,好快的刀。」
銀鎖不再說話,她就算刀法再快,金鈴渾身再多破綻,金鈴鐵劍只需一招攻出,就能逼退她。
銀鎖暫時未追擊,雖然她並未露出眼睛,但臉對著金鈴的方向,她走到何處,銀鎖就對著何處,簡直就像是能透過面罩看到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