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她的衣衫破破爛爛,身上還有被風刃掃到而留下的細小傷痕,頭髮里藏著很多沙子,她乾脆脫了礙事的長袍,抱著這隻凶暴的小野獸回到了房間里。


  艾梅科特斯矗立在元素之門荒原之上,這裡是現實世界和元素界面界限最薄弱的地方,狂暴的元素把這裡變成了一片不毛之地,法師塔外永不停息的風結界保護著塔身不受風沙的侵蝕,如果讓暴風突破了風結界,就會像希珀現在這個樣子。


  希珀的指尖逸散出魔力,旋渦狀的捲雲憑空出現,她從中穿過,身上的沙子全都被卷了進去,海克特拉接住了沉澱在捲雲底部的沙球,兩者相性結合得不錯,沙子被水濕潤之後變成了一顆沉甸甸的球,海克特拉開門把它扔了出去,沙球撞在風牆上,碰了個粉碎。


  走進自己房間之後,*師對尾隨而來的海克特拉說:「今天真是狼狽,我竟然忘記用漂浮術了。」


  湛藍色的紳士笑了笑,頭頂噴出一股噴泉。這孩子不算輕,*師又是那麼瘦弱,沒有漂浮術,她居然還上了一層樓。


  不過她最終還是沒有使用漂浮術,只是抱著這個好不容易洗乾淨的小野獸重新坐回了沙發上。外面的天色仍然很差,希珀凝望著鉛灰色的雲層,喃喃地說:「我本以為維吉爾會帶回來一隻……一隻真正的野獸什麼的。」


  「是的,我的女士,籠子都準備好了呢,我們本來應該在今天去買飼料的。」


  「一個野獸……關著當然沒有關係,可她……可她是個人啊……」


  「我的女士,您打算怎麼辦呢?」


  希珀不太確定地說:「我想我應該和她聊聊,徵得她的同意。」


  海克特拉眯起眼睛,「您確定嗎?我瞧她還不怎麼會說話。」


  「我可以解釋。」


  海克特拉收起了噴泉,小聲說:「雖然這樣在背後隨意評判別人不太好,但我仍然必須提出這個建議,我的女士。您可以像維吉爾先生通常喜歡做的那樣,使用一些小小的……無傷大雅的騙術,反正小孩子們分不清這些的,他們常常不知不覺就被騙了……即使是真實,可能在進入他們的意識時就已經被他們自己扭曲了。您覺得呢?」


  「但我覺得這樣不對,等她醒來我會和她說說話。」


  海克特拉聳了聳肩膀,他的女主人總是這麼固執而天真,在海克特拉多年對人類社會的觀察中,幼年期經歷了喪母和非人囚禁的孩子,幾乎各個都懷著黑暗的心思,時間也不能凈化他們。雖然這個孩子看上去聰慧而天真,但她野性難馴——而且致命的是,她是有這個能力攪得艾梅科特斯翻天覆地的。


  但希珀抱著孩子仰身靠在床頭,一本厚重的書懸浮在她面前,自己緩緩地翻頁。


  窗外的天氣仍然糟糕透了,像是有人把墨水滴進了一杯牛奶里,整個雲層被迅速染成了黑色,粗大的閃電開始在雲層之間騰躍,像是一條繩索纏繞著力量巨大的積雲,在積雲試圖掙脫時才突然顯出形狀。


  隆隆的聲音不斷撞擊著艾梅科特斯厚重的石牆,但傳到她耳中時已經非常小了。


  懷中的孩子又動了一下,希珀面前的書本扇著「翅膀」,自己落在了床頭。


  「塞隆,你醒了嗎?」*師的聲線清麗柔和,然而語氣沉穩,這充滿理性的聲音不知道馴服過多少狂亂的元素,也許對這位小小的元素使者也會有特別的效果,海克特拉被希珀的聲音喚醒,樂觀地想。


  「希珀,為什麼,不讓我,出去?」


  「外面很危險,你會被吹走,會疼,會死。」


  塞隆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眼睛還是一眨不眨地看著窗外。希珀心念一動,手指空書,法力輕微逸散而留下久久不滅的痕迹。她畫的像是一片羽毛,這是漂浮術的法印,如果是低階的法師,非得把法印和咒語都弄得服服帖帖不可——就像一開始寫字總得一筆一劃的寫清楚——而高階的法師則常常省略其中之一就能輕鬆施放法術。


  這小小的孩子變得輕飄飄的了,希珀抱著她走向窗邊,隔著玻璃看著窗外,塞隆果然整個身體趴在了窗子上。


  希珀讓她坐在窗沿上,輕聲問:「你也覺得外面很好看,對嗎?」


  塞隆輕輕點頭:「很好看,『精彩萬分』。」


  「『精彩萬分』,是誰教你說的?」


  塞隆回過頭來,笑著說:「媽媽。」希珀知道她的母親已經死了,多半還是被人殺掉的,也許這個過程不怎麼殘酷,因為塞隆的笑容里沒有一絲陰霾,彷彿這件事已經過去很久了。她實在不知道怎麼往下問了,*師並不太擅長和別人打交道,如果是和法師們,至少使用同一語言體系使得他們溝通起來沒有什麼大問題,但如果是和這樣連話都不太會說的小孩子……


  不過在她發愣的時候,塞隆放棄了看窗外,而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了好一會兒。希珀微微覺得奇怪,問:「怎麼了?為什麼看著我?」


  「很好看。」


  希珀笑了出來,許多人曾經稱讚過她的美貌,或出於禮貌,或意在恭維,或別有用心,或只是想藉此攀談結交,但都沒有塞隆這麼單純直接。


  窗外的風暴也好看,希珀也好看,她大概只是單純覺得美罷了。


  *師沒有覺得被冒犯,反而反過來指著窗外轉動的風暴問:「外面好看,還是我好看?」


  塞隆看看外面,又看看她,又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她,慢慢地說:「都,好看。」她指指外面,「『精彩萬分』,」又指了指希珀,「『超凡脫俗』。」


  「不勝榮幸……」希珀詫異地睜大了眼睛,喃喃地回答。她見到塞隆的時候,這個孩子髒得像是個活得十分糟糕的野獸,但這已經是她聽塞隆講的第二個十分文雅的辭彙。她回憶了一下自己的……□□歲,或者十歲,或者六歲,並沒有找到什麼會主動使用這些詞語的情景,什麼樣的家庭才會用這些詞教導孩子呢?


  塞隆很可愛地笑了一下,大概是很滿意她的答案,然後又轉過頭去,趴在玻璃窗上靜靜看著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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