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上下求索
「吃點什麼？」
當文森特和埃迪一起走進一家餐廳后，身後隨性的狗仔和各路記者依舊沒有放棄跟拍, 如過不是餐廳「節操」猶在，或許兩個人得找個更加隱秘的地方躲起來吃。
「呃嗯…」埃迪翻著菜單一邊問向服務員, 「今天有什麼值得推薦的菜嗎？」
服務員保持著絕對良好的職業操守, 她盡量非常鎮定地在兩個荷爾蒙爆棚的年輕男人面前念著今日的主廚推薦菜單, 看到文森特不算太高的興緻之後，這位點餐小姐深吸一口氣，「當然, 我們餐廳還提供康沃爾特產的特色美食。」
埃迪挑了挑眉，頗有些興趣盎然地問道，「那是什麼？」
「仰望星空派, 兩位客人需要嘗試一下嗎？」
文森特聳聳肩，他示意埃迪自己做決定，捲髮年輕人翻了翻幾乎千篇一律的菜單點點頭，「那好，再加一道仰望星空派吧。」
等到服務員將菜單收走，埃迪舔了舔嘴唇, 喝了一口水, 「名字還是挺好聽的哈！仰望星空……仰望星空……感覺是一道有故事的菜。」
但是兩個年輕人輕鬆的心情在菜肴上來的瞬間就down到了谷底, 先不說那看著品相複雜的一盤「派」——魚眼睛死死地反方向轉著卡在魚頭上、魚頭直挺挺地插在派里正對著天花板，周邊被乳酪蘑菇湯里散發的一些貌似是白葡萄酒的香氣和略帶腥味的魚頭混在一起，散發著令人難以形容的氣味……
文森特和埃迪看著這一盆幾乎無從下口的派，面面相覷。
「這句說是康沃爾的美食？」文森特皺著眉頭，問向自己的好友，「你可是土生土長的英國人。」
「啊對……是這樣沒錯。」埃迪伸出手蓋住了自己鼻子一下的部位，「我是個英國人，我也知道英國人的食譜短到令人髮指，但是我絕對不承認我們面前的這盤東西是什麼康沃爾美食！」
「那人說的時候我還沒有聽懂，但是等到這東西上來的時候，我才想起來康沃爾究竟是個什麼鬼地方！」
埃迪瘋狂地搖頭，他招來了服務員：「請問可以把這盤菜端到你們廚房嗎？」
「先生，請問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嗎？」女服務員依然保持微笑面對兩位紳士。
「不，沒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只是我認為我和我朋友的晚飯吃桌面上的這些已經足夠了，這盤『仰望星空派』已經超出了我們胃袋的承受範圍。」
「這的確是地地道道的康沃爾美食，先生，您確定一點也不嘗試就要退下去嗎？」
埃迪咬著下唇看向自己的好友，對方一臉平靜的模樣實在是太具有欺騙性了，但是埃迪卻在文森特平靜的外殼之下看到了對方腦袋上似乎冒出了一個小惡魔一般的尖角，他咬咬牙，「那就先放在這裡吧。」
「你想要試試看嗎，文森特？」
年輕人終於露出了一個燦爛又肆意的笑容，「當然不。不過，我覺得，你作為一個英國人，你應該嘗嘗你們地地道道的英國美食。」
埃迪嘆了口氣，用叉子在仰望星空派上翹下一點點小角，叉著那麼一點東西放進嘴裡。
「感覺怎麼樣？」
「一……一言難盡。」埃迪一邊搖著頭，一邊快速切著自己的牛排，並且用非常快的手速塞進一小塊放進自己的嘴裡，「我確定我不知道英國有這樣一道『美食』！名字取得這麼具有欺騙性，如果非要找一個類比的話，唯一能夠勝過它的，目前我了解的只有鯡魚罐頭。」
文森特終於忍不住笑出來了，他上個次元的時候就深知「仰望星空派」的鼎鼎大名，那個時候英國的黑暗料理之名已經響徹全球，基本上每個人都知道「仰望星空派」到底有著多麼大的殺傷力。
不過在那之前，幾乎英國人自己都很少知道自己的國土上還有那麼奇葩的食物，頂著一個文藝范兒十足的名字，卻是「色香味」都讓人退避三尺。
「喂，不能這麼不公平的。我嘗了一口，你也得試試看。」
埃迪怨念地看了一眼文森特，又瞥了瞥桌子上的仰望星空派，「來吧，沒有毒，我已經給你試過了。」
文森特聳聳肩，從邊上叉了一小塊下來，張開嘴無比淡定地將那一塊魚凍、乳酪各種混合的東西放到嘴裡，嚼吧兩下后就咽下去，順手端起旁邊的水杯灌下小半杯。
「我現在大概知道了這家餐廳為什麼人少的原因了。」
先不說兩個人吃吃停停花了一個多小時才解決晚飯，晚上的行程是一起去看光棍節上映的《不朽的園丁》。這部拍攝總成本只有2500萬美元，由費爾南多-梅爾里斯執導、拉爾夫-費因斯和蕾切爾-薇姿主演的懸疑劇情類電影。
兩個小時的放映時間裡，文森特和埃迪幾乎沒有交談，彼此都沉浸在電影的劇情之中，直到放映廳亮了起來，兩人才對視一眼，看著手裡幾乎沒怎麼動過的爆米花和飲料，惹不住相視而笑。
「的確是讓人佩服的表現。」文森特站在放映廳走廊的海報前，看了一眼上面的演出名單，沒有再說話。
身旁的埃迪-雷德梅尼卻順著文森特的視線看過去，若有所思地塞了一顆爆米花放進自己的嘴裡嚼吧著，「要不男主的戲份就更重一些，要不女主角的戲份就再多一些，這麼看著一半一半，實際上不好分的情況反而對誰都不好。」
什麼叫做一針見血？
這就是了。
文森特在心裡嘆了口氣，卻意外認真地看向自己的基友，「你有什麼不一樣的意見嗎？」
散場的高峰期過去后，離下一場電影開播還有一定的時間，走廊里的人也是零零散散的兩三個，再加上今天既不是什麼節假日又不是周末，電影院的人更加少。
兩個人並肩走在一起，一邊討論著暑期檔之後上映的幾部沖奧片，被埃迪這麼看似沒心沒肺地全部評價一通，文森特心裡居然詭異地冒出了一些信心來。
「文森特，你是不是覺得特別開心、特別輕鬆？」等到兩人手裡的爆米花已經慢慢吃完，埃迪突然停下來，他將可樂往好友手裡一塞，空出兩隻手帶上自己外套後面的帽子，然後上前一布將文森特裡面那件連帽衛衣的帽子也戴在他的頭上，這才從對方的手裡接過那一杯可樂。
文森特看了一眼面前的年輕人，點點頭，「對啊，其實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認定付出必定會得到回報的事情在別人的眼裡卻是白費功夫，我是不是該選擇逃避這個現狀。」
埃迪-雷德梅尼突然皺緊了自己的眉頭，「你怎麼能夠這麼想，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數人的手裡。相對那些人數都數不清的劣勢而言，你唯一的劣勢是他們共同的優勢。」
「兄弟，你這麼說，我真的會忍不住自我膨脹的。」文森特舔了舔嘴唇，他將杯子里的可樂一口氣喝完丟到路邊的垃圾桶里，索性雙手全都插在兜里，「所有人都跟我說，你還年輕、你將來還有無數的機會。但是我並不覺得我付出的努力和電影裡面呈現出來的表現比誰差……」
埃迪側過臉看著走在自己身邊的好友，斟酌著措辭開口道：「我現在缺乏的就是面對電影鏡頭的勇氣，而你什麼都不缺了，文森特，你缺少的是你自己才能提供給自己的信心。」
「如果你表現地過於謙遜、所有人都認定你是這樣的形象，這樣的情況下，想要到水到渠成拿到小金人的那天，或許你內心深處已經沒有那麼渴求那份榮譽了。」
文森特低下頭看著路面石磚拼成的紋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樣的人在好萊塢也數不勝數。馬丁-斯科塞斯就是其中一個，他最好的時代已經距離現今十幾年，卻直到2003年的《欲蓋彌彰》才將奧斯卡金像獎的最佳導演頒發到這位老導演的手中。
明明黑幫片才是他最擅長、最能夠體現馬丁個人風格的作品，卻是由一部非正面人物的傳記電影幫助馬丁-斯科塞斯拿下他夢寐以求的獎項。
現在回想起馬丁當初站在領獎台上手握獎盃，卻沒有立刻發表感言時的那個笑容，文森特突然就明白了當時馬丁那個笑容的潛在內涵。
我並非是不夠格。
當我衝勁十足、精力充沛、靈感豐富、人員協調也極其滿意時創作出來的作品沒有得到賞識、在度過那個極度渴望榮譽與獎盃的時期過後，我會開始不由自主地沮喪，並且抵擋不了來自內心深處的那股消退的力量——它使我產生越來越多的自我懷疑、使我的團隊開始漸漸地不穩定、使我的意志開始動搖……
求索的道路漫長而看不到盡頭，或許下一步就是終點，或許這條路早已經偏移了本來該有的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