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終於殺青

  「明天就是你的殺青戲了。」


  弗蘭克滑動著網頁頁面,看著趴在床上和菲尼滾做一團的文森特,說道,「說起來,我一直想跟你提個事,你得想個辦法把希斯-萊傑的狀態弄一弄。」


  文森特翻了個身,四肢攤開,「我也想啊,問題是,這傢伙根本不給我一個好好談話的機會。介於我和他的對手戲份比一天少,甚至是後天就能夠離組回洛杉磯,這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更何況,在此之前,我就跟他提過他入戲太深、心事太重這個毛病,奈何人家完全不當一回事,甚至是樂在其中。」


  經紀人先生看了一眼懶洋洋窩在被子上的老闆,嘆了口氣:「好吧,你得承認其實你就是個沒心沒肺的壞傢伙。」


  「我怎麼沒心沒肺了?是吧,菲尼寶貝?」文森特將菲尼抱過來,讓菲尼踩在自己的胸膛上,小傢伙同樣懶洋洋地靠過來,將小腦袋擱在傻爸爸的胸膛上,一人一貓又膩歪起來。


  「你讓人家出不了戲還不自知,這還不算沒心沒肺?」


  弗蘭克驀然地就想起當初菲利普茲憑著一股年輕人的熱情,對自己展開激烈而緊密的追求行動。那時文森特的事情不算太多,但是背後整個團隊都需要弗蘭克來運作;而菲利普茲當時正忙著開發臉書的項目,卻依然抽出時間想方設法撩人。


  這個有著一頭紅棕色略卷頭髮的年輕人像是完全不受冷待和打擊的影響,一如既往熱烈地追求自己。等到弗蘭克忍不住心門鬆動的時候,對方卻因為長時間沒有得到回應準備悄悄撤離……


  雖然文森特現在的情況不一樣,但是弗蘭克依舊感覺到了那種熟悉的劇本熟悉的味道。


  有些人彷彿天生就擁有一種吸引人沉溺其中的魅力,多數時候他們並不自知。擁有別人奢求的天賦、素質,甚至還有一副十分不錯的皮囊,輕輕的撩撥就能讓人放在心上難以忘懷。他們輕輕地來,輕輕地撩,又輕輕地走,卻輕易地帶走別人的心。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就弗蘭克每天守在片場站在鏡頭外看著,他顯然能夠發現一些不太一樣的事情。


  比起「沒心沒肺」的文森特,而另一個不管是戲里還是戲外都「掏心掏肺」的人就苦了。希斯-萊傑之前或許是個直男,或許只愛大胸細腰的女人,甚至劇組裡有些人還看好他和米歇爾-威廉姆斯。但是李安講戲的時候也說了——每個男人心中都有這樣一座斷背山,或許在他們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就將某一段感情埋葬在其中。


  哪怕不這麼想,弗拉克也可以為文森特想一個理由:兩個體驗派為主的演員勢均力敵,其中一人入戲太深,假戲真做?


  任憑是誰看了希斯-萊傑現在這副模樣,還會覺得對方是個筆直筆直的直男?就照著上次一幕強吻戲拍了一個下午,依然任勞任怨、導演說什麼就是什麼,絲毫沒有懈怠每一遍都無比認真的拍法,恐怕之前和女演員拍戲都沒有這麼上心吧?

  對於這種情況,弗蘭克只能想出兩種解釋:希斯-萊傑彎了,還是被一個又直又缺心眼的壞小子掰彎的;希斯-萊傑入戲太深、走火入魔。


  現在一方當事人完全沒有料到自己造成了什麼「後果」,還在悠悠閑閑地擼貓。


  「懶得說你。」弗蘭克低聲念叨了一句,「就等著留來留去,留成債吧。」


  文森特給自己翻了個身,順勢滾進被子里,舒舒服服趁著沒戲的下午睡了個午覺。


  第二天是不出意外,是文森特最後兩幕戲,拍完之後正式從《斷背山》劇組殺青。


  ********

  恩尼斯和傑克又一次在相約釣魚。


  靠著山體的河灘邊上,兩人圍著點燃了一堆篝火,有一茬沒一茬地聊著天。


  「這些日子,你還沒有找到再婚對象?」傑克隨口問道。


  「我跟鎮上的一個美女在交往,她是個服務生,想要去念護校之類的。」恩尼斯用餘光不斷地關注著傑克的表情,對方只是雙目略微出神地看著水面。「我不知道,你呢,你跟蘿琳怎麼樣?」


  他喝了一口酒,又將酒瓶遞給傑克。


  傑克接過酒瓶,輕輕吹了口氣說道:「蘿琳很會談生意,不過我們的婚姻狀況……講講電話就差不多夠了。」


  聽到這句話,恩尼斯的表情說不清是為傑克難過還是為自己慶幸,他微微含著下巴,雙手無意識地搓動著。


  沒想到傑克喝了兩口酒,接著說道:「我和一個牧場工頭的老婆有染……」


  還沒有說完,恩尼斯就忍不住從鼻腔里發出一聲嗤笑,他顯然不會認為那麼深愛自己的傑克會因為婚姻不幸福而去找一個有婦之夫尋找慰藉。


  「每次我偷溜出去見她,都可能被活逮斃命。」傑克也笑了,他依舊看著水面。


  和女人偷情最差的結果就是拆散兩個家庭,從蘿琳一家凈身出戶。但是事實並非如此,傑克並不是和那個牧場工頭的老婆有染,而是和那個身材高大健壯的牧場工頭髮展了見不得人的關係……


  所以在傑克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恩尼斯笑著罵道:「你可能也活該。」


  一語成讖。


  不久之後,傑克正是由於性向暴露被幾個人活活打死。


  可是此時此刻,恩尼斯卻覺得傑克是為了互相安慰彼此,而說出自己的一些「風流韻事」來減輕兩人心中的愧疚感和負罪感。


  沉默漸漸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傑克的眼眶不知道什麼時候慢慢濕潤了,微弱的火光將他仍然英俊的面容映地有些模糊。


  「告訴你,」他嘴角微微勾起一個弧度,像是在懷念什麼感覺,「事實上,有時我好想你,想到無法承受。」


  恩尼斯側過臉看著傑克已經失去焦點的瞳孔,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不去觸碰那雙悲傷要滿滿的溢出眼眶的雙眼。


  這一幕戲完成後,場地忙著收工下山。希斯率先轉身跑向河岸邊,捧了兩捧水,用力撲在自己的臉頰上。文森特看了一眼面前只剩了一半的酒瓶子,看著月亮懸挂在河床上方,乾脆將瓶子里的酒全部喝光。


  他走上前,走進希斯-萊傑,「希斯。」


  男人面上濕漉漉的一片,他回過頭,看到篝火映襯下面部有些泛著暖光的文森特,「怎麼了?」


  「不管怎麼樣,我希望明天能有個完美的殺青。」文森特居高臨下地看著蹲在水邊的男人,「我記得我兩個月前就跟你說過,入戲太深,不是什麼好事。你應該常常其他的方法,有無數種讓自己演技更加純熟,更加靠近奧斯卡的方法,你為什麼非得選最傷己的那一種?」


  希斯頓了頓,他站起身,濕漉漉的水珠順著他面部輪廓低落下來,他上前一步湊近文森特,嗓音低沉而略帶沙啞:「你怎麼確定這是最傷己的一種?你不是我,怎麼知道我究竟是享受,還是煎熬?」


  面對完全不願意放開來說的希斯-萊傑,文森特三兩句話就被對方堵地無話可說,或許天生有一種人,站在溫暖的陽光下,卻在內心深處享受著孤獨和空冷。


  *******

  在老地方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兩人整理帳篷行裝準備各自返回家中。誰也不曾想到,這一次分開竟然會成為兩人之間的永別。


  「我想我會回老家一兩天,看看我父母。」傑克扶著打開一側的車門看向恩尼斯,對方低頭擦了擦把手,開口道:「我有話,一直想要跟你說。」


  「等我們十一月份運走牲口之前,我都不會有空來這裡,在冬季飼養開始之前。」


  「十一月?」


  「是啊。」恩尼斯抿了抿嘴唇,甚至有些不敢直視傑克的目光。


  「那八月怎麼辦?」八月是兩個人重要的紀念日。面對恩尼斯的沉默,傑克扯開一隻手的手套,轉過身扶住車門,用力摔上門。


  「天哪,恩尼斯……你有一個禮拜可以告訴我的,我們幹嘛跑到這麼冷的地方?」傑克大步走向前,心裡積攢的怒氣和怨氣已經迫不及待地要噴發出來。「我們應該去溫暖的南方!我們應該去墨西哥!」


  「墨西哥?傑克,你知道我的,我從來沒有去過多遠的地方。」恩尼斯雙手插著口袋,看和傑克的背影,「拜託,傑克,別逼我。」


  「我們可以在十一月打獵,獵只大麋鹿。我會設法再跟老唐借小木屋。我們那年很快樂,對吧?」


  傑克眼中的失望和絕望傾瀉而出,頭上戴著的黑色牛仔帽蓋住了直面而來的陽光,卻將他的面部分割成光影兩個部分,「時間永遠不夠,永遠不夠。」


  他喃喃地說道,「這該死的狀況真的很令人不滿。你以前出來都很輕鬆,現在卻像晉見教宗一樣。」


  「傑克,我得工作。」恩尼斯攤手,他慢慢上千走了兩步,靠近傑克,「早些年,我會幹脆辭了工作,你忘了貧窮日子的感覺了,你聽說過撫養自己嗎?我告訴你,我不能辭掉工作,我也不能請假。這已經夠難了,得犧牲八月。」


  恩尼斯不斷地用鞋子踢著摩擦著地上的石子砂礫,「你有更好的主意嗎?」


  「我有。曾經有。」


  「你曾經有?」


  傑克轉身過來,他的眼眶裡已經蘊滿了淚水,卻依然忍住沒有掉落。


  「你到過墨西哥了?」恩尼斯後知後覺地問道,「我聽說墨西哥有服務你們的人。」


  「是,我是到過那裡,有什麼問題嗎?」


  面對一臉冷漠而無所謂的傑克,恩尼斯甚至已經分不清心如刀割亦或是痛到毫無自覺了,「我只打算告訴你這一次,我不是笨蛋,那些你背著我做我不知道的事,如果我知道的話,你也別想活命了!」


  就像年輕時候的牛仔血脈重新引燃,他用力捶向傑克的胸膛,在對方毫無溫度的眼神里,恩尼斯選擇用這種警告式的暴力來確定愛人的獨佔權:「我不是開玩笑。」


  「試試看吧,我就說這麼一次。」傑克沖著恩尼斯的背影開口道。


  「你說啊!」恩尼斯猛地回頭,兩人再次逼近。


  「我們本來可以共度美好的人生,美好人生!有個共同的家。可是你卻不想要——現在我們只剩下斷背山了!」傑克放生大吼,他雙手用力舉起又快速頹然放下,「一切都建立在那之上!那就是我們所擁有的一切!所以我希望你別知道實情,你數數我們才在一起多少次?」


  傑克看著恩尼斯再次背過去的聲音,步步逼近,「我們已經在一起二十年了,你緊緊拴住我,問我墨西哥的事,為我追尋我得不到的東西要殺我!」


  「你根本就不知道這有多難受!我不是你,我沒辦法靠那一次兩次撐一整年!你令我無法再忍受下去,你這個混蛋……」傑克哽咽著背對身去,又一次走向湖邊,面對著這座連綿的斷背山,「我真希望知道該怎麼離開你……」


  「那你幹嗎不離開?」恩尼斯抑制住哽咽反問,「你幹嘛不幹脆丟下我呢?這全都是因為你,我變成這樣,我什麼都不是……無處可去……」


  傑克面對這樣的恩尼斯只能一次又一次妥協,一次又一次心軟,他閉上眼搖著頭上前想要擁抱住對方,卻被他用力推開:「別理我!」


  面對這種無能為力的愛,兩人緊緊抱住對方慢慢跪坐在地上。


  「我再也忍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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