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硬漢柔情
「文森特，你的動作應該更加刻意一點，對，兩隻手插兜時，手腕扭著的角度太夠自然的話反而不太符合現在傑克的心情。他現在應該是急切地想要自己冷靜，但是依然緊張而略微興奮的。」
李安站在攝像機后，探出頭來糾正文森特的動作，「對，現在這樣就很好，2號機上前一些，現在我們頭頂的那一塊雲已經被風吹開了，光線過強了。」
李安作為一個華人導演，他的導演風格中也包含了很多中國人骨子裡特有的細膩和纏綿，哪怕這是兩個硬漢的愛情故事，李安也執意要這其中務必有一些剛中帶柔的色彩，他對電影拍攝時的細節要求格外嚴格。
就好比傑克對恩尼斯一見鍾情，明明想要搭話卻躊躇不前，因為這個時代同/性/戀這三個字幾乎是一個一碰就會群起而攻之的禁忌。
這種剛剛萌發的感情在一個十九歲男孩的心裡就像是一根潔白的羽毛，它時時刻刻都在騷動著傑克的心門。
他選擇在汽車後視鏡面前假裝整理自己的面部來偷偷窺視恩尼斯，用自己藏匿著的渴望的目光去描摹鏡子中恩尼斯的輪廓。感情萌芽之初，傑克的眼神飄忽而又黏著，黏著是因為渴望關注著對方，飄忽則是因為害怕和期待。
恩尼斯恰好相反，因為家庭成長因素，他沉默寡言、外表陽剛堅毅內心卻敏感而脆弱，甚至是充滿恐懼和不安感。性格之中既有著西部牛仔的強硬暴力，又包含著一絲優柔寡斷。
他和傑克的愛情也正是由於這一絲優柔寡斷，而變得艱難輾轉，最終以悲劇收尾。某種方面來說，恩尼斯也正是由於小時候被父親帶領著看到了同/性/戀的悲慘遭遇，以及宗教信仰在起到的重要作用，都讓恩尼斯在這段感情之中掙扎和猶豫。
兩人的第一次會面沉悶而帶有一種預知性意味——從頭到尾，主動的、付出更多的都是傑克。
兩個主人公第一次會面的鏡頭通過後，文森特取下自己頭上的牛仔帽，擋住了直線照射到臉上的光線，恩尼斯的扮演著希斯-萊傑也做了同樣的動作，兩個人因為這種碰巧的默契對視一笑。
說起《斷背山》的試鏡，絲毫不亞於這部電影劇本的本身包含的波折。早在去年的時候，文森特的手裡就拿到了劇本，只是那時的製作團隊似乎有著很大問題，最後不了了之。但是早在1997年的時候，就有製作團隊買下《斷背山》的劇本，這幾年來幾經波折，終於落到了製作人詹姆士-沙姆斯手中。
而另一部題材也包含同性之愛的劇本也因為同樣的命運被束之高閣，相比於《斷背山》這種將大義寄託於兩個男人純粹情感，另一個本子則牽涉到了更多的人倫道德相關的問題。
馬丁-斯科塞斯和克林特-伊斯特伍德都想要抓住機會將另一個本子改出來，沒想到《斷背山》卻先一步被人拿下順利開機。先機已經沒了，某種程度上說，先河也沒了。
而文森特試鏡時也碰到了不少的「老熟人」，熟的是，前幾次電影試鏡也遇到過這兩張面孔。希斯-萊傑也第一時間發現了文森特的身影，一方面擔心對方是不是和自己競爭同一個角色，另一方面，又從心底肯定了自己的選擇：連奧斯卡影帝的提名者都來試鏡這樣一部電影，我其實並沒有做選擇對吧？
抱著這樣的心情，希斯-萊傑甚至以為自己會落選，卻沒想到能夠接到劇組試鏡成功通過的通知，當他看到傑克-崔斯特的扮演者名單時，不得不說，心裡是震驚而期待的。
文森特-蘭德摩作為一個年輕的80后演員，剛剛拿到一個奧斯卡影帝提名，說實在的，對方這樣的成就已經遠超自己的經歷的演員，讓希斯-萊傑既感到佩服又同時激起了內心深處的挑戰欲。
將《斷背山》劇本翻來覆去看了無數遍，原著小說也翻破書頁的希斯-萊傑無比期待與文森特的合作碰撞，他甚至想著，如果這部電影沒有人看到或許更好——這樣自己就能夠一心一意投入其中。
因為是西部牛仔片的背景，兩人都要同時接受一段時間的訓練，早在《奔騰年代》里有過豐富騎行經驗的文森特只需要在專業競技師的指導下，針對牛仔競技這一項危險性極高的運動做短期高效的訓練就足夠了。
相比於李安誇讚文森特，當他像個牛仔一樣騎馬的時候「性感而帥氣」，希斯-萊傑作為一個澳大利亞人雖然氣質和西部人有些相似，但是形象、神情和說話口音上都還打不到李安需要的標準。這讓這位澳大利亞籍的演員十分著急，他每天除了必要的訓練，就是觀看上個世紀西部片盛行時的大量西部電影，觀察、模仿西部牛仔們所具有的那種強硬、野性和略帶暴力的形象。
雖然《斷背山》的故事發生在美國的上世紀60年代的西部懷俄明，但是事實上，整個劇組是在加拿大偏北部的山區拍攝絕大部分的鏡頭。不管是景色、天氣、還是建築都讓李安感覺到滿意。
弗蘭克對此有怨言而不敢說，畢竟文森特是他的老闆，老闆的決定，他只能服從。
之前他以為文森特準備試鏡《斷背山》中的恩尼斯-戴爾瑪，後來發現對方的目標其實是傑克-崔斯特后，無奈地點點頭：「好吧，我得提醒你，DEJ那邊今年有兩個拍攝計劃。」
「克林特之前也跟你提過，保羅-哈吉斯終究放不下另一個劇本，他打算在《百萬美元寶貝》結束后立刻投入《撞車》的拍攝，那麼，你需要為此空出時間，文森特。」
文森特早有準備，「傑克的戲份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多。」
弗蘭克尋思著，眉毛越皺越緊，「文森特，你不能這樣，我雖然很高興你每年有有固定數量的作品。但是去年的《奔騰年代》和《欲蓋彌彰》兩部男主角電影的結果你也看到了，今年《斷背山》和《撞車》又是兩部男配角的電影，我不希望它們到了頒獎季也撞車！」
文森特不可置否地揚了揚眉毛，依舊坐在水族箱旁盯著四圍孔雀魚游來游去。
時間回到《斷背山》的拍攝現場，希斯-萊傑本人的性格和恩尼斯也有一部分相似，他同樣喜歡把心事和情緒藏在心裡。如果不是文森特主動和他說話親近，這部戲的兩個男主演或許要到拍攝親密戲的時候才會有必要的交流。
傑克是個很適合發揮的角色，不同於恩尼斯大多數時都保持著沉默而木楞的表情，傑克的表情起伏不算大，但是眼神卻是一個很好的著力點。就連傑克和恩尼斯同框的時候，李安也是安排主機位去給文森特的面部、尤其是眼睛做特寫。
出演同志片不管對於男演員還是女演員來說，都是一種重大的突破：接下角色就已經是一項重大的嘗試，在扮演角色的拍攝過程中，這種體驗的新鮮感就會隨著越來越多的困難而漸漸消失，演員需要從一個完全陌生的角度來重新思考演繹的方式。
比如原本都是異性相處時衝撞出的火花，現在要放在同性的身上，這就需要重新考慮其中的溫度和明亮程度。
李安在決定拍攝這部電影之前，他甚至不知道男男之間是怎麼做這種事情，在經過編劇安妮-普勞克斯的「科普」之後，導演先生決定再次修改他所設計的兩個男主之間的那場船戲。
為了接下來的親密戲份，兩個主演就必須要有一些必然的交流，至少文森特原本是抱著這樣的想去去的。
文森特和希斯聊天的過程中，無非就是從劇本內容開始，然後慢慢發散，聊一些各自的演戲的經驗和心得，等到再熟一點的時候，才慢慢聊到各自的生活。但是一到關鍵的點上，兩個人都「默契」地避開了接下來要出現的吻戲和船戲。
文森特這輩子到現在還沒有和人拍過吻戲，沒想到最先進行的吻戲和船戲竟然都是先和男演員發生的。雖然上個次元已經有了這方面的經驗，但是面對希斯-萊傑這個完完全全的直男來說，想要拍出兩個鐵血硬漢之間的性於愛，並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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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傑克回到營地發現下山採購的恩尼斯仍然沒有回來的時候，他的心裡是煩躁焦急的，隱隱有一些擔憂卻不能表現得太過明顯。
十九歲的男孩下馬，將馬匹拴好，趁著夜色還未完全遮下來，一個人生火整理好帳篷，燒水準備晚飯。
隨著夜色加深，恩尼斯依舊沒有回來，傑克對著火光發獃的眼睛微微用力閉上，薄唇抿起。睜開后，他拿起腳邊的一瓶酒，一個人喝了起來。
隨著黑黝黝的林子里想起的騾子的腳步聲，傑克側過臉涼涼地瞥了一眼，隨即又快速將頭轉回去。
「過來，你們這些畜牲。」恩尼斯低沉而略帶疲憊的嗓音在昏暗的火光邊緣響起。
等到恩尼斯費力從騾子上 下來，傑克這才慢悠悠地蓋上酒瓶子，將它隨手放在腳邊，站起身，走向恩尼斯。
「你去哪兒了？」傑克一隻手插著腰，將重心挪到另一隻腳上，他的語氣里夾雜著責怪和不耐，那雙眼睛里卻滿是擔憂，因為他發現恩尼斯看上去狀態並不好。
「（我）整天和羊混在一起，下來這裡餓得半死，卻只能找到豆子。」
恩尼斯直衝火堆旁走去，腳邊撞倒一個罐子，他甚至沒有看傑克一眼，傑克順著對方的步伐看過去，垂下眼帘。
「怎麼回事？」在這期間，特寫一直集中在傑克的臉上，他眼神流轉間細微的變化，嘴唇弧度的改變，哪怕是睫毛細微的抖動都是傑克情緒的體現。
恩尼斯用力睜大了眼睛，牽扯到了額頭上的傷口，他悶哼了一聲，「碰到一頭熊，就這樣。」他一把抓下自己頭上的帽子隨意蓋在左腿膝蓋上，大口地喘著氣。
「發生了什麼。」
「該死的馬驚了，騾子跑了，食物散落在地上。我們也只剩下豆子了。」說到這裡時，恩尼斯有一瞬間的停頓和遲疑，就是因為在採購之前，傑克有提到過自己已經厭倦吃豆子，這才想要弄一點其他的食物回來，但是現在的事實就是他把一切弄砸了，兩個人又只能回到那種吃豆子的生活了。
在傑克一邊喝著酒，一邊罵著那頭蠢騾子的時候，傑克彎下腰從燒熱的鍋里取出布巾，單手擰乾水，輕輕印在恩尼斯額角血跡都凝固的傷口上。
這一舉動卻被恩尼斯打斷，他皺著眉從傑克的手裡取走布巾，自己隨意擦拭著血跡，哪怕是觸及到傷口，也只是隱忍著發出兩聲悶哼。
傑克垂下頭重新坐下，帽檐擋住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