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2、一生只要一個女人
衛風停住腳步,同時轉回身來,重新看向小院方向。
只見晏姝站在門檻后,懷裡抱著正睡得正香的小紅豆,正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看。
衛風在看到晏姝時面上露出了歡喜之色,可下一瞬卻又斂起了這喜悅之色,且有些著急道:「我這就走。」
黃毛丫頭恨他,衛風心裡很清楚,他也的確如小饃饃媳婦兒說的那般不是個男人,雖說當時是為了救黃毛丫頭才與她行了魚水之歡,可這事後他卻真真是沒有想過要就此事對她負責,更沒有考慮過他這般對她之後她往後的日子要如何去過,更萬萬沒有想過她會因此懷了身孕。
因為沒有想過,所以他不曾在她身邊陪伴過,一個女人挺著個大肚子卻沒有夫家在旁陪伴照顧的艱辛與悲傷他懂,他的母妃便是如此,他從嬤嬤的口中知曉母妃懷他的時候,不僅沒有見過他的父皇,便是母妃的人,都還是在皇宮外的一處別院,生他的時候也是在別院生的,哪怕生了他之後母妃被接近了宮,可一年到頭,能見到父皇的次數亦是屈指可數,他曾一度以為他是個沒有爹的孩子。
他那時年幼,記不清太多的事情,他唯一清楚記得的就是母妃的淚,母妃總是抱著他垂淚,可就算他與母妃連面都見不著父皇幾回,宮裡的那些女人依舊沒有放過母妃與他,若非母妃讓嬤嬤帶著他逃出宮,他也早就與母妃一起死在了那冷冰冰的宮殿里。
所以,他厭惡他身體里流著的衛家人的血,所以他從未想過為衛家天下拚命,若非掌門師伯將他送回宮,親自將他送到父皇面前,他根本沒有想過要再回到那個冷冰冰的皇宮裡去。
他也曾暗暗下過決心,他衛風這一生要麼不娶妻,要麼終他一生他就只娶一妻,一心一意就只待一個女人好,他不要他的女人像母妃那般為了丈夫鬱鬱寡歡夜夜垂淚,他要做就做一個不讓自己女人悲傷難過的好丈夫。
只不過,這一切都被師父讓掌門師伯將他送回宮的那個時候起打碎了,生於皇家,太多太多的事情不由己,若非因為師命不能違,他早就成了一個逆子,可他答應過師父要好好獃著,不可做忤逆之事,別說違抗那道賜婚的聖旨,就是衝進宮殺掉太后那個心狠手辣的惡毒女人他都敢。
只是,他不能。
也正因如此,他從未將父皇賜婚的那個女人當做他的妻子他的女人,她的生死就更與他無關。
可造化似乎總喜弄人,陰差陽錯的,卻是讓他遇到了那個他一眼都不願意瞧便棄之如敝屐般的女人,遇上了交集了,甚是入了心生了關係,只不過,他不願意將她入了心罷了。
可當他願意承認了,一切卻都晚了。
若換做他是她,他也不會原諒像他這樣的人。
他今日所受的這般冷遇,說來也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他既已犯了錯的前,本該在她坐月子的時候好好陪在旁的,可他卻未有陪在她身旁,而今她回到京城來,他本該好好待他們母子的,可自她回京開始卻又事情不斷,他根本就抽不開身來拿出十二分的誠意與實際行動來求得她的原諒。
連人都沒有出現過多少回,便想要求得對方的原諒,痴人說夢吧。
也因為如此,他來到這小院前就愈來愈不敢進去,連她剛回京時他一股勁兒在她院子里守了一夜只為想要見她和孩子一面的勇氣與底氣都沒有了。
因為心虛,怕她會問他為何總是將心放在其他事情上卻不放在他們母子身上。
他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不是沒有將他們母子放在心上,更不是他們母子對他來說不夠重要,相反,他時時刻刻都將他們母子放在心上,他們母子於他來說比他的性命還要重要,只是他如今身在帝王位上,有太多太多的身不由己與無可奈何,加上這些日子來小饃饃的事情已是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他早已分身乏術,他只在每夜他們母子睡下之後才有時間匆匆從宮裡出來。
他想看他們母子一眼,可他總是沒有勇氣走進這個小院里靠近他們的屋子,有時候躲在院里聽孩子哭聽她哄孩子的聲音他也覺得滿足了。
不過,他的擔心也是多餘,她根本不會問他什麼,她甚至連瞧都不願意瞧他一眼,又怎會與他說話。
此時此刻衛風的驚喜不僅是因為見到了晏姝與小紅豆,更是因為她喚他的那一聲。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叫過他的名字了。
衛風想見晏姝想見孩子,可這會兒見到了,他卻緊張了著急了,知道晏姝一定會攆他走,與其等她開口不如他自己先走,以免惹她不快。
是以衛風說完話便要走。
就在這時,只聽晏姝冷冷道:「你去哪了?」
「去哪?」衛風本就因為晏姝主動與他說話而驚喜到有些懵,這會兒聽著晏姝忽然這麼一問,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只愣愣地順口回答道,「我沒去哪兒啊。」
晏姝沒有再說話,只是定定看著衛風,一瞬不瞬。
而晏姝不說話,衛風便也不敢走,生怕自己就這麼走了惹得晏姝惱火了更不能原諒他。
可過了一小會兒,衛風便發現晏姝不對勁了。
他發現晏姝的眼眶在變紅,一點一點正在慢慢變紅。
衛風登時慌了,緊張地問道:「喂,黃毛丫頭,你怎麼了?」
晏姝依舊一瞬不瞬地看著衛風,眼眶已然紅得厲害,她沒有回答衛風的問題,而是又問他一次道:「這些天,你去哪了?」
衛風見晏姝眼眶紅得厲害,擔心她忽地就流出淚來,趕緊道:「這不是小饃饃和他媳婦兒有危險嗎?你很擔心小饃饃媳婦兒的不是?我先去救了小饃饃,然後讓他去救他媳婦兒,就這樣。」
事情的確就是這樣,可這其中的危險,卻不是沒有在場的人能想象得到的。
若非無念真人出現得及時,衛風與小麻雀的命,已經丟在了雲夢山上,根本不可能再在晏姝面前和她說話。
可衛風的話音才落,晏姝的淚便流了出來,頓時驚得衛風緊張不已。
「喂,黃毛丫頭,這好好的,你怎麼說哭就哭啊?」衛風緊張得不行,想安慰又不知該怎麼來安慰,想抱抱晏姝卻又不敢,急得手忙腳亂的模樣,「你,你原來不是皮厚得很怎麼都不哭的嗎?怎麼一見著我就總是哭啊?好歹我長得也不嚇人啊,你哭什麼啊?」
衛風的話非但沒有起作用,反是讓晏姝的淚掉得更凶。
不是晏姝想哭,而是她根本就管不了自己的淚。
這半個月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過得有多不安有多心慌。
她想讓自己冷靜,想讓自己像平日里那樣該做什麼便做什麼,可每每一想到衛子衿與她說的話,她便如何都冷靜不下來。
衛子衿說:爺到雲夢山上救莫爺去了,凶多吉少。
那個時候,她才知道那幾日沒有聽到小翠與她說衛風又到她院子外來杵著是幹什麼去了,那個時候,她心裡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滋味,難受的滋味。
也是沒有見到衛風的這半個月來,她才真真的明白自己的心。
他在她心中的地位,已然無人可以替代。
自打回京來,她雖從未理會過衛風,但她知道他幾乎夜夜都會來到莫府,來到她所住的小院,或在院子里又或在院子外杵上好一會兒,有時候夜已深她已睡下,他也還是會來,哪怕沒能見到孩子,他也還是會來。
可大半個月前,她發現一連幾日他都沒有來過,她便忍不住問了衛子衿一句,才知他幹什麼去了。
後來的事情,她不知,也沒有再問,她怕她得到的答案是他再也回不來了,是以當她前幾日聽到衛子衿說過幾日他和流螢他們便會回來了的消息時,她心中的感覺,可謂用欣喜若狂來形容。
當她知他們今日會回來時,她甚至欣喜得忍不住想要跑到府邸大門那兒去等著,可卻被鬧著要睡覺了的小紅豆給攔住了,而當小紅豆睡著了她正要往外去的時候,卻聽得小翠說他已經朝她這小院來了,她便躲到了小院門后。
她以為他會進院子來,誰知他還是像以往那般杵上老一會兒便轉身要走,她也不知她怎麼就衝出來喚住了他。
她只知道,她想見他。
在知道他到雲夢山上去救那大個兒的時候,她就迫切地想要見他。
她怕再也見不到他,就像在相思情樹下那時候那般。
她心中雖然怨他,可她卻不能不承認,她稀罕他,而且還是在鹽地臨城那會兒的時候就已經稀罕他了,不過是一直以來她不願意承認罷了。
可如今,她已經看清了自己的心,明白了她的情意,縱是不願意承認,也不得不承認了。
而他,想必是不願意她多想,所以什麼都不曾與她說。
之前他的確是混賬,可如今他卻是待她好得無話可說,身為九五之尊,他卻從沒有任何強迫她之意,他甚至為了她與孩子而屈尊降貴。
或許,他如她一樣,曾都以為自己不在意,卻不知何時就已經將對方入了心動了情。
錯已無法改,他是真心待她的話,她便接受他的補償,又何妨。
如今她相信,他是真心想要待她好的。
若是虛情假意,做不到他這般程度,況且,以如今他的身份地位,想擁有什麼樣的女人不行?犯不著來對她一個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是的女人虛情假意。
晏姝的眼淚滴滴落到小紅豆熟睡的臉上,她通紅的眼眶與瑩亮的淚讓衛風的心慌得都亂了,不管他說什麼,晏姝的眼淚都止不了,終於,他鼓起勇氣,抬起手將晏姝攬進了懷裡來,像在相思情樹下曾擁抱她那般將她與小紅豆擁進了懷裡來,同時抬起另一隻手,輕柔小心地為她拭掉臉上的淚,一邊心疼道:「別哭了好不好?你一哭我的心都亂了,你就是哭,也讓我知道你為什麼哭好不好?你這樣,我連想哄哄你都不知道要怎麼哄。」
衛風說這話時低著頭看著懷裡的晏姝,看著她掛著淚珠的睫,唇幾乎要碰到她光潔的額上。
晏姝這時忽然抬起眼帘,直直看著衛風的眼,淚又從眼角流了出來,卻是冷硬道:「你說過你要用你的餘生來補償我的。」
衛風怔住,久久回不過神來。
晏姝見他久久不反應,自己抬手將眼淚一抹,而後用力推開了衛風。
可就在這時,衛風卻忽然將她環進了懷裡來,雙臂箍著她讓她怎麼都無法從他身邊逃開,一副欣喜若狂且不可置信的模樣道:「我以為你不要了……」
他在相思情樹下的時候是說過要用他的餘生來補償他曾經對她犯下的那些錯,他並非隨口說說而已,他的心的確是這麼想這麼打算的,可那之後她的表現無一不是在拒絕他,拒絕他的靠近,拒絕他的補償,拒絕他的一切。
他以為,她是要怨他一輩子的,一輩子都不原諒他的,所以這些日子他雖已來到這小院,雖然與她只有一窗一門之隔,可他卻始終都沒有勇氣推開這扇門這扇窗去見她和孩子,因為他不想她不原諒他便罷,至少不要再厭惡他。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她竟是在為他掛心為他擔心!
她若不是擔心他,就不會問他去哪兒了,她若不是掛心他,就不會為他緊張為他流淚。
她若不是在意他,就不會要他補償她!
那這就是說,就是說——
「黃毛丫頭,你原諒我了是不是!?」衛風目光灼灼地看著懷裡的晏姝,「黃毛丫頭,你也稀罕我的是不是!?」
晏姝沒有回答,只是垂了眼瞼低下了頭,卻也沒有否認。
默認便等於承認。
衛風激動得雙臂一個收緊,作勢就要緊緊擁住晏姝。
「嗚哇哇——」就在這時,被自個兒爹娘擠壓在中間的小紅豆忽然哇哇哭了起來,顯然是被他這激動的爹給擠到了,難受得生生從好夢中醒了過來。
衛風一聽著小紅豆哭,趕緊鬆開了晏姝,同時還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道:「我不是故意的!」
小紅豆如今已經七個月大,哭起來眼淚大把大把的流,他這才剛剛哭,眼眶便已滿是眼淚。
晏姝抬頭看像做錯了事一般的衛風一眼,然後將哭哇哇的小紅豆遞給了他。
衛風反應不過來,「給……我抱?」
「你不想抱嗎?」晏姝反問。
「當然想!」做夢都想!
晏姝已經將小紅豆靠到了衛風身上。
衛風受寵若驚,小心翼翼又激動萬分地將小紅豆抱進了臂彎里來。
本就哭哇哇的小紅豆一到衛風這陌生又僵硬的懷抱,他哭聲頓了頓,只見他睜開眼看了衛風一眼,然後就扯開了嗓子哭,哭得比方才要厲害數倍。
這可把衛風給緊張又心疼得,忙晃著臂彎哄他道:「兒子乖啊,不哭不哭,我是你爹啊,我又不吃你,你嚎什麼這麼大聲啊?老實點兒啊,不哭了啊。」
小紅豆依舊扯開了嗓子哭。
衛風覺得這兒子一點都不待見他。
不過這也怪不得他兒子。
「乖兒子,別哭了行不行?爹可是好不容易能抱你一回,給點面子好不好?」衛風又哄道,不過這哪裡是哄,根本就是打商量,不過小紅豆聽不懂罷了。
就在衛風無計可施時,晏姝走到他身旁,伸出手在小紅豆背上輕輕拍了拍,同時對他柔聲道:「紅豆乖,別哭,這是你爹抱著你呢,娘親也在這兒呢。」
衛風再一次被晏姝的話給怔愣住,使得他忍不住喚了晏姝一聲,「黃毛丫頭……」
他的聲音有些輕顫。
晏姝聞聲抬頭看他。
衛風低下頭,吻上了她尤自掛著淚痕的眼角,溫柔得不能再溫柔道:「謝謝你。」
謝謝你給我生了孩子,謝謝你願意原諒我,謝謝你稀罕我。
他衛風這一生,就只要一個女人,就只待一個女人好。
莫府,憶思苑,那片石榴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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