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飯桌上的眼珠子
翌日巳時,一輛兩騎拉駕的馬車駛進京城,駛向城東,在白府大門停了下來。
白清從駕轅上下來,親自撩開了車簾,白華從馬車上下來,緊著蘭珠從馬車出來,她本以為白華會伸出手扶著月漣公主下車,至少月漣公主也是這麼認為,誰知白華只是站在一旁,溫和道:「公主當心些。」
白華的話讓正微微掀起帘子的月漣公主的手微微僵住,而後見著她笑得溫婉地點了點頭,將手伸向了蘭珠。
蘭珠趕緊上前攙扶著月漣公主下了馬車。
只見月漣公主走到白華面前,有些嬌羞地問道:「華,還沒有與老夫人和夫人通傳一聲,月漣便這般冒昧來府上,她們可會覺得月漣不懂禮數?」
「祖母與母親向來很是高興公主來府上。」白華溫和淺笑,「只不過在下還有事在身,怕是不能招待公主。」
月漣一聽白華這般說,本是歡喜嬌羞的面色變得有些難過起來,只聽她有些遲疑著問:「我有些餓了,華可否陪我用了飯再去忙?」
白華本是要拒絕,但看著月漣公主眼下明顯休息不好而出現的青灰及她眸中的難過與期盼,終是溫和道:「好。」
月漣公主即刻滿足地笑了起來,帶著些羞赧。
明明是如芙蓉一般貌美溫婉的女子,偏偏融不進白華的眼,亦進不了他的心。
白華吩咐了白清去讓廚子準備好飯菜,同月漣一道進了府。
然,白華才跨進大門的門檻,便察覺到今日的白府,與往日不一樣。
因為那守在大門兩側的家丁,正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看他與月漣公主,偏偏又不敢多瞧以免被他察覺出什麼似的一副小心模樣。
不止守門的家丁,便是他這一路走往平日府上用飯所在的偏廳,所瞧見的所有下人,都與那些個守門的家丁一般,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看著他們,只是不敢多看,更不敢多言而已,畢竟白家家規森嚴,向來嚴懲亂嚼舌根之人,是以下人們從不敢亂嚼主子舌根。
月漣公主沒有察覺,但白華卻是感覺得到,必是有事發生。
只不過有月漣公主在身旁,他此時不便查問。
月漣公主雖與白華並肩而行,然一路上她都是微垂著眼瞼,雙手緊抓著錦帕,似心事重重的模樣,白府很大,廊腰縵回,待經過一條小曲橋時,只聽月漣公主忽然道:「華,我想問你些話,你能告訴我么?」
月漣公主說完,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目光楚楚地看著白華。
白華還是尋日里那般溫和的模樣,「在下能回答的,自然都會回答公主。」
白華溫和的模樣卻是讓月漣公主瞧著只覺難過,以致眉眼間儘是哀愁之色,只聽她難過道:「那位沈小姐在華心中,真的很重要麼?」
使得他拋下手上緊要的聲音也非去找她不可么?
「公主怎的突然問起這件事情來?」白華溫和的面色不改,亦不見他有任何緊張的反應,「在下與沈小姐是朋友,既知她有危險,在下前往幫助自是應當。」
月漣卻是搖了搖頭,神色更為難過,眸中的哀愁似化成了哀傷的水霧,「華你騙我,你若只當她是朋友,又怎會喚她的閨名,你都從未喚過我……」
月漣說到這兒,自己打住了自己的話,像是再說下去就是自取其辱似的,只見她眼眶紅紅,哀傷道:「可是華你沒有看見么,她的眼中根本就沒有你。」
她的眼中,根本就沒有你。
這一句話,讓白華溫和的眼神變了變,但他卻未回答月漣公主的話,只是溫聲道:「在下的事情,不敢勞公主費心。」
雖是溫和的話,卻有著一種無聲的疏離與淡漠。
月漣緊抓著帕子的雙手顫抖得厲害,她眸中的水霧化作淚水流出了眼眶,卻見白華已經轉身邁開了腳步,不再看她一眼,只是依舊溫和道:「白清當是快讓廚子準備好飯菜了。」
月漣將帕子緊抓得指甲在掌心都嵌出了深深的印子來。
她含著淚的眼眸里,除了哀傷,還有恨意。
華是她的,只能是她一個人的,誰人都不能與她搶!
皇祖母說過會幫她的,皇祖母一定會幫她的!
白府很大,使得月漣與白華到了用飯的偏廳后未多久,便見著白清領著婢子將準備好的飯菜端了上來。
精緻的菜品,色香味俱全,即便僅僅是兩個人用而已,卻是上了足足十五道菜。
月漣心有所思,且滿心想著的都是白華,並未注意其他人或事,然這到了偏廳的每一個人,他都有注意著,注意著他們的神色舉止,他發現,這些平日里這些敬重他的下人,今日他們的眸中面上,除了敬重,還有畏懼以及……同情。
白華心有沉思,欲喚白清到身旁來,讓他即刻下去查查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此時,端著最後一道菜走進來偏廳里來的婢子將手中的盤子放到了月漣公主的面前,低著頭恭敬道:「稟家主,公主,這道菜是廚子特意為公主做的,道是要趁熱吃著才好吃。」
這是第十六道菜,白清看著那倒扣著一隻雕花的精緻大銀碗的盤子,忽然間覺著有哪裡不對。
「退下吧。」月漣公主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是,公主。」婢子低頭躬身慢慢退出了偏廳。
蘭珠上前要替月漣公主將那倒扣在盤子上的精緻大銀碗打開。
就在這時,白清忽然想到哪裡不對勁。
方才在庖廚,他親眼看著婢子將菜端來,是十五道菜,而非十六道菜!
與此同時,白華也察覺到方才端上這最後一道菜來的婢子不對勁。
因為,她在退出偏廳的時候,揚起嘴角笑了一笑。
只見白清當即朝那正退出廳子的婢子掠去!
白華則是站起身伸出手來要按住蘭珠那正將銀碗拿開的手,但——
遲了!
白清沒有抓住那呈上最後一道菜來的婢子,只見那婢子動作敏捷得像一隻獵鷹,輕易地便避開了他的擒抓,同時只聽她「嘻嘻嘻」地笑出了聲,那笑聲,帶著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待白清再看向她時,她竟已經掠開了數丈距離,唯留下她那悚然的笑聲在耳畔迴響。
偏廳里,白華的動作也遲了。
蘭珠已經拿開了銀碗,被著銀碗上的精緻雕花而吸引了注意力的月漣公主正盯著這盤子里的菜肴,想要看看白府的廚子是給她準備了怎樣的美味,竟是用這般漂亮的銀碗來扣著。
「噹啷——」白華的手碰上了蘭珠的手,可蘭珠的手已經因為碗下扣著的菜而驚得僵住,銀碗噹啷一聲掉落在地。
緊著是月漣公主驚駭到極致的尖叫聲「啊——!」
白華溫和的面色倏變。
白清轉身沖回來,當他看到盤子里的菜時,他的面色也變了,雙目大睜。
只因,那盤子里裝著的,根本就不是一道菜,更不是一道美味佳肴,而是——
兩顆血淋淋且還有些腐爛了的眼珠子!
人的眼珠子!
如此還不算,只見這兩顆眼珠子上還插著兩塊小小薄薄的竹牌,就好像在為這兩顆眼珠子立碑似的。
竹牌上有字,腥紅的血寫下的字,此時已呈暗紅色。
月漣公主被這兩顆血淋淋的噁心眼珠子嚇得只覺噁心一直往喉間涌,使得她連廳門都跑不到,而是轉過身捧著肚子嘔吐了起來,面色蒼白得難看至極。
白清當即將伸手將那插在眼珠子上的小竹牌拿了起來,然當他看到竹牌上用血寫成的兩個字時,只見他的雙手猛地一抖,雙眸睜得更大,面色難看到了極點。
他看一眼正在嘔吐的月漣公主,並未向白華道出這兩個字,而是走到白華面前,將這兩張小竹牌擺到桌上。
白華在看到這兩個血字時,眸中有明顯的震驚之色。
這是——
月漣公主此時正好抬頭來看白華,見著他那向來處變不驚的溫和面上竟是露出明顯的震驚之色,當即有種不好的預感,一時間也顧不得喉間的額心,著急地問他道:「華,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白華沒有回答,只是溫和地對蘭珠道:「公主受驚了,蘭珠,先扶公主下去休息。」
白華的避而不答讓月漣公主心中不好的預感更強烈,只見她站起身來到白華身旁,不敢看那可怕且噁心的眼珠子一眼,而是緊張地抓上他的衣袖,不安道:「華你怎麼不回答我的話?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月漣公主說完,眼角的餘光瞟到了擺在桌沿上的那兩塊小竹牌,竹牌上暗紅色的血跡讓她連忙低下頭來看。
白清正要伸手來遮擋,卻被月漣公主用力推開。
當她看清小竹牌上那暗紅色的血跡並非只是血跡,而是兩個清晰的字的時候,她的雙眼睜大得好似看到了什麼極致可怖的東西,受到了極致的驚嚇似的,使得她這個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便是雙唇都顫抖不已,「太……太后!?」
月漣公主顫抖著雙唇道完這兩個字,昏了過去。
同樣害怕不已卻不得不撐住的蘭珠趕緊扶住她。
那寫在小竹牌上的兩個字,正是「太后」二字!
白清見著月漣公主這般,當即喝還在驚駭中回不過神來的蘭珠道:「還不快扶公主下去!?」
蘭珠趕緊扶著月漣公主離開前廳。
白清眉心緊擰成了一個「川」字,面上寫滿了不安,「家主,這竹牌上邊,怎會寫著這樣的兩個字?」
白華沒有回答白清的問題,只見他伸出手,拿起了擺在桌沿上的小竹牌,舉到眼前細看,看罷用血寫成的字,再將小竹牌的背面翻過來。
這小小的竹牌背面,竟不是空白,而是刻著什麼東西!
是一把小小的蜘蛛。
白華看著這小小的蜘蛛圖案,眼神沉沉。
他依舊沒有回答白清的問題,而是將手中的小竹牌背面朝上遞給他。
當白清看到刻在竹牌背面的小小蜘蛛圖案時,他再一次驚得雙眸大睜,「這,這是——」
「這是毒娘子的標誌!」白清無比震驚,只見他又看向桌上盤子里的那兩顆血淋淋的眼珠子,「方才那個女人是毒娘子!?可毒娘子十年前就已經在江湖上銷聲匿跡,這怎麼可能!?還有這兩顆眼珠子——」
這兩塊小竹牌插在這兩顆眼珠子上邊,竹牌上寫著「太后」二字,竹牌背面刻著毒娘子的標識,這是……
白清不敢往下想。
只聽白華沉聲道:「白清,給你兩炷香的時間,即刻將白聞傳來見我。」
「是!家主!」白清當即領命退下。
一炷半香時間后,一名灰衣男子來到白華面前,單膝跪地,極為恭敬道:「屬下白聞,見過家主!」
「起來吧。」白華此時神色淡漠,絲毫不見平日里的溫和模樣。
「屬下謝過家主!」白聞站起身,卻依舊恭敬地微垂著頭。
只聽白華開門見山問道:「我不在京的這兩日,雲慈宮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回家主,前日夜,雲慈宮有此刻潛入,剜了太后的雙眼。」白聞恭敬如實稟告道。
白清雖已猜到如此,但親耳聽到白聞說來,他還是不能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但,白聞的消息向來最是靈通,且絕不會對家主有一句假話。
白華面色沉沉,問道:「可查出是何人所為?」
「皇上雖已下令追查,但尚未有結果。」白聞道。
「雲慈宮那兒有何說法?」白華又問。
「太后至今未醒,那桂嬤嬤於前夜被殺害,唯有一個見過兇手的宮女,偏偏被嚇丟了魂,已瘋瘋傻傻,任是怎麼問,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便是說,查無所查?」白清忍不住插話問道。
白聞點點頭,「目前尚是如此。」
「宮中向來戒備森嚴,兇手是如何避過重重防衛悄聲無息地到得雲慈宮?再神不知鬼不覺地全身而退?」白清的眉心才方才在偏廳時擰起后就沒有舒展開過,「且對方是太后,他這麼做,無疑是在與皇室作對,他究竟是為了什麼?」
「這個事情,不得而知。」白聞道,「是何人因何目的而這樣做,無人知曉。」
「若是毒娘子,白聞你覺得她可否能做到如此神不知鬼不覺?」白清又問。
「毒娘子?」白聞微有震驚,而後見他微微搖了搖頭,肯定道,「不可能,且莫說毒娘子十年前便從江湖上銷聲匿跡,縱是她還在,也不可能做到在宮中來去自如,甚至大鬧了雲慈宮還能做到神鬼不知的程度。」
「為何不可能?」白清問。
「毒娘子因心狠手辣善使毒而被江湖人稱毒娘子,但論其身手,並非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怕是比藏鋒高不出多少,依你看,以藏鋒的身手,能獨闖皇宮后全身而退並且不為人所察覺?」白聞反問白清道。
答案無疑是不能,白清依舊困惑,「那若是有幫手呢?」
「不可能。」白聞再一次否定了白清的假想,「第一,人多反而不好行動,第二,那個唯一見到了兇手的宮人,雖然已經瘋傻,但至少有一件事她是記得的,她見到的人,從頭至尾就只有一個,試問若是你和同伴一齊行動,你會至始至終都只讓你的同伴或是你自己來完成這個事情?」
白聞說完,又問道:「為何會說到毒娘子,家主,可是您發現了什麼?」
白華將放在手邊小几上的兩塊小竹牌拿起,朝白聞遞來。
白聞接過小竹牌,看罷上邊的血字他微微蹙起了眉,再看到竹牌後邊刻著的小蜘蛛,他面露震驚之色,「家主,這是……」
「兩炷香前,有人將其插在太后那兩顆被剜下的眼珠子上,呈到了月漣公主面前來。」白華語氣沉沉,「此人許是毒娘子,但我並不認為她便是兇手,她不過是替兇手將眼珠子送到月漣公主面前而已。」
「為何剜下了太后的眼珠不算,還要將眼珠子送到月漣公主面前來?」白清想不明白,「莫非兇手與太后及公主有仇?」
「白聞。」白華沒有理會白清的問題,反是問了其他問題道,「這兩日,除了這個事情,京城還發生了何事?」
在白華面前從不會有所隱瞞的白聞,此時竟是面露遲疑之色。
「說。」白華聲音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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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知】從今天開始,更文時間有更改,改為每天早上9點20分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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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的事情說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