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這幾日,莫九聽到祝成說的最多的話就是:小飛怎麼還沒回來!


  他左一個小飛,又一個小飛。莫九被荼毒了整整三天後,終於忍不住了,問:「小飛是你在外頭生的閨女嗎?」


  祝成總算收斂了點。


  在蘇小飛離開后的第五天,祝成問莫九:「九爺,家裡稻米還有嗎?您是不是釀酒釀完了?要不我去縣城買點?」


  莫九在看書,聞言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沒完,夠用,還有,我們的稻米一直都是跟著孫嬸從下元村裡採買的。」


  祝成默了默,又道:「那酒罈子呢?咱們生意好,要不要多買點?」


  莫九道:「還有好幾個空著呢,你之前買得不少。」


  祝成不說話了。


  李大柱過來打酒,碰上孫二胖,勾著他脖子笑道:「二胖在家啊,沒跟著飛爺?」


  孫二胖道:「飛爺去縣城了,還沒回呢!」


  「又去縣城了?她不是才從縣城回來么,最近怎麼盡往縣城跑?從土匪那搶了這麼多東西,債也該還完了吧,還不回來啊?」


  祝成的耳朵就豎起來了,卻聽孫二胖道:「不知道啊,我也奇怪呢!」


  李大柱回去后,祝成沖著隔壁喊:「孫嬸啊,入秋了呢,要不要置辦秋衣啊?我去縣城買布料!」


  孫嬸從窗口探出一個頭來,「什麼?置辦秋衣?你怎麼那麼多事兒呢!把前幾年穿的翻出來不就完了,要是想買布料,找東街口的常貴媳婦兒,她織的布就挺好,縣城的多貴啊!」


  祝成哦了一聲,又不說話了。


  莫九聽得清楚,書也不看了,摸摸下巴,靠在躺椅上,看著祝成笑。


  祝成緊張地看著他,「九爺,您想對我做什麼?」這種表情,這種笑容,放在以前,就是讓敵人聞風喪膽的。


  莫九笑道:「慌什麼,我就是好奇,你怎麼對蘇小飛這麼上心了?真的想認個女兒?」


  祝成憨憨地笑:「沒有沒有,我就是覺得這女娃不在,鎮上怪冷清的。」


  這個時候,忽然傳來黑蛋的叫喊聲,由遠及近,「二胖哥——二胖哥——」


  祝成回頭,就看到黑蛋撒開腳丫子狂奔而來。


  孫二胖聽到喊聲從馬上鑽出來了,「嚷嚷什麼呢!幹嘛呀?」


  「黃鼠他們打了野豬!在鎮口呢,二胖哥快去看!」


  「真的啊?真的打了野豬?」孫二胖一邊驚嘆,一邊跟著黑蛋跑了,孫嬸在後邊喊:「你站住!柴劈完沒有?」


  「我回來再劈!」孫二胖回頭喊了一句,然後就跑得沒影了。


  莫九笑:「祝成啊,這哪裡冷清了?」


  才說完話就被打臉,祝成已然無話可講了,他受不了莫九揶揄的眼神,去了隔壁孫嬸家,「孫嬸,我來幫忙劈柴吧。」


  莫九搖頭笑,這時候天公忽然下起了雨,他收了書,搬起躺椅回屋,卻不知是不是被祝成影響,他也有些擔心蘇小飛,不會是在鎮上碰上什麼事兒了吧?

  ——*——*——


  蘇小飛確實遇上了一些事兒,不大,卻挺糟心的。


  其實現在這世道,剛剛太平沒幾年,大多數人都過得窮,土匪也不例外,不然就不會做土匪了。所以蘇小飛搶來的不是什麼好寶貝,米啊雞啊吃的都分給她那幫兄弟和鄉親們了,拿到縣城來還債的,就是些小首飾,其實並不值多少錢。她跟當鋪的人討價還價軟硬都用上,才當出了勉強能還清債的一個數。


  其實她之前的半個月已經還了一部分,給債主家做苦力,很是凄慘,然而蘇老頭這回欠得實在多,她被債主追得急,才去搶了土匪的賊窩。


  蘇小飛當好了銀子,就去賭場。縣城只有一個賭場,老闆是個肥頭大耳的,挺著個大肚皮,他是縣城裡最有錢的人,而且據說跟縣令的關係很好,也是個在鎮上挺有權勢的人。蘇小飛聽說他早年也是個土匪,後來搶了筆大貨,有了本錢,就金盆洗手開賭場了,這賭場里像蘇老頭這樣的人不少,所以很賺錢,很巧,老闆剛好就姓錢,叫錢源。


  錢源就是債主。


  蘇小飛懷揣著銀子很高興,還思考要怎樣帥氣地扔到錢源臉上才解氣,結果當她來到錢源面前時,錢源卻告訴她,債已經還清了。


  蘇小飛傻眼了,指著錢源鼻子嚷嚷:「爺昨天走的時候你還說,我那半個月的工錢,還不夠抵利息,你今天就告訴爺債還清了?你什麼意思!」她賊窩白搶了嗎!


  錢源好整以暇地繞著手上的金戒指,「債還清了你還不樂意?我哪知道你一走蘇老頭就過來還債了?」


  「蘇老頭來還債?」蘇小飛更加震驚,這簡直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他哪來的錢?」


  「我哪知道?我收錢還管錢哪來的不成?總之債還清了,趕緊走吧,啊?我頂討厭討你的債,這麼多年了,我的人都不知被你打了多少回,以後啊,咱也別扯什麼瓜葛了。」


  蘇小飛哼了一聲,「要不是爺講道理,爺還會還債?早把你打個半殘了事!」


  「是是,誰不知道飛爺你能打。」錢源不跟她計較,而蘇小飛說的確實有點道理。他頭回碰上蘇小飛的時候,蘇小飛還只是個個頭才到他腰的小娃娃,那會兒剛太平,他的賭場新開了沒兩個月,蘇老頭就欠下筆債來,而且欠了債還逃。他的人把蘇老頭抓來后,就吊起來打,打得很厲害,就是那個時候蘇小飛踢門進來不由分說就開始揍人,不僅揍人,還砸場子,偏偏沒人製得住她。她砸得盡了興解了氣,才拖著蘇老頭離開。錢源當然不會善罷甘休,想他也是土匪出身的,怎麼可能就這樣被人欺負去,第二天就領上了所有他的舊部,打算去安橋鎮找蘇小飛麻煩,結果還沒出縣城,就被雙手捧著銀子的蘇小飛攔下了,蘇小飛不僅還了債,還賠償了砸碎賭場的所有損失以及被她打傷的人的醫藥費。


  那時候的蘇小飛昂著頭梗著脖子嚷嚷:「昨兒是爺不對,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該賠的爺都賠了,你要是不解氣,大不了再打一架,爺怕你?」她臉上還是一塊青一塊白的,昨天還沒有,也不知道是被誰揍的。


  雖然錢源疑惑她前後變化,但就沖她這態度,錢源就不解氣,帶著手下人上前就打。他手下至少有二三十個人,小小年紀的蘇小飛當然打不過,但蘇小飛也沒吃虧,她機靈,鑽來跳去根本抓不住她,於是,這場打架最後還是不了了之。錢源雖然氣,但沒有再找蘇小飛麻煩了,他那時候已經開始正正經經做生意了,要臉,不想被別人指點說欺負一個小女娃,雖然他並沒有欺負上。


  再後來,蘇老頭依舊欠債,但蘇小飛每回都會來還上,兩邊就相安無事了,錢源也再沒把蘇老頭吊起來打。


  昨天蘇老頭來還債的時候,錢源也是驚得目瞪口呆,但蘇老頭一句話都沒多說,扔下了錢,「數數,夠數沒。」然後等錢源點頭就走了。錢源走南闖北好幾年,見的人啊事兒啊多,就看蘇老頭這副還錢的做派,他就覺得,大概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蘇老頭了。所以今天蘇小飛這麼不客氣,錢源也沒跟她鬧。


  ——*——*——


  出了賭場,蘇小飛就覺得心口堵得厲害。


  蘇老頭太反常了,這不是個好現象。他從來沒有消失過這麼久,就算躲債,也從不超過三天,不是蘇小飛找著了他,就是債主找著了他,或者他自己回來管蘇小飛要錢了。


  他從來沒有自己去還過債,因為他身上永遠沒有餘錢。


  蘇小飛想不通他到底哪來的錢去還那筆債,而且,她一離開,蘇老頭就把債還了,怎麼看都像躲著她。


  蘇小飛有種不好的預感,蘇老頭是打算離開了。


  她一直都知道蘇老頭不是普通人,蘇老頭會武功,蘇老頭不想讓別人知道他會武功,蘇老頭從來不講他們從哪裡來,有什麼家人,蘇小飛還知道,蘇老頭不是她親翁翁。


  至於她怎麼知道的,沒什麼特別,就是蘇老頭自己跟她說的。蘇老頭每次喝醉酒的時候,就會不停地喊:「茉娘……茉娘……」蘇小飛在他酒醒之後問他茉娘是誰,他就中氣十足地道:「我媳婦兒!」


  蘇小飛就問:「我婆婆?原來我婆婆叫茉娘啊!」


  結果蘇老頭給了她一個爆栗子,「誰說的!你真當你是我親孫女兒?我告訴你,茉娘跟你沒關係。」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蘇小飛也沒感到多少傷心,反正一直以來就是他們兩個過日子,是不是親爺孫沒什麼區別。


  蘇小飛問過蘇老頭她父母是誰,只不過蘇老頭就回了她一句「我哪知道」。


  蘇小飛也就沒興趣了,大概鎮上的人說得不差,她應該是蘇老頭撿來的,戰亂時路邊丟了個孤兒,太正常了。


  蘇小飛回了城西的一個破廟。一般她來縣城,來不及回去需要過夜,就會去那兒住,那兒時乞丐流浪漢的集中地,蘇小飛以及蘇老頭,都已經混熟了那裡。


  蘇小飛在那裡打聽蘇老頭。


  那裡的人都說,蘇老頭昨晚還住在這裡。


  蘇小飛想著,沒準兒今晚他還會回來住,就留了下來,準備逮住蘇老頭好好拷問一下。但是等得望眼欲穿,也不見蘇老頭回來。


  於是,從第二天開始,蘇小飛就在縣城裡到處找人問。唯一得到的一條有用的消息,就是一直在北城口「做生意」的老叫花狗毛說,昨天早上看到蘇老頭出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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