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青枝
第六十三章 青枝
◎嚴青枝VS陳靳◎
陳靳離開明江之前, 最後一次去找嚴青枝。
那時候已經到了深秋,明江大街小巷的懸鈴木的葉子都黃了。
他站在肖家別墅門前抽完了一包煙,才看見肖正宇的車子駛過來。
跟他猜的一樣, 嚴青枝也在肖正宇的車上。
兩個人好像剛從醫院產檢回來,嚴青枝穿著一條寬鬆的棉布背心裙,裏麵套著打底的針織衫和保暖褲,腳上是一雙平底鞋, 完全是一副孕婦的打扮。
幾個月不見,她瘦了很多很多。
露在裙子外麵的胳膊和腿細得讓人心疼。
可是, 小腹卻鼓了起來。
像是藏了一隻籃球在衣服裏麵。
陳靳覺著,她那個隆起的肚子跟她很不搭。
她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她應該穿著白色的連衣裙,捧著一束嫩嫩的柳條, 在燦爛的陽光裏,衝他輕輕回首,軟軟微笑。
嚴青枝一下車就看見了站在門口大樹底下的陳靳。
她臉上那抹因為寶寶各項指標都很健康帶來的喜悅一下子就都消失了。
陳靳的頭發又長了,胡子也沒有刮。
他那道透過額前碎發掃過來的目光陰鷙仇恨, 像是一把冰冷的刀子,落在她的小腹上。
她下意識地就護住了自己的肚子。
肖正宇也下了車,一看見這個情況, 就連忙跑過來擋在了他們兩個之間。
他質問陳靳,“你怎麽又來了?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青枝不想再看見你!”
陳靳沒有搭理肖正宇, 把他推到一邊就走到了嚴青枝的麵前。
在看見嚴青枝下意識地護住自己肚子的那一刻, 陳靳有一種想把她按在牆上掐死的衝動,卻在對上她那雙驚慌失措的眼睛的一刻, 心碎了一地。
他拉住她的手, 毫無尊嚴地求, “枝枝,讓我回來好不好?我不在意孩子是誰的,讓我回到你的身邊來好不好……”
他抱住她的肩膀哭,她卻用力地把他掙開了。
她對他說:“陳靳,我求求你不要再來打擾我了,我們已經結束了。”
“沒有!”他歇斯底裏,“沒有結束!結束不了!”
他像個瘋子一樣吼著,想把她帶走藏起來,隻有他一個人才可以找得到。
肖正宇跑過來阻止,他一拳就砸在對方的臉上。
肖正宇抹了一下臉,看見手上的血,就和他打在了一起。
後來,肖正宇的保鏢趕過來,把陳靳按在地上。
他努力地從泥地裏掙起脖頸,兩眼猩紅地看見嚴青枝拿著自己的手帕給肖正宇擦臉上的血。
他也受了傷,他眉骨的血流到了臉上,她卻像根本就看不見。
他又疼又恨。
他不能接受,明明幾個月前她還那麽心疼地把他的腳抱在懷裏,小心翼翼地給他清理傷口。
為什麽現在就變成了這樣?
後來,嚴青枝和肖正宇一起走進了別墅。
媽媽接到嚴青枝的電話,隻派了司機來接他。
因為這段時間他近乎瘋狂的所作所為,大家都不想再理他。
他這條落水狗,讓家族蒙了羞。
那次以後,陳靳就離開明江,去了遙遠南方的一個城市。
他在那裏一呆就是四年。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自己的事業上。
所謂情場失意,賭場得意,他的事業蒸蒸日上,節節高升,因此也特別地忙碌。
他喜歡忙碌,忙碌就像一個保護罩,把他跟明江、跟那些荒唐的過往隔離開。
他已經用工作忙這個借口推擋過父母給他安排的無數次相親。
到這一年的冬天,爺爺病危,他不能不回來。
爺爺的葬禮結束沒有幾天,媽媽給他安排的相親對象就來了。
這一次,媽媽給他安排的是林叔叔家的女兒小七。
林叔叔是爸爸的戰友,小七是林叔叔的獨生女。
他和小七被雙方家長關進一個安靜的房間裏麵去說話。
他不想欺騙任何人,直接告訴女孩,他不想談對象,也不想結婚。
他被一個無情的女人傷害過,至今都沒有從情傷裏麵走出來,還不能重新開始一段新的感情。
他以為,小七會像他之前見過的那些女孩一樣,聽了他的故事就把他放棄了。
沒想到,小七卻說自己終於找到了戰友。
小七告訴他,她跟他的情況差不多,也是因為心上人離她而去,至今都沒有從情傷裏麵走出來。
她不想再談朋友,卻又被父母逼著一次次地相親。
既然都是天涯淪落人,兩個人一拍即合,當即達成協議,決定一起終止這種無休無止的被逼相親的慘痛生活。
於是,他們結婚了。
婚禮是雙方父母操持的,辦得很隆重。
他卻沒有想到,就在婚禮的當天,時隔四年他又見到了嚴青枝。
那時候他正站在酒店門口迎接賓客,不經意間一抬頭,就看見了那個站在路口的,纖瘦清麗的女人。
四年不見,嚴青枝的容顏並沒有多少改變。
氣質上卻多了一派溫柔恬淡的安靜。
他知道,這種氣質是坐在她自行車小座上的那個小崽子給她的。
一看見那個小崽子,陳靳的心裏再一次嫉妒到要發狂。
好在嚴青枝並不想多看他一眼,徑直踩上車子離開了。
而她自行車後麵的那個小崽子卻囂張得很,舉起手裏的玩具槍衝他瞄瞄準,扣動扳機就給了他一槍。
陳靳,“……”
如果……
如果……
如果知道那一次是此生的最後一眼……
他一定……
一定會拋開所有的一切跑過去,抱住她,親吻她,告訴她,他很想很想她……
可是,一切都已經晚了。
她的死訊傳來的時候,他正在出席一個十分重要的會議。
消息是紡大的同學轉給他的。
他於會議的間隙看了一眼,再抬頭,就感覺座無虛席的大禮堂突然被徹底清空。
人群、聲音、顏色,所有關於生的一切,都消失了,整個世界離他而去。
那一天,他被緊急送往醫院。
他被搶救過來以後,在醫院裏一躺就是半年。
他夜夜失眠,半年的時間,頭發白了一半。
他的世界是徹底空掉了,而他的合作夥伴小七,卻終於等到了她的春天。
她的白馬王子放棄國外的一切,回國來找她了。
她沒有白等,而他……
已經沒有什麽可以等待了。
他和小七離了婚。
從此一人一騎,白山黑水,不問前程,隻等歸路。
嚴青枝死後,陳靳每年都會回明江三次。
二月柳枝泛青的時候一次,嚴青枝忌日的時候一次,春節一次。
每一次去看她,他都會捧上一束青嫩的柳枝。
那是她喜歡的。
他最後去看她的那一次,碰見了她的兒子。
就是當年坐在她的自行車後座,衝他舉槍瞄準的那個小崽子。
她的小崽子長大了,長得儀表堂堂,事業做得也很好。
他開了一家信息科技公司,在集成電路方麵的斬獲頗豐,為社會做出了不小的貢獻。
他娶的姑娘是他的最愛,比他小六歲,是明師大最年輕的心理學老師。
他們是很幸福的一對。
陳靳不喜歡嚴青枝的兒子,現在倒是經常能見到他。
有一次會議,那個年輕人做為明江的青年才俊代表,奉獻了一場頗為精彩的演講。
會議結束後的招待晚宴上,年輕人被安排坐在了他的身邊。
他的眉眼跟他媽媽很像,舉手投足間的一些小動作更像。
這讓他很不能適應,會後就囑咐工作人員,以後不要再安排他們坐在一起了。
沒想到,不久之後,他們就在青枝的墓地裏又撞見了。
這一天的天氣很好。
初春薄雲的天空上飛著五顏六色的風箏。
那個年輕人的懷裏抱著一個很漂亮很可愛的小丫丫。
小丫丫隻有兩周歲的樣子,長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白白圓圓的小臉。
烏黑細軟的胎發披在她小小的肩膀上,發絲帶一點彎彎的自然卷。
他就覺著有點奇怪,小丫丫的爸爸媽媽都是順直的頭發,她怎麽會長一腦袋這麽漂亮的自然卷呢?
他剛想到這裏,趴在爸爸肩膀上的小丫丫看見了他,咧開花瓣一般的小嘴就衝他笑了。
那一刻,他久凍的內心突然哢嚓一聲響,像是春訊到來,冰雪就要融化。
就在他愣神間,小丫丫衝他伸開小胳膊,奶聲奶氣地說:“爺爺抱……”
“……”
他從來沒有跟這麽小的孩子打過交道,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
孩子的媽媽就把孩子抱過來,遞到了他的麵前,“您抱她一下吧,她很喜歡您。”
他一開始想拒絕,卻控製不住自己的雙手,伸手就把孩子抱了過來。
小丫丫的媽媽說得對,小丫丫確實挺喜歡他的。
她一點都不認生,窩在他的懷抱裏,摸一摸他鬢邊染霜的頭發,再摸一摸自己的卷毛毛,自言自語地說:“爺爺是,柚柚也是,爺爺和柚柚一樣……”
“……”
聽小孩子這樣一說,陳靳突然就想起來,他也是自然卷。
他年輕的時候,城裏的男男女女都時興燙卷發。
他不需要燙,因為他有著一頭從媽媽那裏遺傳來的自然卷。
從墓地出來,陳靳的心潮兀自起伏不定。
他一閉上眼睛,那個小女孩甜美單純的笑臉和那一頭漂亮的自然卷就浮現在眼前。
如果那個猜想是真的,他不僅無法原諒自己,也無法原諒嚴青枝。
她怎麽可以那麽殘忍,瞞他這麽久。
陳靳正在那裏胡思亂想著,車子經過的路邊突然就傳來了震天動地的嘶吼。
司機向外看了一眼,臉就白了,“好像是,堤壩崩了!”
陳靳立刻就下了車。
春天冰雪融化,大淩河上遊的河水攜帶著數以萬計的冰塊自上而下奔湧而來。
狹窄的河道承受不住,河水衝垮了堤壩,千軍萬馬一般湧向了萬頃良田。
一個正在田裏查看墒情的農民躲閃不及,被卷了進去。
眼看著那個人情急之中拉住的小樹就要被衝斷,陳靳毫不猶豫地跳下車,跳下堤壩就把他給拉住了。
下邊太危險了,他推著那個人爬上了堤壩,剛要拉住司機伸過來的手往上爬,腳下突然一軟,土層鬆動了。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一股暗流卷進了茫茫湯湯的洪水裏。
陳靳已經不記得自己在河水裏漂了多久。
他隻記得初春的河水很涼,融化斷裂的冰淩割在身上很疼。
不過,也正是這些冰淩救了他的命。
危險之際,他抱住了一塊浮冰,隨著大淩河的河水往下遊走。
他已經沒有力氣呼救,隻希望沿岸可以有人看見他,拉他一把。
終於,他被人發現了。
他不記得自己是被怎麽拖上岸的。
隻記得一上岸就有一件溫暖的棉衣披在他的身上。
棉衣上淡淡的清香鑽進他的鼻子裏,他不由就打了一個噴嚏。
那個香味,有著久違的像是在做夢一樣的熟悉感!
陳靳的心口一撞,猛地一抬頭,就看見在被柳條染成新綠色的陽光裏,他的枝枝那麽年輕,那麽漂亮,那麽深情地望著他。
陳靳一下子熱淚翻湧,“枝枝,你終於肯來我的夢裏了……”
嚴青枝摸一下他烏黑濃密的頭發,輕輕一笑,“傻子,這不是夢。”
–完–
作者有話說:
呦吼,呦吼,全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