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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青枝

  第六十二章 青枝

  ◎嚴青枝VS陳靳◎


  嚴青枝的手貼著陳靳溫暖的胸膛。


  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年輕有力的心跳……


  嚴青枝的大腦空白了十幾秒, 然後就手忙腳亂地去推陳靳。


  陳靳的力氣比她大,他不放手,她根本就掙不脫。


  嚴青枝急了, 壓著聲音吼他,“陳靳,你幹嘛?”


  “姐姐,”陳靳看著她, 眸中光芒顫動,“我喜歡你。”


  “……”


  嚴青枝如遭雷擊。


  雖然她之前就已經有了感覺, 現在被他這樣直白地說出來,她還是怕到不行。


  “你亂說什麽?”


  嚴青枝拚著全力把人推開,“昨天晚上翻牆的時候把腦袋也摔了嗎?在這裏胡說八道!”


  陳靳被嚴青枝推得後背磕在了沙發椅的靠背上, 很疼。


  他索性就靠在那裏,懶洋洋地看著嚴青枝冷著臉一樣一樣地把早餐往外端。


  “姐姐,你怕什麽?”他看著她纖瘦秀麗的背影,輕輕一笑, “擔心我隻是玩玩嗎?”


  嚴青枝站在那裏盛著粥,不說話,也不看他。


  陳靳走過去, 站在她身後,認真地說:“我不是玩的,我是真的喜歡你, 從看見你的第一眼就開始了。”


  “我喜歡你衝我笑時候的樣子。”


  “喜歡你認真工作時候的樣子。”


  “喜歡你生氣了訓我時候的樣子。”


  “更喜歡你昨天晚上幫我包紮時候的樣子……”


  男孩的聲音一梗, “我知道我不應該這樣糾纏你,可是, 我控製不了我自己……”


  陳靳又往前走了一步, “姐姐, 你能不能,也喜歡喜歡我……”


  你能不能也喜歡喜歡我?


  這句話,肖正宇也曾經對嚴青枝說過。


  肖正宇這樣說,起碼還有點生活基礎,還能給她一點可信的理由。


  陳靳這樣說,簡直就是空中樓閣,虛無縹緲,當笑話聽她都覺著沒意思。


  嚴青枝放下手裏的勺子,走到門口,拉開了房門。


  她抱著胳膊站在門口,冷冷一笑,說:“本來想請你吃頓飯的,現在,請走吧!”


  “姐姐,我沒有衣服,”陳靳笑著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又抬了抬腳,“也沒有鞋。”


  嚴青枝,“……”


  很快,陳靳就和他那套已經被嚴青枝洗好還沒有晾幹的睡衣,以及一雙女士布拖鞋,一起扔到了樓道裏。


  那次以後,嚴青枝就再也不帶實習生了。


  陳靳卻開始認認真真地追求她。


  他沒有再說什麽過分的話,就是會經常過來送些水果零食小禮物,或者電影票。


  他每次送禮物都是整個實驗室人手一份。


  這讓嚴青枝根本就不能拒絕。


  拒絕的話,反而顯得她很奇怪。


  雖然不能拒絕陳靳的禮物,嚴青枝卻再也沒有單獨跟他說過話,更沒有讓他去過她家。


  她覺得陳靳不過是一時的小孩兒氣,等他的勁頭消了,也就不會再來找她了。


  就這樣,從春天到冬天,再到第二年的暑假,陳靳都要大學畢業了,對嚴青枝的熱情卻一點不減。


  那一次,他故意在她的實驗室裏提起他父母給他介紹的對象。


  同事們就逗他,說他眼界太高,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是想娶天上的仙女嗎?


  陳靳笑一下,看著實驗台那邊一直忙工作的嚴青枝,笑嘻嘻地說:“那些女孩子如果能有我師傅的十分之一,我也許就會考慮一下。”


  男孩子說話嘻嘻哈哈,一聽就是在開玩笑,嚴青枝拿著試管的手卻一抖……


  那一天,嚴青枝苦心準備了十幾天的一個實驗,因為她的手抖的那一下,不得不重新開始。


  她懊惱不已,第二天就向工廠領導申請,把實驗室搬去了分廠。


  分廠位於郊區,距離市區有幾十公裏的距離。


  這邊安靜,嚴青枝的實驗進展很順利。


  可是,在她就要拿到最後一組數據的時候,陳靳又來了。


  這一次,陳靳是紡織大學實習生隊伍的帶隊師兄。


  他大學畢業在等分配,這段時間閑出草來,就被老師抓來做帶隊了。


  嚴青枝被工會李主席忽悠著,答應於百忙之中每天抽出一個小時的時間給那些學生上實操課。


  第一節 課,嚴青枝一進車間,就在人群中看見了那張無論認識還是不認識都無法忽視的臉。


  她當時就急了,強壓著一肚子的火氣上了一節實操課,然後就把陳靳單獨叫了出去。


  他們從車間一出來,嚴青枝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斥,“陳靳你還有完沒完了?”


  “這個實驗對我來說很重要,我時間很緊張,你不知道嗎?”


  “我都躲到這裏來了,你還想怎麽著?”


  “是我沒有跟你說清楚還是你耳朵有問題?”


  “我不喜歡你這樣的,咱倆根本就不合適,求求你不要再來騷擾我了行不行?”


  嚴青枝氣急敗壞,說話根本就沒有輕重,陳靳不氣也不惱,隻微笑著站在那裏聽她訓。


  等嚴青枝向他下了“要麽你走,要麽我搬”的最後通牒以後,他才笑著說:“你不要再搬了,我今天下午就走。”


  嚴青枝有點不相信他說的話。


  不過,她已經決定了,他如果不走,她就不會再給那些學生上課。


  沒想到,這一次陳靳說到做到。


  嚴青枝中午在工廠食堂吃飯的時候,沒有在那些學生中間看見他。


  有一個之前就跟著嚴青枝實習過的女生看見她,主動端著餐盤走過來,跟她一桌吃飯。


  女生比陳靳晚一屆,明年才能畢業。


  嚴青枝和女生邊吃邊聊,聊著聊著就又聊到了陳靳的身上。


  女生想起一件事情,忍不住就問嚴青枝,“小嚴師傅,您是不是特別不喜歡陳靳呀?”


  嚴青枝一笑,“為什麽這麽問?”


  女生說:“這次實習,我們老師讓陳靳帶隊。他就跟老師說,必須給他選一個您不在的單位,否則他就不帶。”


  女生說完,度著嚴青枝的臉色又說:“他說您不喜歡他,擔心您看見他以後會影響心情。”


  聽到這裏,嚴青枝才明白,她和陳靳互相躲,沒想到躲來躲去,竟然誤打誤撞在一起。


  所以,她今天上午那劈頭蓋臉的一通,是冤枉了他。


  不過,冤枉就冤枉吧,如果這次冤枉可以讓陳靳徹底放下那些錯誤的想法,不正是她所希望的嗎?


  嚴青枝不打算向陳靳道歉。


  她吃過午飯就再次投入到自己的實驗當中去了。


  到下午三點半,有一批用她研究出的新配方染色的紗線要出缸。


  她急於驗證自己這麽多天以來的研究成果,時間還沒到就去車間等著了。


  沒想到的是,就在這個時候,車間鍋爐出了事。


  因為新手員工的操作不當,一個鍋爐爆炸了。


  鍋爐一炸,滿車間都是濃稠的白色水汽,大家紛紛往外跑。


  嚴青枝也想跑,腿卻被倒塌的機器卡住了,怎麽也拔不出來。


  車間裏的工人已經都跑出去了。


  她剛才來的時候,沒有幾個人看見她。


  也就是說,跑到外麵的人並不知道她還在裏麵。


  不過,就是知道,估計也沒有誰敢再往裏麵跑。


  因為,就在爆炸鍋爐的旁邊,另一台鍋爐正在嘶嘶地冒著白煙,怕是還有第二次爆炸。


  嚴青枝大聲呼救,她的聲音被尖厲的警報聲和鍋爐的嘶鳴所掩蓋,沒有人聽得見。


  嚴青枝覺得自己完了,生命也就到這裏了。


  想一想自己短暫的人生,由農村到縣城再到省城,一路之上,金錢和榮譽都收獲不少,卻連一次性生活都沒有體驗過,真是有點可惜啊。


  這樣一可惜,立刻就想到了陳靳。


  陳靳那男生其實很不錯的,年輕,帥氣,身材好,對她也是難得的執著。


  早知道這樣,那天她就不該趕他走。


  不過,現在想什麽都沒有用了。


  今天上午她還罵了他,估計他這會兒正恨著她吧!


  唉,如果還能有機會,還是向他道個歉吧。


  其實,她也挺喜歡他的。


  嚴青枝剛想到這裏,濃白的霧氣裏突然就傳來了一聲急切的呼喚,“嚴青枝!嚴青枝!”


  嚴青枝怔住,以為是自己的大腦缺氧產生了幻覺。


  等她努力喘口氣,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過去,就看見白騰騰的霧氣中,男人背對著車間窗戶透進來的光,像是身披戰甲的神人,正攜雲帶雨地向著她奔來。


  那一刻,嚴青枝淚如雨下。


  她拚著全身的力氣衝他喊:“陳靳!”


  “陳靳,我在這裏!”


  “陳靳,對不起……”


  嚴青枝喊得太用力,本來就沒有多少氧氣的大腦一下陷入眩暈。


  她的耳朵裏嗡嗡地響著,在她的眼皮沉重地落下來的那一刻,她看見陳靳瘋了一樣,一邊推開擋路的東西,一邊衝她跑過來。


  嚴青枝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在醫院裏。


  照顧她的同事告訴她,是來工廠實習的那個大學生陳靳救了她。


  大家都誇陳靳有股子英雄氣,那種情況都敢往裏麵衝,簡直不要命。


  後來,就在他背著她跑到車間門口時,第二次爆炸來臨。


  他們兩個一起被巨大的氣浪撲出來,摔在地上。


  當時陳靳被摔得滿頭是血,還拚命地護住她。


  同事歎息,“那個大學生本來收拾了東西都要走了,聽說車間爆炸,又趕緊跑了回來。”


  沒想到就趕上了這事兒,還救了她一命。


  此時,陳靳就住在嚴青枝的隔壁。


  因為家中獨苗受傷,陳靳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都來了,房間裏麵很熱鬧。


  嚴青枝一直等到晚上,那些人都走了以後,才有機會去看陳靳。


  陳靳的傷主要在臉上。


  他的額頭破了一塊,左邊臉頰也有擦傷。


  嚴青枝進去的時候,他的頭上包著紗布,臉上沒包東西,隻塗著藥,看著觸目驚心的。


  嚴青枝一進去,陳靳下意識地就去捂自己的臉。


  她跑過去拉住了他的手,“你別動,藥都被你蹭掉了。”


  說著,她拉開他的手就去看他的傷口。


  陳靳看著她,很委屈,“姐姐,我是不是變醜了?”


  嚴青枝被他這句孩子氣的話給逗笑了。


  她坐下來,拿著自己帶來的黃桃罐頭,用勺子別著蓋子,說:“男孩子,有點傷疤怕什麽?”


  陳靳靠在床頭,可憐巴巴地說:“那你以後不會因為我醜了,就更加不想搭理我了吧?”


  嚴青枝看他一眼,把桃肉舀出來遞給他,“不會的,你永遠都是我最帥氣的小弟弟。”


  陳靳看看嚴青枝遞過來的桃肉,又看著她,小心地跟她商量,“那麽,你可不可以,隻要我這一個弟弟?”


  看著男孩眼中輕輕閃動的光芒,嚴青枝沒忍住,摸了摸他的臉,輕輕一笑,“好。”


  “……”


  陳靳壓下心底的狂喜,吃了一口她遞過來的桃肉,然後,就小心翼翼地牽住了她的衣角。


  再然後,就把她抱住了。


  嚴青枝沒有推開他,由著他低下頭,笨拙地來找她的唇。


  一個青澀而莽撞的吻以後,陳靳喘著氣在嚴青枝的耳朵邊說:“你知道我看見你暈倒在車間裏的那一刻在想什麽嗎?”


  嚴青枝閉著眼睛,沒有說話。


  他抱住她的腰,“我在想,如果我們都能不死,不管你答不答應,我都要娶你……”


  嚴青枝在心裏歎了一口氣,捧住陳靳的臉,看著他的眼睛,說:“好。”


  陳靳很激動,又來親她。


  他剛剛吃了一塊桃肉,嘴巴很甜,嘴唇很軟。


  他親的小心又認真,把他唇齒間所有的甜和軟都給了她。


  後來,是樓道裏麵的腳步聲打斷了他們。


  護士進來換藥時,他們已經一個坐在床邊,一個躺在床上,成了一對普普通通的探視者和傷病員。


  可是,他們知道,有一顆種子已經在彼此的心裏種下了。


  到他們出院的那天晚上,陳靳就來找了嚴青枝。


  是嚴青枝邀請他來的。


  陳靳一進門,嚴青枝連過度都沒有,就抱住了他。


  意亂情迷的時候,陳靳被最後一點理智拉住。


  他覺得他們還沒有結婚,現在就這樣做是在褻瀆她。


  嚴青枝卻沒有放手。


  她對未來不能把握,能期待的隻有當下。


  他們耳鬢廝磨,唇齒相接,彼此完全付出。


  嚴青枝在這種從未體驗過的沉醉裏摸著他額頭的傷口,“還疼嗎?”


  “不疼了,”他捉住她的手咬一下,“你一喜歡我,我就都好了。”


  嚴青枝抱住他的腰,把臉貼上去。


  她聽著他的心跳,小聲說:“陳靳,我害怕……”


  她知道她現在擁有的飽滿和溫暖不過是一場夢,所以很害怕夢醒之後的孤獨和冷清。


  “別怕!”他挑起她的下巴,吃走她的眼淚,“以前是你一個人走,從今以後我來陪你,好不好?”


  嚴青枝沒有說話,陳靳隻當她默認。


  他抱著她,再一次把她壓進夢的最深處。


  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開,再難關閉。


  他們像兩個貪嘴的孩子,利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時間做/愛。


  嚴青枝那個一室一廳的小房子成了他們愛的港灣。


  他們徹夜尋歡,毫無節製,把每一天都當做一輩子來過。


  累到極致就抱在一起說一些虛無縹緲的誓言來充饑,恢複體力。


  他們躲開了俗世,躲開了人言,再也不想回到那個蕪雜的人間。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不到一個月,陳靳的媽媽就來找了嚴青枝。


  陳靳那個傻子竟然把他們歡愛時的醉語當了真,跑去向父母攤牌,宣稱要娶她。


  陳靳的媽媽跟她所處的地位一樣,神一般高高在上,客氣禮貌而又疏離。


  她沒有難為嚴青枝,隻是很心平氣和地跟她聊了聊天。


  她說,“我和鬧鬧的爸爸是自由戀愛。我當初是跟封建大家族決裂以後才追求到了婚姻自由。”


  “感同身受,我很佩服你的勇氣。”


  “我和鬧鬧的爸爸都不介意你的出身,你的工作,甚至你的那些傳言。”


  “可是,你回避得了你們之間的年齡差距嗎?”


  “你想一想,當你人老珠黃時,他卻是血氣方剛,正當最好年華,你拿什麽滿足他?”


  “你們現在被愛情糊住了雙眼,放眼望去,滿世界錦繡。”


  “到那個時候,柴米油鹽加上你老去的年華,不就是一地雞毛嗎?”


  “我今天來並不是想勸你們分手,隻是給你一點也許不太成熟的建議。”


  “與其到時候鬧到兩敗俱傷,真的不如趁著現在戛然而止。”


  “起碼還能給你們的相遇留一點體麵。”


  “你覺得呢?”


  那一天,等陳靳再來的時候,嚴青枝就特別主動。


  陳靳很意外,“你今天這是怎麽了?”


  “沒事,”她伏在他的身上輕輕喘/息,“就是太愛你了。”


  後來,她拖著疲憊的身體做了一桌子的菜。


  她一邊吃,一邊聽陳靳興高采烈地暢想他們的未來。


  等他們吃完,她就拿出了一張化驗單。


  陳靳一看,高興得幾乎跳起來,“你懷孕了?”


  “我要當爸爸了?”


  “太好了!”


  “這個小家夥來得簡直太是時候了!”


  “我現在就去打電話告訴我爸媽。”


  陳靳拿著化驗單就要出門,嚴青枝卻叫住了他,“你不要去了,孩子不是你的。”


  陳靳頓住,“枝枝,你說什麽呢?”


  嚴青枝告訴陳靳,孩子是肖正宇的。


  這段時間,她不僅跟他在一起,還跟肖正宇也保持著不正當的關係。


  可是,陳靳根本就不相信。


  嚴青枝就又告訴他,她跟他交往也是為了刺激肖正宇。


  現在肖正宇的老婆死了,她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她要母憑子貴,入主肖家。


  “你騙我的。”陳靳蹲下腰,抱住嚴青枝的腿,“枝枝你騙我的對不對?”


  “沒有。”嚴青枝很冷靜。


  她的手指溫柔地拂過他的眉眼,“肖正宇是我的初戀,我之所以跟你玩,也不過是因為你的眉眼跟他有幾分像。”


  “我不相信!”陳靳要瘋了,“一定是你聽說了什麽,故意要用這種方式離開我,對不對?”


  “別傻了!“嚴青枝同情地搖了搖頭,“我一開始就跟你說過的,我們沒有未來。肖正宇才是我的歸宿。”


  陳靳依然不相信,“你之前不是這樣說的。”


  “傻孩子,”嚴青枝唇邊掛起悲涼,“做/愛的時候說的話,就跟喝醉以後說的話一樣,不能當真的。”


  “嚴青枝!”陳靳一下站起來,拳頭擦著她的頭發,砸在她身後的牆壁上。


  他的唇貼著她的耳朵,嗓音痛苦不堪,“枝枝,我求求你,不要這樣玩我了,行不行?”


  男人熾熱的呼吸灼著她的耳朵,嚴青枝不為所動。


  她輕輕一笑,“好在我們都沒有吃虧。”


  她望著前方的某處虛無,“你比肖正宇厲害,跟你做的時候,姐姐很快樂。”


  很快,嚴青枝就以一個可恥的、迫不及待的、第三者的身份搬進了肖正宇的家。


  陳靳來找過她好幾次,最後一次還打傷了肖正宇。


  肖正宇很大度,沒有報警,隻是通知了他的父母。


  那次以後,陳靳就再也沒有在嚴青枝的麵前出現過。


  再後來,他離開了明江,去往南方的一座城市發展。


  再再後來,嚴青枝的兒子出生了。


  那是一個很幹淨很漂亮的男孩子,眉眼像嚴青枝,嘴巴和鼻子都像陳靳。


  她給他起名叫承光。


  承,隱含了陳的讀音。


  那個叫陳靳的男人曾經給過她一束光。


  現在那束光熄滅了,這個上天恩賜的孩子就成了新的、照耀她在這人間勇敢前行的光芒。


  接下來的時間,嚴青枝把全部的身心都放在孩子和工作的上麵。


  她對陳靳唯一的關注僅僅隻是:每天的天氣預報播到他所在的城市時,那稍縱即逝的怔神。


  時間一轉就是四年,有一天中午,嚴青枝休班去幼兒園接小光,兌現她早就答應他的去海洋館看企鵝的願望。


  當她騎著自行車帶著小光經過一個路口時,遇到紅燈,她停了下來。


  小孩子突然就指著路邊酒店的門口,奶聲奶氣地對她說:“媽媽,那個阿姨好漂亮。”


  她循著孩子的手指望過去,看見酒店門口有人在舉辦婚禮。


  婚禮很盛大,門口紮著很時髦的鮮花拱門。


  新娘穿著摩登的白紗裙,頭上戴著大朵的白色百合花,搭配著浪漫的滿天星。


  新娘年輕而漂亮,五官精致,一顰一笑,光彩奪目。


  她笑吟吟地挽著身旁新郎的胳膊,在迎接賓客。


  而那位新郎,就是陳靳。


  盡管男人側著身體,嚴青枝卻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他穿著深色的西裝,白色的襯衫,打著暗紅色的領帶。


  四年不見,他依然地身高腿長,英俊帥氣。


  隻是肩膀比之前更寬闊,氣度也更加沉穩,舉手投足間都是成熟男人的從容和淡定,再不是四年前那個莽撞勇敢的男生了。


  那一刻,嚴青枝形容不出自己心裏的滋味,是失落,是悲傷,是釋懷,好像還有一點歡喜。


  她的男孩終於長大了,終於肯勇敢地邁入婚姻,承擔起一個家庭的責任了。


  這不正是她在肖家忍耐四年,日日期盼的嗎?


  前麵的綠燈亮了,屬於嚴青枝的道路向著前麵鋪展開來。


  她抬一下頭,把眼睛裏的水汽傾回去,剛要踩上車子,陳靳卻突然扭過頭來。


  男人的眸光深沉如海,壓著太多的情緒在裏麵,多看一眼就會溺死在裏麵。


  嚴青枝匆匆忙忙一低頭,踩上車子就離開了。


  那是在那一個夢裏,嚴青枝跟陳靳的最後一次見麵。


  他擁著他嬌美的新娘,她帶著她乖巧的兒子。


  紅塵滾滾,白水已開。


  一人一勺,不多不少。


  他的人生還會擁有更多,而她,隻要小光就夠了。


  嚴青枝回頭看著自己的兒子。


  他四歲了,長得很白,很漂亮,也很聰明,幼兒園的老師和小朋友都很喜歡他。


  現在,陳靳已經結婚了。


  新娘那麽漂亮,據說又是他爸爸戰友的獨生女兒。


  他們一定會長長久久,百年好合。


  她的心事已了,是時候離開了。


  四年前,當嚴青枝決定求肖正宇幫她時,就已經盤算好了。


  等陳靳徹底放下他們的過去,她就回林雲老家去。


  林雲絨毛廠的老廠長很歡迎她再回去。


  到時候,她的積蓄足夠在縣直一小附近買一座小院。


  平時她去絨毛廠上班,小光就去縣直一小的附屬育紅班上學。


  那裏沒有人知道她和小光的那些不好的傳說,也不會有人再對他們指指點點。


  嚴青枝盤算的很好,一切也都按照她的計劃進行著。


  隻是,她沒有算到,還有一個條件叫做意外。


  那一天,當她發現自己熬夜寫出來的試驗報告不見了時,首先想到的就是肖家姐弟。


  自從她搬進肖家,盡管她跟肖正宇根本就不住一個房間,這對姐弟依然對她抱有很深的敵意。


  平時,他們一個出主意,一個實行,狼狽為奸,總是給她搗亂。


  通常情況下,隻要不傷害到小光,嚴青枝是能忍則忍。


  畢竟,她現在是在別人的屋簷下,又利用了他們的爸爸。


  嚴青枝以為這一次她的報告又被他們藏在了三樓露台那棵大樹的鳥巢裏。


  外麵下著雨,她很擔心自己嘔心瀝血的報告被淋濕,拖鞋都沒來得及換就跑去了露台。


  可是,這一次,鳥巢裏並沒有她的報告。


  她剛要從露台的圍跺上麵下來,腳下一滑,就掉了下去。


  下麵是剛剛被園丁修剪過的玫瑰園。


  那些玫瑰還是明清輝在世時親手種下的。


  因為玫瑰生了病,園丁把它們都割了去。


  鋒利的木茬就那樣明晃晃地在雨裏聳立著。


  她就摔在了那些木茬上。


  玫瑰木,刺穿了她的心髒。


  她的血流出來,鮮豔如玫瑰綻放。


  在她陷入昏迷的那一刻,她看見她的孩子趴在三樓露台上,伸著小手,哭著喊媽媽……


  雖然知道那不過是一場夢,嚴青枝的心卻像是真的被刺穿一樣痛。


  那個孩子叫媽媽的聲音一直縈繞在耳邊,久久不散。


  嚴青枝不能釋懷。


  她的夢是醒了,那個被她起名叫做小光的孩子呢?

  一個隻有四歲,無父無母,無親無故的孩子,在那樣的一個世界裏,將會怎樣生存下去?


  二月的春風還是有些涼,嚴青枝的眼睛被吹得生疼。


  她望著默默流淌的大淩河,想著關於那個孩子的一切,身後突然就傳來了媽媽的叫聲,“枝枝啊,別看書了,回家吃飯了。”


  這是來自這個世界的呼喚,真實而又溫暖。


  “知道了媽,我這就來了。”


  嚴青枝擦掉眼淚站起了身。


  她要回家了。


  她要把剛才的那個夢講給媽媽聽。


  嚴青枝收好她的書本,又看了一眼大淩河,剛要邁步,一縷風從她的耳邊刮過,帶來一聲低沉暗啞的,“枝枝……”


  嚴青枝的後背突然發涼。


  她想起夢裏的那個場景,男人的拳頭砸在牆壁上,他低頭叫她,“枝枝……”


  嚴青枝悚然一驚,猛地一回頭,就看見冰雪融化的大淩河上,一個奄奄一息的男人趴在一塊浮冰上,正隨著河水往下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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