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聶小倩
殷士儋的住處在城郊,此時天幕已黑,只有瑩瑩雪色為張睿照亮前路。
「駕!」
張睿心急如焚,歸心似箭。
停了許久的雪如鵝毛般紛飛,如刀刮的冷風呼呼阻礙著他們的去路。
「張公子……」小倩馭馬上前,姿勢雖然生疏,卻穩穩噹噹。
張睿側頭看她,她臉色紅潤,氣色平穩,雪花都不曾在她身上留駐。
「他們來了。」聶小倩馬鞭揚起,指向身後如幽靈漂浮的黑色隊伍。
「嗯。」張睿把道路讓出來,讓轎子通過。轎子的帘子掀了起來,殷士儋凍得發白的臉露出來。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美景虛設。小倩姑娘,我心悅你,你可願意和我交換信物?」
聶小倩騎著高頭大馬,俯視著轎簾下的少年,神情在陰影中看不清楚。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我家無恆產,怕沒有什麼能夠配得上你,唯有日前偶得的一隻酒爵,還算體面,如今就贈予你了。」
殷士儋從轎子里拋出一隻金色酒爵。彷彿是怕小倩阻止,他催老叟和轎夫們快走,不一會兒就離張睿千百米遠了。
「傻蛋兒,自顧自說完了,人家還沒說願不願意呢。」張睿喊道。
「她接了我的酒爵,自然是答應了。」殷士儋的尾音消散在天地中。
聶小倩捏著酒樽打量片刻,不著痕迹地拋了拋,看起來十分滿意。
「走吧!」她笑道,率先驅馬離去。
「誒。」張睿策馬揚鞭緊跟上來。
縣衙平日里已經熄燈,此時卻燈火通明,衙役們往來不絕。張睿顧不得停馬,騰空三兩下就翻進後院。
張睿在孔生房門外,有一個老大夫守著孔生,邊上煨著一個葯爐子。孔生眉頭緊鎖,呼吸急促,臉上汗珠如豆。
「張公子。怎麼不進去看看?」陸師爺從假山後走出來,就看到張睿在廊外站立,身上落了薄薄一層雪花。
「他如今這樣,我進去也幫不上什麼忙。」張睿撣了撣衣裳,問陸師爺:「大夫怎麼說的?什麼時候能醒來?有沒有大礙?」
陸師爺不畏寒風,依舊搖著紙扇,溫文儒雅。他道:「這會兒好了不少,大夫說,只要今晚不發熱、傷口不惡化,就平安了。」
「難怪老大夫要守著呢。」張睿又問:「大夫說沒說是什麼病因?張龍大致與我說了,還是診不出原因嗎?」
陸師爺嘆了口氣:「大夫也說傷口古怪,不像是利器割傷,卻分明有雞蛋大小的肉不見了。傷口在心肺,好在沒有大出血。」
張睿有一種直覺。他還是提腿進去,老大夫端著葯杵搗葯,聽到輕微的呼吸聲,就朝張睿望過來。
「打擾。我是孔兄的好友,不知方不方便讓我看看他的傷。」
老大夫卻徵詢陸師爺的意見。陸師爺點點頭:「這位是縣太爺的莫逆之交張秀才,張公子,這位是杏手堂的馬大夫。」
馬大夫放下心防,將藥罐子和葯杵放在高几上,緩慢起身走到孔生身側。他先是探了探脈息,隨後才一點點解開包裹傷口的布條。
傷口裹得嚴實緊密,馬大夫單手就將孔生托起來,一手熟練地繞著布條,里三層外三層,布條漸漸染上血色。
果然是個雞蛋大小的洞,雖然不深,卻明顯可以看出有一塊皮肉被剜了……
「什麼人,竟然如此狠毒。」張睿咬牙切齒。
好在傷口凝血,倒沒有失血癥狀。馬大夫換了葯給孔生薄薄塗了一層,不消別人說,手腳利索地將孔生傷口包好。
「是他,肯定是他。」聶小倩站在門口,一臉驚恐地說道。
「是誰?」
「鷹王……」
「鷹王是誰?」
聶小倩抿嘴,不願多說。
張睿有心等人少的時候再追問她。
「怎麼不見赤霞?」張睿問陸師爺。
「他方才還在的……你稍等一下,我叫人去找他。」陸師爺在門口一揮扇子,就有兩個精壯的衙役聽命去找燕赤霞。
「我聽說是在處理踩踏事件的途中遇襲的,那踩踏事件可處理妥當了?」
陸師爺扇子一頓,道:「沒有主事人,一時半會兒處理不了。鬧得凶的如今都在牢獄裡頭呢。」
張睿理解他,又問:「人為還是意外?」
陸師爺道:「原本五五之數,但按你們剛才所說,只怕人為的可能性更大……那個什麼鷹王,可能是一個切入口。」
「鷹王,不是人……」聶小倩鼓足勇氣說完,轉身跑了。
「不是人?」陸師爺複述。
張睿乾笑兩聲,借口要去找燕赤霞,趕忙撤了。誰知燕赤霞一聲招呼不打,就那麼失蹤了……
好在孔生一晚上沒有異樣,躺了兩日就醒過來,吃了幾日補品,就開始生龍活虎起來。
孔生原本是個慢條斯理,事無巨細的講究人,他在這裡當了幾日的縣太爺,整個人的行事作風就全變了。
張睿看他半個時辰就把涉事人員審問完畢,思索之後,叫了好幾個人來對質,果然都說有怪力推動。
孔生和張睿一樣,都知道案子不簡單。可辦案和安撫民眾是並駕齊驅的馬車,孔生既然不願意將鷹王等精怪的存在抖落出去,就必須找個借口將事情遮掩過去。
「為什麼不願意讓他們知道這個世界有鬼怪?難道敵暗我明不會再釀成今日的悲劇嗎?」聶小倩不解的問。
「可是,即便知道了,人們也無力反抗。」孔生道。「既然知不知道,對事情都沒有妨礙,還不如就不知道呢。」
「總該心裡有防備才對。譬如我用美色、用金錢誘惑她人,若沒有人說美色和金錢後面是惡鬼,那眾多貪慾難解的人就會前赴後繼地成為姥姥的點心。若是你告訴眾人,惡鬼用美人、用金錢謀奪人命,即便許多人依舊貪心不足,卻也會在性命和才色之間略作衡量。」聶小倩據理力爭。
「可是,他們一致認為這個世界沒有鬼,你突然說有,豈不是會引起動亂?」張睿道。
「不對,我雖然涉世未深,卻也知道,你們人類是相信這世上有鬼神的,只是可能從未預料到鬼神會出現在身邊罷了。既然如此,有鬼怪使人動亂,有神佛難道不使人歡欣雀躍嗎?我可聽說,君山有一位關帝任命的代城隍,眾人知道後用鼓樂和鞭炮慶賀他,卻並沒有因此而恐慌。」聶小倩道。
張睿不由得有些臉紅,原來他已經大名遠揚,可是他依舊沒什麼功績……
「我也聽說過他的事情,可是鬼怪和神仙怎麼能混作一談呢?」孔生不贊同地說道。
「此事不能操之過急。眼下當務之急還是將幕後黑手揪出來,眾人知道不知道其實影響不大。」張睿道。
「怎麼能說不大呢。所謂影響都是潛移默化,潤物無聲的。可能直接聽說有鬼令人恐懼,讓人知道此事可能有鬼怪參與其中再循序漸進,漸漸讓民眾對鬼怪熟悉起來,自然就慢慢不怕鬼了。你們瞧,我雖然是女鬼,難道你們會怕我嗎?不會,因為你們和我相處,慢慢熟悉起來。」
張睿對聶小倩刮目相看,沒想到當日那個勾魂攝魄的女子竟然還有這樣的見解。不過,她性格還挺好強,很有攻擊性。
「我不做沒有計劃的事情。雖然我承認你說服了我,可這一次,我還是堅持原來的決定。下一次你可以提前說服我,幫我制定計劃。」孔生果斷地抉擇。
「那真是令人遺憾。」聶小倩眨眨眼,隨即垂眸。
張睿在花園裡發現了燕赤霞的腳印。這也要歸功於他早晚百步走的習慣,才在雪花沒有覆蓋之前,找到了這一列腳印。
燕赤霞身形頎長精瘦,卻因為身高而有一雙大腳。張睿對此印象深刻。
發現腳印的地點卻讓人摸不著頭腦,若是有假山池塘也就罷了,可是這腳印能看出他從房裡出來,到了這空曠白茫茫的雪地,就突然失蹤了。
難道這雪地底下還能藏一個人不曾?
最為重要的是,這裡只有後來落下的薄薄雪花,並沒有打鬥的痕迹。到底是熟人作案還是燕赤霞老早就被控制了?
卻說寧采臣和王氏一路疾行,不想卻在路上遇到同鄉,都言說他的母親和妻子到君山縣蘭若寺去尋他了。
「為什麼去的蘭若寺?」寧采臣不解。
「似乎是收到一封家書,你不是在蘭若寺借宿過嗎?想來是那時候寄出去的,所以她們不知道你已經離開了。」王氏給他換上一盞熱茶,溫柔地說道。
「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咱們趕快調頭。」寧采臣吩咐船家。
他和家裡人通信時間穩定,且從來不在信里提及不好的事情,他母親目不識丁,於是他妻子代筆,也沒聽她說起家裡有什麼難事,怎麼突然就離家了?難道是妻子肚子里的孩兒出什麼事情了?
寧采臣不能控制地亂想,王氏也陪著他坐到了天明,溫柔地開解他。
張睿真感覺陷入了一團亂麻中。
他白日里陪孔生去為踩踏之事善後,卻不想有人在白雲寺的竹林枯葉中,發現了一柄官用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