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嬌娜
第四十七張雷鳴電閃狐族渡天劫華光寶柱使者問賭約(四)
漆黑的夜晚,突然亮起白光,那圓盤大小的白色光圈如一輪滿月,盈盈地掛在空中。可明明柳葉一般細長的彎月老早就上了中天了。兩個月亮相映,讓夜色詭譎起來。
被砸出深坑的地面,有隱約的紫色光芒冉冉升起,將這死寂的山林染上一層迷離的紫紗。
那紫紗扶搖而上,匯聚在半空中,又盡數消失在白色的圓盤中。圓盤忽然脹大,一時間,松濤峰上的天空風起雲湧,紫浪滔滔。彷彿若有風,淅淅瀝瀝的雨,隨之傾瀉而下。
躺在山腳下,張睿抬頭看山頂的夜色,恍惚覺得這是他的錯覺。沒有雷鳴電閃,沒有烏雲密布,細如珠簾的雨幕就那麼籠罩了創傷后的松濤峰。
張睿在這雨水中,感受到寧靜和溫柔,雨水打在臉上、身上,打在身邊的被灼燒后的地面上……每一個毛孔都呼吸起來,枯竭的真氣也運轉起來了。
雲夢仔從他耳廓里出來,站在他額頭,望著山頂迷惘的說道:「不應該呀,狐族的普通天劫哪有這等威力?而這等威力巨大的天劫,竟然就這樣渡過了?」
「聽你這語氣,好像我們過得十分輕易似的。怎麼?你們不需要渡天劫嗎?」張睿伸出細長的手指,撩了撩他的鼓鼓的肚皮,開心的笑起來。
「你知道天劫是什麼嗎?」雲夢仔意味深長的問了一句,不等張睿回答,他又說道:「那邊想來要發生好事,你怎麼不去看看?」
張睿將它從額頭上托下來,一個鷂子翻身站起來,用法術將身上收拾了一下,說道:「走,哥帶你去看看。」
說著,一把將雲夢仔撈在手上,張睿施展起法術,輕輕點幾下,就到了山頂。
「孔兄!」
孔生孤零零地躺在漆黑的地上,雨水濺起的泥巴將他身上弄得髒兮兮的,看上去十分狼狽。他頭髮浸在泥水裡,臉都看不清模樣了。可張睿感覺到他的安詳靜謐,彷彿就要一直沉睡下去。
張睿驚恐地跑過去,雲夢仔趕緊阻止他:「還不知道他身上有沒有重傷,你這樣隨意搬動,確定不會造成二次傷害嗎?」
孔生身上衣裳破碎,明顯能夠看到中衣上的凝固的黑色血跡。肯定是受傷了。張睿於是不敢妄動了,可這樣任由他躺著也不是辦法……
太公此時,已經把可能會落入深淵的族人都救回來安置好,見到張睿守在孔生身旁,才感到十分愧疚——孔生本來就是為他們而受傷,他竟然沒有安排人照看他就走了,實在不該。
他走過來蹲下身子,握住孔生的手腕,側耳傾聽他的心脈。孔生這是五臟都受到了損傷,脈息已經微弱了。太公趕忙將內息探入孔生體內,修復他身上的傷害。
孔生身上的傷口,彷彿被什麼驅動,皮膚開始有了意識,聚攏起來彙集成一整塊完整的肌膚,最後竟然看不出傷口所在。張睿又一次驚嘆狐族的療傷術。
張睿將位置讓出來,好讓太公更好地施展法術。可太公卻將手收回來,朝張睿歉意地搖搖頭:「小公子,只怕老朽也是力有不逮了。」
「那可怎麼辦?」張睿急道。
「這是雷擊所傷,我所能做的,不過是讓他的傷口表面癒合了,看起來不那麼猙獰,卻難以拔除天雷的暴虐,只要有這些雷電之力在他體內,他的傷口就難以完全復甦……」太公想起孔生的五臟六腑在被他的內息修復之後,又會即刻被雷電之力撕裂開,竟一時間想不出應對之策了。
「你們族裡難道沒有人受過這種傷害?想來總是有辦法的,您再想想吧。」張睿記得太公曾經說過,它們族渡過了好多次天劫,那麼定然有人受傷,孔生的傷口雖然稀奇,但和一半的雷擊之傷,原理應當是一樣的才對。
「小公子所言不差,我們確實有人曾經在累劫下生還。可這一次天劫比以往都重,孔先生的傷,也不是以往的皮外傷可以比擬的。他如今傷入肺腑,恐怕無法了……只能慢慢將養起來,再慢慢尋找救治的辦法了。」
太公沉痛地說道,他原來因為嬌娜的事情,對孔生有了不滿,在孔生困難的時候將他驅逐,沒想到孔生竟然一點不記仇,在狐族危難的時候,還從千里之外趕回來,救他們於危難之中……
「讓我來試一試吧,說不定能夠僥倖成功呢。」一個粉色衣裳的少女從太公身後走了出來。
「嬌娜,你確定有把握?」張睿欣喜若狂。
「勉力一試。孔先生救了我闔族,我實在難以表達內心的感激,願意試著救治他。」嬌娜感激地看著地上的孔生,說起他來,也是讚許和欽佩。
「嬌娜,你……做不到的。」太公沒有試圖勸阻,只是淡淡地說,彷彿是一種斷言和對事實的陳述。
「怎麼回事?」張睿弄不清楚他們的啞謎。
「總要試一試才能說服自己。」嬌娜也淡然回應道。
張睿不是第一次看到嬌娜施法術,卻依舊驚為天人。她將孔生的外衣掀開,用手大致感受了一下五臟六腑的位置,然後將手上的金鐲子脫下來,閉上眼睛,緩緩送出一口氣,一顆紅光氤氳的圓珠子從她的檀口吐了出來,盤旋在她頭頂上。
嬌娜長大了很多,臉上的稚嫩和嬌憨都削減了,只有那雙靈動的眼睛和堅毅的雙手,一點都沒有變化,張睿彷彿想起當日皇甫公子手上時候她來治傷的情形。
為什麼同是狐族,卻只有嬌娜會治傷呢?張睿一直有這個疑問,卻沒有人為他解答過。擔憂孔生傷情,他不敢多想,關注著嬌娜的治傷手法。
金鐲子貼在孔生身上,似乎罩住了孔生的臟器,嬌娜口裡念念有詞,那鐲子的半徑竟然還長大了。
「嬌娜,量力而為。」太公出聲提醒。他心裡是想要阻止嬌娜的,這畢竟不是之前見到的那種雷擊下的輕傷,不是她想治就能治好的。
可是太公也十分清楚,嬌娜和松姑一樣,都有他喜愛的正氣,有恩必報嫉惡如仇。他說服不了嬌娜,也說服不了他自己。
天空中的雨珠開始變得細微,漸漸消散了。只有那一輪圓盤還高懸著。
張睿一直垂眸看著嬌娜的動作,可這一瞬間,突然感受到心神牽動,鬼使神差地抬頭望向那輪圓盤,那輪圓盤如今也有三四個太陽大小,恍惚中張睿彷彿看到有三四個小黑點從裡頭掉下來了。
那小黑點下落的速度極快,張睿看清了,原來是四個衣著華麗的人。其中一個還有幾分眼熟。
張睿沒有注意到,原本已經被大火燒得一干二盡,連枯黃的草葉都沒有的地上,此時卻有黃芽從被雨水泡得鬆軟的地下探出頭來,一個個小腦袋趴在地上,生機勃勃。
「竟然會有這樣大的不同?」太公注意到了這些變化,他扶著鬍鬚感嘆道。
「什麼?」皇甫公子跟其他人去巡山了,此時回來,意味著能找到的族人應該都被找到了。他看到嬌娜蹲在孔生身側施法,懸著的心放下了。
「你看,這地上可有什麼不一樣?」太公指了指地上的小腦袋,笑著問他。
「原來如此,難道這也是因為凡人以身渡劫所致?」一個女聲問道。原來卻是松姑,她身上卻不是以往精美繁華的服飾,只是簡單地穿了件袍服,頭髮梳成男兒的模樣,有幾分難辨雌雄的美感。
她跟著皇甫公子去安置眾人,此時才回來。看到孔生躺在地上,嬌娜在他身邊盡心儘力救治,她淡笑著走到太公身邊,顯得對太公所說的事情更有興趣。
「我也猜不透,只是,我族經歷天劫無數,那一次不是雷火燒過之處寸草不生,漸漸成為不毛之地?這一次雖然歷經磨難,卻竟然還天降甘霖。這是興旺的徵兆呀。」太公看著忙活著治傷的族人,長舒了一口氣。雖然也有傷亡,比預料卻不知好上多少呢。
「這樣說倒真像這麼一回事呢。」松姑不是第一次經歷天劫了,她記憶中的累劫,只有離散和廢墟,第一次看到新生的力量。「只是為何人類對我們歷劫如此有助益?難道以後每次渡劫,都要找個凡人來相助不成?」
「這緣由,只怕還需要時間來探索了。」
此時,那圓盤中落下的四人,帶著華麗的光芒落在孔生身側,每個人的頭上都有華蓋閃爍。
其中有兩人是文士模樣,身上的袍服秀著海棠。另外兩個,正是張睿熟悉的金甲。
「我說怎麼今日的劫雷難以施展呢,原來是有個文曲星轉世在幫你們硬扛著。你們怎麼把這個傻小子誆過來的?」一個穿海棠紋袍服的大鬍子男子圍著孔生轉了三圈,才抬頭看向眾人,朝張睿問道。不過他也不考慮張睿的身份,他又不是狐狸,怎麼朝他發問呢。
「文曲星?你在逗我?」張睿奇怪,孔生和他也算是熟識了,相處了好些日子,沒見他有什麼不同於常人的地方呀。
「你小子少見多怪。天上的星君下來歷劫很難理解嗎?」張睿熟悉的大漢自來熟地拍拍他肩膀,笑著朝大鬍子說道:「這就是我跟你說的書生,人不怎麼聰明,關鍵挺仗義的。」
大鬍子點點頭:「看出來了。」
張睿一臉黑線,當著本人呢,你們能不能注意一下。「你們這是怎麼回事?怎麼突然下凡來了?」
他明明聽大漢說過,仙凡有別,為了不擾亂人間秩序,出了少量地仙,其他仙人都是等閑不能下凡的。怎麼今日一來就來了四個?
張睿主要是怕他們說孔生的行為犯了忌諱。聽他們的意思,孔生若真是那勞什子的文曲星下來歷劫,只怕不能輕易參與到其他人的事情中去。
「這不是感受到天地的靈氣有異動嘛,於是帝君派我們下來看看是怎麼回事。這裡的生機可不簡單,我在南天門外就趕到撲面而來的仙氣了。」大鬍子笑道。
「不是因為我們狐族的渡劫?」太公有些失望。
「怎麼不是。若不是因為你狐族的天劫,文曲星也不會牽連進來,如今他的命運已經改變,也不知道能不能順利歷劫飛升……」另一個海棠紋袍服的青年人冷麵說道。
飛升啊,多麼遙遠的辭彙,他只從祖輩們的典籍中看到過飛升的傳說,卻從年來沒有見人真的飛升過。影響孔先生的飛升,那又該是多大的罪過……
「都是我一人做的決定,狐子狐孫們並不知道這事情的來龍去脈。若是要論因果,就請將它降在我一人的頭上吧。」太公老淚縱橫,躬身向海棠袍服的文士請求道,他幾乎站不穩了。
「你算什麼?即便你想抵,還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冷麵文士毫不留情地叱責他。「莫說這些了,看這狐女救人看得我心焦,難道這是在跳舞嗎?怎麼重形式多過於實質。那鐲子並沒有什麼用場,不如讓開,省得浪費時間。」
「你這人好生無禮,你既然知道這鐲子的用處,就該知道它就是這樣使用的,為何還要這樣挖苦嬌娜。你若是有本事,施展出來就是了,不用一副高高在上、神秘莫測的樣子。我們狐族素來知恩圖報,孔先生救了我們的族眾,我們銘感五內,牢記於心,定當回報於他,若是一代不夠,還有後來人,總能夠還清因果的。」
松姑攔在嬌娜面前,不讓這冷麵文士干擾她的救治。
「痴心妄想。」冷麵文士輕輕一聲嗤笑,說不清他嗤笑的是什麼。「你若是想要他活命,還是速速將那個狐女叫開。」
「你果真有辦法?」松姑聞言,一雙美目瞬間望向冷麵文士,滿是期許神色。冷麵文士乾脆地別過臉,不說話也不看她。
嬌娜心無旁騖,眼睛逡巡在孔生的臟器處,內息在孔生體內調節,纖纖素手沉穩靈巧,找准病灶,用金鐲扣住。紅色的內丹在金鐲扣住的地方往複旋轉,雖然看不出什麼變化,張睿卻能夠感覺孔生的氣息平穩下來,雖然短促卻有力了。
「不如讓她再試試,我看孔兄有好起來的勢頭。」張睿喜道。
「我說好不了就是好不了,她再試幾次都是在做無用功。」冷麵文士對著張睿卻和氣很多,即便對張睿懷疑他的話有所不滿,卻沒有表現出來。
這麼篤定?張睿不放心地用真氣檢視了孔生體內,明明那些碎裂的內臟漸漸彌合,體內也沒有暴虐的雷電之力呀,這不是將好的趨勢嗎?
張睿不敢自專,畢竟對方可是天庭來的大仙人呢。於是他求助地望向大漢。
「哈哈,你也有這副模樣。我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什麼都胸有成竹呢。」大漢爽朗地大笑起來。
張睿驚奇,他說的那個人難道真的是我嗎?不過他知道那是讚美,便自然地接受了。「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這藥石之術實在不是我的強項。還望大哥能指點一二。」
「這你可問錯人咯,我素來是個粗人,這醫理可是個細緻活,我是不會的。諾,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就是這位杜仲君子了。他是草本精怪修鍊成仙的,對怎麼治病救人最在行。」
大漢瞧著的可不正好就是那位一直說嬌娜的方法不可行的冷麵文士,原來他竟然是精怪出身?
「竟如此厲害嗎?」松姑細細品味了一番大漢的話,竟然掀起長袍衣擺,直愣愣地跪倒在杜仲君子跟前,腰桿挺得筆直:「阿松有眼不識泰山,以燕雀之心度鴻鵠之意,實在荒謬地很,仙人見笑了。還請仙人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等的冒犯。」
「你這是做什麼?即便要救人,也不該你來。」見杜仲不為所動,松姑果真就要磕頭叩拜,張睿趕忙扶住她。
說實話,讓張睿跪拜,真是挑戰了他的三觀,畢竟在過去,他從來就沒有叩拜過什麼。於他而言,那是一件極為艱難的事情。
可是松姑這樣一個弱女子都能毫不猶豫,他難道能夠看著松姑這般舉動而絲毫不為所動嗎?
「爭什麼,難道剛才言語得罪我的就只有她一個人嗎?」杜仲輕飄飄地說道,言下之意竟然是兩人都要給他行跪拜之禮?
「好了,別和他們來玩笑了。若是星君出了什麼岔子,我們也要吃不了兜著走。」大鬍子見氣氛實在尷尬,不由得出言打破。
「就你是好人呢。」杜仲雖然酸了他一句,卻還是聽他的勸告。「你們別在這裡礙事了,你,讓那個狐女停下來。」他指著松姑吩咐道。
松姑得令,一點不耽擱,就上前喚嬌娜。嬌娜聽她說話,手上的動作和探尋的內息都不停止,依舊工作著。
「我也知道這樣不是辦法,可事發突然,危急萬分,由不得我選擇……仙人,你果然可以救治孔先生?」
「你多說一句話,就浪費他一分心力,若是再說下去,說不好他就要心力枯竭,魂歸太虛了。」杜仲走過去,蹲在孔生邊上,細細打量他。
「是我的過錯,仙人快請。」嬌娜聞言,輸出的內息在孔生身上頓了一秒,一股鮮血就從孔生嘴角流了出來。
孔生咳嗽一聲,竟然吃力地睜開了眼睛,正巧和將內丹吞下的嬌娜視線碰在一起,迷迷糊糊的,他朝她揚起一抹笑意。
嬌娜本就有些手忙腳亂,一個不小心,撿起的鐲子又掉了回去。不知為何,以往總不覺得他有什麼好的,聽他再多的表白也心如止水,可如今他臉色慘白、渾身狼狽地躺在地上,一個微笑卻叫她小鹿亂撞,有些不敢直視他的臉龐。
「別再這裡思春了。你痴笑下去,就要做寡婦了。」杜仲只是用尖酸的語言刺痛她,卻不會上前將她拂開。
嬌娜不好意思地摸摸臉蛋,滾燙一片,她趕忙站起身子,把位置讓給杜仲,卻也不離開,在孔生邊上關切地守著他。
杜仲的手從孔生身上劃過,隔著一尺來高的距離,張睿卻能看見空氣如水浪一樣,盪起的波紋。難道他就是這樣,通過空氣的傳導,做到不觸碰孔生,卻能夠弄清楚他的身體狀況嗎?
杜仲此時彷彿一個繪畫大師,孔生就是他的畫布,他遠遠的凝視著,想著該如何規劃格局,如何安置景色。他能夠感知孔生體內隱藏在皮肉血脈下的暴虐靈力,能夠看到孔生被嬌娜修復,卻又開始破裂滲血的五臟,還有孔生身上那從地底吸收而來的,沒有消散開去的白色靈力……
看到這一小團躲起來的白色氣體,杜仲銳利的眸子頓了,視線鎖住它,勾起一抹冷冰冰的微笑:「就是你了。」
他的真氣是濃郁的富有生機的碧綠色,那濃郁的綠色鑽入孔生體內,循環一圈之後,從上至下,從左至右地把隱藏的紫色雷電之力都驅趕出來,然後將它們包圍在綠色光圈之中,一點都沒有放過。
「鐲子。」他伸出手,遞向嬌娜。松姑見嬌娜不知走神到什麼地方去了,忙走過去輕輕推了推她。「誒,叫你呢。」
「什麼?」嬌娜眨了眨眼睛,不解地看著松姑。
「鐲子。仙人治病要用到你的鐲子。」松姑敲了敲她腦袋,真是一直都長不大呀,這種時候竟然走神了。
「啊,這裡,給您。」嬌娜嬌憨一笑,慌忙將鐲子褪下來放在杜仲掌心。
杜仲兩隻手指捏起這隻精巧的金鐲子,打量了好半晌,最後嘖嘖兩聲,意味不明。
他把鐲子扣在孔生的肚皮上,彷彿隨意放置的地方,卻正好把被綠光包圍的雷電之力束在中間。他念了一句嬌娜念過的法訣,那鐲子果然隨著他的聲音漸漸向內收緊,他把綠色的靈力一點點抽出來,就只看到被鐲子緊緊扣住的紫色腫塊。
「刀。」他再次伸手。嬌娜早有準備,那柄匕首造就攥在手裡,見他伸手,就把匕首遞過去。這把匕首還是個熟悉的物件,嬌娜給皇甫公子治療傷口的時候,用的不正是這把匕首嘛?
杜仲借著她的手勁兒,直接把刀從刀鞘裡頭□□,薄如蟬翼的刀片在日光的初升朝陽的照耀下,流動著鮮紅的顏色。
接下來的舉動,就可以預料到了。杜仲如嬌娜一般,用匕首將那團腫塊沿著手鐲割掉,那腫塊飛到松姑早就準備好的白瓷盤中,沒多會就凝固了。
最艱難的事情已經完成了,杜仲招招手,對嬌娜說:「接下來的事你來做吧,千萬記得止血以後把他體內的那團天地之氣激發了,否則他若是痴傻了,你們可不要找我。」
「天地之氣?」嬌娜遲疑,她之前沒看到什麼天地之氣呀。
「哪那麼多廢話,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嗎?」杜仲不耐煩了,他指著松姑說:「狐女,別收拾那沒用的東西了,快給我找點乾淨的烈酒來。」
知道他脾氣不好的松姑也不問他做什麼了,她對家當熟悉得很,一點都不忙亂,就從太公的私房裡找到一壇烈酒。
杜仲掀開瓶塞子,濃郁的酒香彷彿被突然喚醒了,張睿隔得不近,卻也好像要醉了一般。
「我的月香!」太公被酒香一衝,就知道只是他們家祖傳下來的美酒,也不知道傳了多少代了,單拿出一點兌酒,就足夠迷倒一桌子人吶。松姑怎麼這麼實心眼兒,仙人分明是要洗手,哪裡用得著這麼好的酒……
果然,杜仲又吩咐松姑拿了瓷盆過來,將這月香刷刷倒入瓷盆,一下就去了半罈子。
這酒香濃郁,乘著微風散便了松濤峰。年紀大有修為的還好,能夠站得住,沒什麼修為定力的小狐狸就慘了,一個個練起了迷蹤步和形意拳,醉醺醺的東倒西歪起來。
太公和皇甫公子再沒有精力心疼美酒了,那群沒了心智和意識的小狐狸,還得有人來防備著,別讓它們不小心掉入了深淵……
杜仲果然只是洗手,他把白皙修長的手沉浸到酒液中,從指尖到手腕,反覆搓洗,直到白嫩的手掌變得通紅,才讓松姑換了清水來,如此又過了三四遍,自己掏出帕子將水珠擦乾,抹上藥膏。
這護膚手段細緻得,比起現代的男星們不遑多讓呀。
「松溪,看起來他們那邊沒什麼大事了,你現在可有時間,不如我們找個地方聊兩句?」大漢走過來,拉了拉張睿的衣袖問道。
嬌娜那邊已經將孔生的創口止血了,正在如杜仲囑咐的那般,用內息帶動孔生體內的氣息循環運作。
「自然可以。誒,大哥,我有個問題想要請教您,您見多識廣,請您為我解答一下。」張睿一眼掃過白瓷盤裡的紫色晶體,凝固以後,竟然慢慢透明了。
「哦,你是想問那個呀。」大漢順著張睿的視線,就看到那顆冰雪般剔透的珠子。「這倒真是個神奇的東西。」
「怎麼說?」
「你看,它切下來的時候是紫色的,如今變成了白色,是因為它外表裹上了一層壓制它的東西。我看嬌娜姑娘那金鐲和匕首,只怕有些來歷。」大漢說起法器寶物,難免眼神放光。
「那若是它再變成白色,又是什麼說法呢?」張睿想起了他那隻最愛捧著一塊心形血色石的小狐狸。
「若是那樣嘛,那就是這腫塊消散的時候到了。」大漢笑著說道:「那樣不是正好,省得讓這股子力量發散出去,傷及無辜。」
「是呀。」張睿囁嚅著,難道皇甫公子的那顆小心臟就要消散了嗎?張睿自然之道那不論對皇甫公子還是對月奴,都是好事一樁,可是一股難以名狀的悲傷,還是籠罩了住他的心神。
「走著走著,眼見著天色大亮,他們就要回去復命了。咱們抓緊時間。」大漢推搡著張睿找了個離眾人遠一點的地方,另一個金甲大漢也跟著走過來。
看這架勢,張睿哪裡還不明白。罷了,該來的躲不過,就這麼直面慘淡的人生吧!
「如今一年之期早就過去了,只是我們沒有下凡的機會,一直沒有來尋你。沒想到今日正巧趕上了。這期間我也沒有再關注她們的情況,她們過得怎麼樣,你跟我細細說一遍。」大漢拉著張睿問道。
「說起來真是一言難盡。我也不知道該說好還是不好。」張睿臉上難得有了幾分羞赧。「我們的賭約,我是輸了……」
大漢帶笑的臉一下子嚴肅起來,一張國字臉面無表情地看著張睿:「輸了?難道……你把來龍去脈給我細細說清楚了。」
就知道會這樣,張睿的心一直以來就沒有安穩過。不過這一刻來了,他竟然覺得莫名能輕鬆起來。
「其他人都過得不錯,因為桃花和芍藥都是有生意頭腦的,把幾門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姐妹們因此有了優渥的生活環境——比我做的好多了。」
說起這些,張睿真的要汗顏,他把這些女孩子帶出來,真的就只是偶爾去看看她們,並沒有手把手教她們,可她們一個個聰明伶俐,很快就適應起來。等張睿回頭想起來要幫幫她們的時候,卻發現人家早就比他預想的更好了。
「這樣倒也不錯。若是如你所說,她們這樣應當如意才是,你怎麼一副喪氣臉?」另一個使者奇怪地問道。
終於還是說到了這個問題。
「是芍藥吧。」大漢語氣低沉地吐出一個名字。
「怎麼會呢?芍藥一看就是會過日子的,她平常的說話做事,和我接觸的真實的人類也沒有什麼差異了,怎麼會玩不轉人類的套路?況且,他不是說了,芍藥還學會經商了呢。凡人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她連鬼都能驅使,怎麼會過得不好呢?」使者不太相信,他似乎認為芍藥一定能很好的適應人類生活。
大漢本來還算篤定,他這番話一說,大漢就有些動搖了。於是他轉頭求證地望著張睿。
「是她。」張睿艱難地說出兩個字。
「不應該呀。」使者苦思冥想,還是想不明白。
「別賣關子了,把她的事說一遍。」大漢沉著臉,彷彿是在和誰生氣一樣。
「芍藥和朱舉人鬧矛盾有好一陣子了,如今她離開了朱府,同桃花她們一起住在京城裡。她同我說,是因為朱家二老和她相處不好,不願意再和朱舉人繼續生活了。我看她在外頭置了宅子,生活還算富足,只是受了情傷,難免不如意。」張睿不想說太多前程往事,於是用最簡單的話語將芍藥的遭遇描述了一番,並不多作評價。
「早就跟她們說了,感情的事情最是傷人。古往今來,流傳的愛情故事有幾個圓滿的?」使者問道:「那她如今是什麼打算?若是過得不開心,就跟我們回去吧。」
「這個,還是需要您同她再說說。她如今存了氣,竟然和朱舉人繼續做鄰居,我先前離京的時候,聽說兩人還是那樣,沒什麼進展。芍藥的性格你們也很了解,她精明果斷,出了墜入愛河的時候有一點犯渾,其他時候心裡主意大著呢,我是勸不動她了。」
張睿難道願意她繼續和朱舉人糾纏不清?可他在京城住了那麼久,該說的該勸的,都絞盡腦汁地說了,可惜芍藥如今吃了秤砣鐵了心了,張睿也是無可奈何了。
「早知如此,就不該讓她出來的。」大漢怒極,口不擇言。張睿訕訕一笑,他如今也覺得不該大包大攬,誇下海口,以後萬事還需要量力而行才是。
「當時你既然不阻止,如今又來說這些有什麼意義。我看當務之急,還是去京城一趟,問問她的心意。」使者看了看天上有了些縮小架勢的圓盤,眉頭緊鎖。
「也只能這樣了。」大漢點點頭,朝杜仲和大鬍子說道:「我二人還有一事未完成,文曲星就拜託你們了。我們定當在午時前趕回來。」
「就是那些小姑娘的事情?去吧去吧,如今這裡也沒什麼大事了,只要文曲星醒來了不說胡話,我們的任務就完成一大半了。」大鬍子笑說,擺擺手讓二人自去。
張睿聽說孔生醒來還可能說胡話,心裡焦急起來,恨不得親自上去求了杜仲,再好好給孔生看看。
「別墨跡了,咱們走著。」使者將張睿輕輕一提,就拉著他上了一朵粉紅蓮花。大漢另有自己的木魚在腳下踩著,三人騰雲駕霧一路北上。
突然被拉上的張睿有苦難言,畢竟花妖們的事情他也有責任,芍藥的事情一時沒有妥善解決,他就一時不得安心,於是也按捺下對孔生的擔憂,站在雲間俯瞰大地。
當初他們上京,水陸交替顛簸了一個多月,如今真有「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的奇幻之感,眨眼之間就到了京城城郭——原來神仙手段也有高低,我如今不過是井底之蛙,張睿感嘆。
若是走路,這城郭進城少說要兩三個時辰。不過總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突然出現吧?那樣可能會引起不必要的驚慌。
大漢卻不疾不徐地點了點樹下蚯蚓,於是三個高頭大馬就整齊地出現了,馬蹄馬鞍俱備好了。
「走著,別耽誤時間。」他二人翻身上去了,張睿只能顫顫巍巍地蹬上去,他倒不怕騎馬,只是這是蚯蚓誒,有軟骨症的蚯蚓,不會突然軟倒在地上吧?
張睿的擔心顯然是多餘的,這畢竟是仙人法術加持的蚯蚓,不僅沒有突然軟倒的危險,反而雄赳赳氣昂昂飛快的甩著馬蹄,比張睿之前騎的大馬不知矯健多少。
早上的行人不多,一路暢通無阻,到了芍藥姐妹所住的屋子。張睿敲門,開門的竟然是牡丹。
「家裡的小廝呢?」張睿皺眉,京城不比地方,跋扈的子弟多的是,牡丹越張越漂亮,若是被他們糾纏,還真是一樁不那麼令人開心的事情。
「朱姐夫家裡出了事,芍藥為了幫他請託,花了大把的銀子,於是就把家裡的小廝和丫環們辭退了。」見張睿盯著她,她還乖巧地補了一句:「叔叔放心,我們都記著你說的,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會輕易動用法術。」
「什麼時候有法術的反倒還要懼怕沒法術的人了?」使者不滿地說道。
「不是這個意思。只是,牡丹她們幾個,雖然有法術傍身,卻也不是什麼頂尖高手。若是處處濫用法術,難免會招來一些高手的覬覦……」張睿也知道這種想法太過於小心謹慎,可是對一群身份特殊的女子來說,小心使得萬年船難道不對嗎?
「總歸是要記得,你們不是沒有靠山的人。」大漢聽完張睿的話,還是有幾分贊同的。「你說芍藥做什麼去了?什麼時候回來?」
「她給朱姐夫送飯去了,出去好一會了,應該很快回來了。你們進來等她吧。」牡丹看了看天色,估摸著芍藥的行程。
張睿幾個走進去,高頭大馬瞬間變做蚯蚓,慢悠悠的在異鄉的土壤里躺倒。
果然,牡丹上了一壺茶的功夫,芍藥就從外面進來了。感覺到家裡有人,她倒沒有多想,問道:「今日里大家沒有去鋪子里嗎……」
沒想到進來一看,竟然是兩個老熟人。芍藥臉上的表情僵住了,沒有說完的話題再也說不下去了。
即便張睿和朱舉人跟她說了很多次,金甲使者已經同意她們離開畫壁了,可是沒有親耳聽到他們的說法,她都無法確切的相信那話的真實性。畢竟,金價使者給她的陰影太深了,她總是忘不了另一個姓張的書生。
「朱舉人如今怎麼樣了?你可是因為他落難了,就要和他做一對苦命鴛鴦?」使者見她緊張得瑟瑟發抖,臉色青白,不由得開了個玩笑緩和一下氣氛。
芍藥卻沒有笑,臉上不知道是緊張還是害怕的神情十分古怪。
「我離開的時候,朱兄不是還風頭正好,怎麼短短几日就遭難了?可清楚是因為什麼事情?有什麼我能幫的上的忙嗎?」畢竟是同甘共苦的兄弟,張睿做不到袖手旁觀。
「不用了。」芍藥笑著說道。
「我是認真的,你知道,因為孔兄我認識了不少達官貴人,若是能用得上……」
「真的不用了。我發現,做一對平凡的夫妻就很好。」芍藥說起平凡的夫妻的時候,臉上帶著奇異的微笑。
大漢和使者才不管張睿如何驚奇和震驚,見芍藥確實心裡有譜就問她:「
我也不知道你這生活到底是好還是不好了,人的心思太複雜,尤其是女人。我只問你,若是給你一個機會,能跟我們回畫壁里,你可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