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嬌娜
那紫紅的肉瘤,被金鐲扣著,一個拋物線,落到了案几上的一個透明琉璃盤中,紫紅的血液在落入盤中的瞬間就凝固了。
「拿水來!」
一個書童端來銅盆。嬌娜用水將污血擦乾淨,此時雖然傷口仍在流血,皇甫公子卻早已醒了過來,臉上的表情是一種悵然若失的空茫,彷彿感受不到痛苦。
嬌娜將金鐲收了,在一個白瓷水盆中洗乾淨手。太公此時接替了她的位置,坐在床沿,凝視著公子的傷口。
最神奇的事情發生了!
太公神情端肅,嘴角抿起一絲弧度,他深吸一口氣,在吐氣的同時,輕輕張嘴,吐出一個彈珠大小的紅丸。這紅丸通體緋紅,帶有霞光,在旋轉中能夠吸納靈氣。
太公引導著紅丸落在公子的傷口處,來回滾了幾下。第一下並不見神奇,第二下的時候,傷口的切割面開始朝中間長出一些粉紅色的新肉,第三下的時候,已經看不出傷口周圍皮膚的差異,皇甫公子的神情也漸漸清明,在不經意間,周身已經環繞了許多靈氣。
這一家子竟然都是修真人士。張睿深感自己修為低微,竟然只是略有所感,直到人家光明正大地向他展示功力的時候才意識到。
皇甫公子從容地將周身的靈力吸收了,即刻就能站起來走路,和平常一點差別也沒有。太公見此,將紅丸依舊收入體內,臉色略有些蒼白。嬌娜所受的影響卻比他大一些,松姑扶著她坐在軟榻上,呼吸時而凝滯時而急促,好半晌才平穩下來。
張睿的目光,卻被琉璃盤中之物所牽動。
不知何時,金鐲已經回到嬌娜的手腕上,重新變成緊小模樣。那盤中的瘤子和其下凝固的血液,卻不再是紫紅的顏色,而變成了如雪一般剔透的顏色,那模樣也越發顯得冷凝。
「公子若是喜歡,可以拿回去觀賞。」太公注意到張睿的視線,轉過頭看了一眼,笑著說道。
張睿看看公子,又看看太公,道:「如此,我就卻之不恭了。」不知為何,他就是有一種直覺,這個東西很重要。
太公命書童拿了白色琉璃匣子,將這隻盤子連同盤中之物都收納起來,用錦步包裹系好遞給張睿,張睿謝過。
公子一時大好,書童和侍女們俱歡喜,主家不是刻薄人,她們在一起笑鬧慶祝,十分恣意。
太公也不問公子所思所想何人,只是囑咐公子可以休息幾日再進學。公子雖然氣色正常,對著太公卻有些拘謹,太公的叮囑他都是諾諾應是,卻不大敢抬頭正視。
太公向張睿和孔生介紹嬌娜二人。
「這是松姑,我的大外甥女,她母親是我的長女,嫁到湘陰去了。這是我的小外甥女嬌娜,她和皇甫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她家住在許昌,因此難得來一回。」
太公又向松姑、嬌娜二人介紹了張睿和孔生。沒想到這嬌娜竟然是公子的妹妹,就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獨自和太公住在君山了。
聊了幾句,太公就帶著松姑和嬌娜走了,留張睿和孔生在月宮陪伴皇甫公子說話。
「你拿著那顆瘤子做什麼?難道真如太公所說,是要日日觀賞嗎?雖然它如今晶瑩剔透,十分美麗,可它畢竟是一顆肉瘤子……」皇甫公子一想到這顆肉瘤是從他身上割下來的,就有一種詭異的空虛和迷惘,他卻說不上來是因為什麼。
「哈哈,雖然它是個瘤子,可是第一次看到這麼漂亮的瘤子,當然應該留下來觀賞咯。而且,我覺得這東西……」張睿賊兮兮地湊近二人:「肯定有妙用。不要問我為什麼,就是單純的直覺。」
皇甫公子雖然不太舒服,卻不再說什麼。張睿就問他還記不記得昨晚發生的事情,誰知皇甫公子反倒奇怪地看著他道:「昨晚我不是生病了嗎?並沒有發生其他事情呀。」
張睿看他神情不似作假,昨日夜間的頹喪灰暗彷彿一夜之間就消弭殆盡了。難道修真者的心性已經修鍊到這般高深的地步了嗎?
「皇甫,你家小妹可有婚配?有沒有意中人?」孔生突然冒出一句話,讓正說話的兩人都頓了一下。「我小妹年紀還小哩,不著急張羅此事。」皇甫公子答道。
「那她呢?她有沒有鐘意的男人?」孔生固執地問道。
咦?孔雪笠這是……
「自然是沒有了,雖然有很多少年,在我家門口徘徊,可是我家小妹,自然要精挑細選,找個最最合適的。」皇甫公子說起妹妹來,滿口都是好字。
孔生滿意地點點頭,突然朝皇甫公子微笑起來:「皇甫,我們相處了這麼久,你瞧著我怎麼樣?」
皇甫公子還真側頭想了想,道:「雖然你問得太抽象,我不知該從何回答起,我卻覺得你是我見過最好的人之一了。」
孔生大喜:「果真如此,你認識的其他男性,跟我比如何?」
皇甫公子從來是個精明仔細的貼心人,今日卻不知是不是割了心頭肉,思維慢了一拍。他果真細數了認識的男性,什麼盤龍山佘磬性格雖然長相俊美卻冰冷古怪,鳳凰嶺黃翎雖然為人善良卻毛毛躁躁,伏虎峽鮑駿有勇有謀卻不太顧家……
多麼奇怪的朋友圈呀,張睿感嘆。
「數來數去,先生果真比其他好。」皇甫公子喜道。
孔生此時已經喜形於色,成竹在胸了。他理了理儀容,正色起來:「既然嬌娜既沒有婚配,有沒有意中人,而我身家清白,為人可靠,是你認識的男人裡面最好的人,為什麼不能容易我的請求,將嬌娜許配給我呢?」
「什麼……」皇甫公子重複道:「將嬌娜許配給……給你?」他此時終於明白過來,孔生這步步緊逼、環環相扣的套路,就是為了拐走他的小妹。
「不行。」他斷然拒絕:「先生雖然是我先生,卻不要再說這種話,否則我們連這點情誼也保不住了。」
「為什麼?難道是我不好?」孔生不覺得他的表現有什麼問題。
「為什麼?先生難道不知道嗎?我家小妹今年才十四歲,還是個懵懂的小女孩,而您已經到了適婚的年紀,怎麼能相配呢?」
「是因為她還不懂事嗎?」孔生喃喃自語:「那就請求你給我一次機會,讓我能夠和她接觸。可能她現在還不知道何謂感情,也不喜愛我,可是,我願意陪著她一起長大,慢慢摸索感情之事。」
「你這又是何苦呢!」張睿忍不住插嘴:「你現在熱情如火,怎麼知道五年以後十年以後是什麼模樣呢?你如今只是一廂情願,可若是嬌娜姑娘長大以後,卻發現即便你一直陪伴,卻依舊不是她所愛呢?你將如何自處?」
「況且,嬌娜姑娘如今正是燦爛的少女時光,正應該無拘無束地享受才對,你為何一定要讓她去背負愛情的重擔呢?」
張睿更想直白地譴責他,為什麼一定要對少女動心思。只是這個時代普遍早婚,若不是皇甫公子家裡疼愛,只怕嬌娜這麼大的少女,早就已經嫁做人婦了。在這個時代,張睿的想法,才是不合時宜的……
「松溪,等你遇到那個人的時候你就明白了,這一刻,你全部引以為傲的理智和邏輯,都不能阻止你的這股激情和衝動……一種甜蜜而無法抗拒的衝動。」孔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素來情緒平平的臉上頻頻露出笑容,那是一種動人心扉的甜蜜地微笑。
張睿不知該怎麼表達,他當然知道遇到一個對的人的時候,是一種怎樣的體驗。只是,他是幸運的,在兩人都足夠成熟的時候,一眼就定了全局。
雖然理解所謂愛情的魔力,張睿心中的那一道坎兒依舊豎在那裡。可是這道坎兒,頂多能做到不插手不阻止的地步,他畢竟無法決定他人的人生……
「先生能夠如此鍾情於嬌娜,我十分感動。然而,先生應該知道,在時下的婚姻關係中,總是女子收到的約束多些,我不得不為她多考慮一點。」皇甫公子深思熟慮后誠摯地對孔生說道。「您和嬌娜總共就見了一面,若是之後您發現,她並不是您想象中的樣子,您該怎麼辦?若是有其他更合適的女子,您願不願意做另一個選擇呢?」
「你終究還是小看了我呀。」孔生感嘆一句,他已經將狂喜的情緒沉澱下來,又恢復到以往的平靜中。這意味不明的一句話,不知道是因為公子的哪一個問題。
皇甫公子靜了靜,竟然接著說道:「也算我自私吧。只是先生畢竟是我見過的最好的男人,雖然和嬌娜不甚相配,卻也有大把可堪議婚的人選——譬如,松姑。」
公子停了一下,看孔生的神色。孔生不動聲色,於是他繼續說道:「松姑年紀和您相仿,性格沉穩賢惠,容貌端莊美麗,又是聞名遐邇的才女,從哪一個方面來看,都很適合您……」
孔生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不說話。
公子還想要說出千百種松姑的好處來,讓孔生改變主意。只是在孔生彷彿洞悉一切,又無比失望的目光下,他退縮了,囁嚅著不知該如何繼續……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呀。」孔生終究背對著公子,緩緩吟誦出這樣一句。